空蕩蕩的院子里,荷花已經盛開到最艷,白色的花瓣尾端渲染著淡粉,出淤泥而不染。
邊上的柳樹蔭下,半斜著身子躺了一個身穿素色白衣裙的女子,煙羅紗的緞子綁著不盈一握的纖腰,寬袖下露出青蔥的玉指,一點點的擬著魚食往水里放。
黑如潑墨的青絲散了一地,雪白的玉頸上,綁了一條白色絲帶,上面點綴一朵錦布制作的藍色絹花。
如水的眸子時刻都流露出慵懶之色,似乎無精打采,卻俏媚天成,玉瓷般的肌膚,襯得水潤的唇不點而朱。
“葉兒。”
云夕撐起身子,喊了一聲。
那邊坐著直打瞌睡的二八少女震了一下,忙小跑過來,細聲問道:“小姐?”
“葉兒,表哥來了不曾?”云夕問。
“小姐,還不曾,表少爺申時末才過來。”葉兒給自家小姐整理亂了的衣衫發飾。
“可有消息了?”云夕又問。
葉兒卻是表情微暗,許久才道:“還沒有。”
猶豫良久,又道:“小姐,世子爺都失蹤快五個月了,要回來只怕早回了,您……”
“啰嗦。”云夕臉色一沉,冷眸望向葉兒。
葉兒只覺得心中一顫,小姐的眼神,比以往更讓人害怕了!
云夕在前面走著,一步一步很是輕盈。不扭捏也不失女子嬌柔之氣。
葉兒跟在身后,眼睛看著這嬛嬛身姿,卻是止不住心中哀憐。小姐是個大美人兒。這幾個月,小姐越發養得嬌柔。
雖然還是如以往一般親和,行事跳脫夸張,可世子爺不在了,小姐的眉宇間,總有化不去的傷。
前殿,懷娘子已經做好了晚膳。很是豐富的五菜兩湯,還有一道八寶粥。
云夕剛到前廳。便看見聞人翼也剛好進來,兩人相視一笑。
聞人翼笑道:“小妹,呦,這么豐富。咱倆可吃不完。”
“哥,皇帝沒為難你?”
云夕坐下,問聞人翼,前些日她提議讓聞人翼辭去宰相一職,只是過去數日,都沒得到回復。
陌世乾曉得聞人翼的實力,聞人宰相一家世代清廉,宗親之間也不復雜,更沒有所謂的后背勢力。
既能幫忙管理朝廷之事。也不會有反叛之心,陌世乾豈會愿意放走如此人才。
只是,如今大局似乎有所變動。陌世乾身體一天天羸弱,而陌銘窿二皇子一派近幾個月勢力一路飆升。
云夕建議聞人翼,明哲保身,不必趟皇家這趟渾水。宰相的俸祿,還不抵她一日的收入。
聞人翼不是笨蛋,為了自家人的安危。自然如此考慮的。陌世乾不允,自然有辦法讓他允。
聞人翼喝了口酒:“他能如何為難。我斷是這什么都不要,也非辭去這官職。我說我辭去這官職告老還鄉,如今二皇子一黨勢力高漲,奪位乃是必然。他為了以后太子能有一個后盾,自然肯放我走。”
“他倒也不笨。”云夕道:“誠然,也是他當初無能力,閔氏一族會如此,終究是他咎由自取,難道,還期望我們能幫他扭轉乾坤。”
聞人翼一嘆,終是搖搖頭:“然到底太子當是明君,陌銘窿做了皇帝,定然會做出何等禍事來!”
陌銘窿的性格,太暴戾,太自我,若是當將軍上陣殺敵,定然不錯。可當皇帝,委實只能做個貽禍百姓的暴君。
云夕可不管這些,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二表舅就在流廂,這是書信,屆時讓大表舅帶著,帶上奶奶一道去二表舅家,也算是團聚了。”云夕拿出書信,遞給聞人翼。
聞人翼收下,兩人不再說其他,吃過飯,到涼亭坐下,聊了些家常。
猶豫良久,聞人翼才道:“小妹,終歸,琉倚他……你難道要這樣守著一輩子?”
這世界上,也唯有云夕執拗的認為陌琉倚沒有死,也只有她這般自欺欺人。
云夕一愣,繼而一笑,依舊清清淡淡的表情:“哥,有些人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有些感情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失去的不一定是失去,或許只是一種沉淀。”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我只知道,陌琉倚已經死了,而你卻還偏執的認為他還活著。”聞人翼皺眉,表情不悅。
陌琉倚的死他也很難過,可人死不能復生,不能認為找不到尸體就還沒有死,在龍卷風,大海這樣的地方,焉能有尸骨存在?
云夕卻是無絲毫惱怒,銀鈴般笑聲響起,她說道:“我沒有偏執的認為他沒有死,只是感情不是說遇到就遇到的。遇到了,我便會選擇。然我如今滿心滿腦的,確實只有他!”
