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沈然的話起了作用。他的頭腦突然有了一種清醒的認識。這一刻,他很難再回避自己已經意識到的事情。
都是一個人嗎?
自己一個人?
周浩軒仍然看著沈然,但是眼神并不聚焦在沈然身上。
他只是看著前方,他想起了一些過往的事情,那些生活中的種種。
他曾經和衣柜里的小人對話的日子,他背著“好學生”周浩軒做的那些事情。
一件件,一樁樁,歷歷在目。
如果真的如這個叫沈然的專家所說的,那么,自己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
他們出現的意義又是什么呢?
為什么想到他們,甚至自己可能只是一個幻覺,會想流淚呢?
周浩軒感受著自己內心生出的種種想法和疑問,不知道為什么眼眶有些酸澀。
他和沈然相對無言,陸城也沒有在此時逼迫著追問案情。
陸城在旁邊大抵也聽明白了沈然的分析過程,和自己的猜測沒有太大差距。雖然還搞不清楚那個衣柜里的小人是怎么回事,但是周浩軒大概不是在演戲,就是真的生病了。心理上,精神上的疾病。
平常只聽常說人格分裂,陸城在自己的工作中還真沒見過。
他能確定自己剛剛正好就見證了周浩軒的一次人格轉換,但他還不確定,周浩軒身體的那些變化全部都是因為人格轉換。
如果真是這樣,陸城覺得真是不可思議。在陸城的認識里,這幾乎超越了人類本身的生理限制,真有點像電影里那樣有超能力的人會變身一樣。
他分明看到了周浩軒的瞳孔發生了急劇的變化,就連大小,顏色都發生了明顯的不同。
這不是突破生理極限是什么?
一直到后來,案情調查結束之后,沈然又和他聊起這個話題,沈然才又深入地與他探討了這方面的知識。
多重人格障礙患者有時候的確會表現出異乎常人的外觀變化。
在《24個比利》這本紀實小說里就描述了這樣一個不可思議的多重人格障礙患者。
書中講述的患者比利在疾病最為嚴重之時,分裂出了24個人格,這些人格有些可以相互交談,博弈,試圖控制彼此。他們有著各自不同的性格,智商,國籍和語言,就連頭發和瞳孔的顏色也會發生變換。
當然從科學的角度來分析,這種變化并非完全是真實的,可能是身體在自我催眠下發生的細微變化,大部分時候,人的身體外貌變化是有極限的,更多是不同人格展現出的不同精神面貌帶給人的錯覺。
就在陸城感慨人類的身體潛能深刻不測的時候,周浩軒眼角的那抹眼淚也忍不住要流出眼眶,他低下頭,沉默不語。
“我們暫停一下吧。休息十分鐘,等下再繼續。”陸城果斷決定道。
接下來的審訊進行得較為順利,周浩軒對警方的問話沒有太多的抵觸,他的注意力已經不在案情和調查上了。
但對于陸城,這恰好是最有利于他調查的時候。
首先最重要的問題,李鈺雯在哪里。
遺憾的是,這一次沒有像孫慧案那般及時和幸運,失蹤女生李鈺雯已經遇害了。
周浩軒沒有留給警方任何挽救她的機會,就在那晚周浩軒將李鈺雯帶出學校,致其昏迷,將她帶入家中,之后把她放進自家的衣柜。
等她蘇醒以后,二人僵持了兩個小時左右,李鈺雯沒有能夠堅持太久,在她發現柜門外的人應該就是周浩軒時,她的精神已經完全崩潰了。
至于她死亡的過程,就不免讓人有些不忍回顧了。
當時的她已經癱軟在了衣柜里,她背靠著木板的身體一下子滑出了柜門。
周浩軒沒有猶豫,默契而快速地完成了他們之間沉默的約定。
殺了她。
他一直拿著一把鋒利的水果刀在手上,另外在房間里還準備了塑料袋子,毛巾,麻繩等一系列準備善后的工作。
他先是用麻繩把女孩緊緊的捆縛,接著,就用他準備已久的刀子割開了她的脖頸,血流噴出的那一刻,他有條不紊地將血液用一旁的塑料袋子盛好,幾乎沒有殘余的血滴噴濺出來。
手法之細,像是有過經驗的熟手作案。
但周浩軒并不是,這就是他的第一次作案。
這足以說明周浩軒思慮之縝密,身手之敏捷。
他原本就具備聰慧,機敏的天賦。
只是這天賦放在不同地方,發揮出了完全不同的作用。
現在陸城已經很清楚了,至少存在著兩個不同人格的周浩軒,一個學業優異,是人人追捧校園精英,而另一個則神出鬼沒,從不確定自己的行蹤,也不喜歡讓人知曉自己的行蹤。
他喜歡穿著一身黑色衣服,遮擋住自己面部和全身。有一段時間,他就穿著這身黑衣,跟蹤了學校里的一個愛偷內衣的男孩,汪滔。
當汪滔不知第幾次因為偷盜成功而緊張激動的時候,轉身卻突然看見了一個黑色的身影,正默默地觀察著他。
他登時一個激靈,差點尿在褲子上。
就在他以為這個人要將他的丑行公諸于眾,大聲宣布捉賊,把所有人都驚醒來看他的笑話,把他踩在腳下的時候,那人卻抬起一根食指豎立于雙唇中間,這是讓他保持安靜的意思吧。
他的確差一點就要發出聲音了,哭泣的聲音。
他緊抿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響。