只有他,能讓她覺得很暖,覺得自己很幸福。只有他,能讓自己毫不保留的露出自己的本性,也只有他,知道她的一切。
也只有他,會如此呵護她,如此待她好!
倘若這世界上找不到一個能如他待她一樣好的人,她寧愿只身一人孤獨終老。
聞人翼知道自己勸說無用,也只得起身離開。
云夕卻獨自一人坐在亭里,直到夜深困倦。
豎日一早,王府門前便備了馬車,車上鋪了軟墊,云夕半倚著身子,看著手里的藥書。
馬車晃悠悠的出城,走了小半時辰,便到了郡都外一里的寶華寺。
陌琉倚失蹤的事情云夕并沒有隱瞞陌毅,陌毅傷心之下,便來寶華寺一住就是幾個月。
云夕想,陌毅心里應該是怨她的吧,否則也不會如此不回鎮南王府,只因為不愿見她嗎?
云夕帶上面紗,下了馬車,一襲白衣,飄然出塵。
寶華寺門前香火很旺,即便不是節日,也有不少人來上香祈福。
云夕在旁邊買了些檀香,湊近燭火點燃,對著寶華寺大門誠心的拜三拜,心里祈求陌琉倚能平安歸來。
這是她最大的愿望,也是她唯一的愿望。
拜三拜,把香插入香爐內,忽而,旁邊傳來溫溫和和的問候聲。
“云姑娘?想不到云姑娘也來寶華寺上香,當真是巧啊!”
云夕聞言,抬眼看去,竟是一襲玄色長衫,外罩一件青色羅紗外衫的太子爺陌翔翼,陌翔翼的身邊,站著一名身穿淡綠色衣衫的女子,婀娜的身段,纖腰不盈一握,頭上戴了紗帽,遮擋住容顏。
不用看面貌,只從身段,便能瞧出,此女子是個美人兒。
“殿下,如此巧,你也來上香?”云夕并沒有施禮,卻是一臉平和笑容。
陌翔翼不會計較這些,反而很欣賞,云夕是與其他女子不同的人,正因為她的不同,陌翔翼才會欣賞。
“云姑娘倒是如此早便來此,哦,這位是扶搖,扶搖,這位是云夕姑娘。”陌翔翼給兩人介紹。
云夕微微一笑,雖看不到臉,卻也知道對方在看自己。
“扶搖姑娘,你好,我叫云夕。”
“常聽太子爺提及你,貌美如芙蓉,閉月羞花之貌,沉魚落雁之美。你雖帶著面紗,卻一雙眼睛靈動有神,透著智慧,扶搖很是敬佩。”扶搖屈膝,有禮而不失態。
云夕展顏,也不謙遜,笑道:“扶搖姑娘也定然是為聰穎的美人兒,我尚還有事,就先失陪了。”
說著,進入寺廟。
陌翔翼和扶搖望著云夕的背影,扶搖道:“她會愿意幫你的。”
陌翔翼微微一笑,點頭:“我自然知道,走吧,我們也去上柱香。”
……
穿過回廊,云夕輕車熟路向寶華寺后院走去,陌毅便是住在后院。
寶華寺的和尚對于這個幾乎一兩天便來一次的云姑娘已經見怪不怪,甚至還很和氣。
鎮南王他們豈會不認識,除了陌琉倚一個兒子再無其他,其他的公主也從來不會來寶華寺的,更不會來看望鎮南王。
而云夕與鎮南王無親無故,卻是如斯照顧,如同親生父親一般,尊重敬愛,讓人看著感動。
迎面,光著腦袋,下巴一捋花白胡子的老方丈看見云夕,笑道:“云施主,一大早,就來看望陌施主了。”
云夕笑道:“方丈,早,昨日我沒來,今日便想早些,伯父可用了早飯?”
“用了,方才與陌施主下完棋。”
“那便好,我先過去了。”
告別老方丈,云夕拐了個彎,卻忽而遠處一道白色的身影出了對面的石門,那身影,雖坐在輪椅上,卻讓云夕心頭一震,竟像極了陌琉倚。
云夕忍不住心頭激蕩,快步追上去,過了石門,卻什么也沒有看見,她左右不停的看,只得沿著平路去找,著實被她找到了,可卻不是陌琉倚,只是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
“姑娘,你找誰?”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真是抱歉。”云夕低頭道歉,轉身離去,顯得有些失魂落魄。
她還以為陌琉倚回來了,原來是自己看錯了。
可是,那背影,完全就是陌琉倚的,為何那輪椅上坐的,又不是了。雖同樣一身白衣,卻不是陌琉倚的背。
“難道當真是我相思成疾,看花了眼?早知如此,方才就不應該追出來,也好心中存個盼想,也是極好的!”
倘若他當真還在,她便眾里尋他千百度,不言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