他不知道這個人這樣看著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來的路上他確認過身后沒有人發現自己,他不知道這個黑衣人是什么時候,從哪里出現的。
一個比自己更善于在黑夜里偽裝,行動的身影,這讓汪滔產生了極大的不安全感。
他只得乖乖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了。說到底他只是一個有奇怪癖好的偷衣賊,但是生性并不兇悍,就算因為偷竊行為練出了一些膽量,但在真正的危險面前,他還是立刻就暴露出了自己的膽怯。
長期的偽裝和冒險,讓他的神經較常人更為敏感,他能嗅到這個黑衣人的異常和危險的氣息。
黑衣人走到他的面前,并沒有大喊他的名字,也不準備向其他人公布他那一夜的丑行。
在他的連衣帽的遮蓋下,汪滔只能隱約看見他鼻子以下的下半張臉,還有他嘴角輕輕的笑意。
他的笑讓汪滔感到寒冷。
這一刻汪滔本能地想要逃跑。
他也的確這么做了,原以為一定會被那人追上,并且與他搏斗,撕打,然而,想象中的沖突卻沒有發生。
跑了好幾百米,他才轉頭往回看上一眼,黑衣人卻早已不見了蹤影。
這下他稍稍放松了一些,可是心里卻仍有余悸。
過了幾天,他便將這件事暫時忘卻了。
然而,一段時間以后,他再一次按捺不住內心偷竊的癮癖,決定再次作案,于是他又像往常一樣,在白天踩點,夜里來到女生宿舍。
通過窗外一棵臨近的高大槐樹,他先是攀上附近停車棚的棚頂,再一發力,他就能跳進最近的那間女寢的窗臺。
女生寢室每一層窗臺幾乎相連,一跳進窗臺,他立刻手腳麻利地溜進自己選定的那間寢室,抓起自己想要占有的那件內衣轉頭就跑。
整個過程利索熟練。
令他沒想到的是,等他攀下女寢的窗沿,終于站在地面直起身子的時候,他再一次地看見了那個男人。
又是那個身著黑衣的男人。
他呆呆地佇立在那,幾乎不能動彈。
這個人又出現了。
似乎只要自己在偷竊,這個男人都能及時出現在現場,觀看自己的整個作案過程。
此時,他的精神真的有些崩潰了。
他不知道這個黑衣人是怎么做到的,偷竊難道不是最為隱蔽的事情嗎?為什么自己在他那里卻像一個赤身裸體的傻瓜,每回在做這件事的時候都能被他當場抓包。
說不定自己連基本的隱私都已經不存在了,他能夠了解自己每天的動向,自己的生活已經完全暴露在了這個人的目光之下。
汪滔一下子覺得自己手心出汗,渾身癱軟。
他到底想干什么?
這一次,他沒有再逃跑,逃跑是無用的,他不再徒勞,不再企圖擺脫這個男人,他感到無力。
他只是站在那里,等待黑衣人走向他,對他說出,或是做出任何可能的危險的事。
那個黑衣人果然朝向他走了過來,他還是向上次那般一身黑衣,頭上套著帽子。
嘴角帶著難以捉摸的笑意,在黑暗中注視著汪滔,但沒有對汪滔做什么,又沒有大聲地喊叫。
“繼續,不要停止。”
他突然開口,對著汪滔說出了這樣一句話。汪滔原本低垂的腦袋抬了起來,他愣怔地望著帽檐下的那片黑暗,不明白對方話語中的含義。
“繼續偷,我要看著你。”黑衣人的語氣變得有些森嚴。
汪滔知道,自己被控制了。這個人此時正在命令自己,他說的這個事,就是指盜竊吧。
汪滔感覺自己的身體微微地發起抖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陷于這種境地。
原本偷盜是一件很私密,也很無奈,純粹為了滿足自己精神享受的事情,現在卻要變成一個被人威脅,監視的事情,甚至變成一項任務!
他預感到自己的生活將要毀了。
還有,他為什么說要看著我?這讓汪滔很是不解,同時感到了莫大的羞辱。
“我能在任何時候找到你。”
說完這句話,黑衣人就退到大樹的陰影中,消失了。
至此,汪滔就被黑衣人“控制”了。
偷竊再也不是他獨自享受的一件私事,他知道自己的每一次行動都有一雙眼睛在窺看自己。
而且他還不能選擇停下。
也就是在這個時期,他的盜竊行為被同學和老師發現了。
所有同學都用異樣的眼光看待他,并且開始疏離他。很難說是同學們的這種態度讓他感覺更羞恥還是被黑衣人威脅的日子更恥辱。
總歸,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可能再去偷盜了,黑衣人也確實沒有再出現來逼迫他。
這反而讓他感到了一絲放松。
只是在眾多排斥他的同學里面,班長周浩軒始終都對他保持著友好仁和的態度。
起初,他也非常感謝這位優秀的同學,總是在他難堪的時候替他解圍。
可是,不知是在哪一天,他看著周浩軒沖他招手,對他微笑的時候,突然感到脊背發涼,渾身顫栗。
這個笑容。
雖然他沒看清黑衣人的樣貌,但在月色昏暗的光線下,他總是能隱隱約約地看見黑衣人臉上的那抹笑意。
好像啊……
汪滔不能確定,但是,這個笑容已經深深地刻進了他潛意識的記憶中,他無法抹去對這笑容的恐懼。
他開始對這個好心的班長保持距離,好在周浩軒的日常生活豐富而繁忙,并未注意到他的這種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