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然和父親快速地往甬道的另一頭走去。
最開始他們還是保持輕聲地小步快走,但是很快,他們就加快了腳步,奔跑起來。
身後的腳步聲跟得越來越緊,越來越密。
看樣子後面追蹤他們的人很可能已經確定了他們的方位。
他們要從這裡逃出去,還要繞過這幢房子後面的另一幢廠房,廠房面積不大,但是仍然有一段極易暴露的路程,最好在完全暴露之前逃出這裡。
“爸爸,我看到了,前面應該就是後門,這裡很黑,他們沒有那麼快能找到我們?!?
沈然跑出那條長甬道,按照父親所指的方向,看到了遠處被鐵欄圍起來的牆垣。
再回頭,甬道盡頭已經冒出了一個陌生的人影。
“快,爸爸!”
這個時候沈然已經顧不得小聲和遮掩了,甬道盡頭的人影看見沈然父子之後立刻加速追趕了上來。
奇怪的是追趕他們的人並未大聲呼叫其他同夥一起追趕,不知是否因爲害怕動靜過大,不過這一帶的荒地都是他們的地盤,幾乎不會有外人發現的可能。
沈德清往後一看,緊追他們的有兩個人,而他和沈然距離後門至少還有五百米,其他甬道也開始有人聲和腳步聲出現。
“你別回頭,我就在你後面?!鄙虻虑鍖鹤诱f。
沈然試圖想用手裡的槍瞄準身後的人影,但是人影仍有一定距離,他並沒有開槍的經驗,打兩槍沒有瞄準,父親便一把搶過他的手槍,讓他繼續往前,別管這些。
手裡沒槍,沈然只能轉頭,全力奔跑。
終於在跑出甬道之後還剩最後一段沒有遮擋的空地需要經過,只要經過這裡,就能到爬出鐵欄圍牆。
先前被注射了藥劑的作用已經慢慢在消退,但他仍然能夠感覺到麻痹的肌肉並未完全地甦醒,他只能用盡全部的意志力堅持奔跑。
他快要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了,而出口就在咫尺之間。
沈德清嘴裡仍在喊著:“別回頭!”
沈然全身都已被浸溼,臉上不知是汗還是淚,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停。
忽然,他覺得自己身後不再傳來父親的喘息聲,轉頭,父親原來已經落下自己一大截!
怎麼回事。
父親嘴裡仍在喊著:“快走!”但是他自己卻停在原地,艱難地向前移步。
原來父親已經中槍了,他的小腿正在汩汩流血,沈然愣怔一秒,立刻轉身上前攙扶父親。
身後的人影快速追了上來。
沈德清想趕走沈然,沈然卻堅持要攙起父親。
他要帶父親一起走。
他和父親分離了接近二十年的時間,這一次,他不想再讓父親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要與父親共進退。
哪怕面對再可怕的敵人,哪怕下一秒就會有不測。
時間彷彿突然變得緩慢了,沈然眼見著父親近在眼前,卻始終還差一點距離,總夠不到。
父親的臉變得極度慌張,他大聲地朝著自己吶喊。
他確定父親喊的是:“快走!”
耳邊聽到的卻只是隱約的嗡嗡聲,彷彿自己被一個無形的玻璃罩與外界隔絕。
父親明明就在眼前,聽起來卻又那麼遙遠。
沈然知道自己的身體恐怕已經快要到極限了。
他用盡全身最後的一點力氣擡起頭朝後面那羣追趕他們的人看去。
卻只看見了一個黑洞洞的槍口。
一個對準了他腦袋的槍口。
……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沈然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純白的空間裡。
上下左右全是純白色的。
難道這裡就天堂?
我死了嗎?還是因爲正在彌留之際,所以短暫地恢復了意識呢?
沈然在心中自問。
片刻之後,他看見了陸城。
陸城正在他的旁邊,望著他的臉。
沈然忽而鼻酸。
他沒有剋制,眼淚自然地流出眼角。
他很想再見陸城,但沒想到再看見他時,自己已經不知是生是死。
難道是做夢了嗎?
生命裡的最後一個夢?
他很想伸手抓住陸城。
他生命中重要的人總是猝不及防地消失,父親是這樣,母親也幾乎失聯。
好不容易認識了陸城,還找回了父親,現在又全都要一併失去。
他想要抓住陸城,緊緊地抓著,直到他死亡,再也沒有呼吸。
他慢慢擡起了手。
忽然,一股暖意流貫全身,他聽見心臟跳動的聲音,感受到另一個人歡欣而忐忑的心情。
“醫生,醫生,他有反應!”緊接著是一串急促的鈴聲。
接著,他感覺自己的手正被另一隻手緊緊地握著,那隻手的主人正低著頭對著他們握緊的雙手默默許願。
“沈然,快醒過來。你醒來,我什麼都答應你。我還有很多心裡話想對你說……”
突然,沈然的眼皮被人用力地翻開,一簇光線打在他的瞳孔上方。
“人醒過來了,應該沒有大礙。還要再做一下全身的檢查……”
“謝謝,謝謝……”陸城連聲說謝。
……
沈然沒有中彈。
在他倒下的一瞬間,柵欄外響起了一聲槍響。
“警察!裡面的人全都放下武器!”
陸城的車燈從鐵欄外打向工廠內部的時候,所有的幫派分子開始四下逃散。
沒有人再顧得上沈然父子。
“我是陸城,請求支援……”
打完電話,陸城沒有立刻去追趕逃竄的犯罪分子。
他一眼就看見了躺倒在路面的沈然父子。
“沈然!”
檢查了沈然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口,陸城小心地將他抱起。
接著讓耗子將沈德清扶起。
“先送他們到車裡,剩下的我來解決。”
……
在醫生的對話和儀器之間,沈然漸漸清醒過來。
意識到自己是真正的甦醒了,而不是在做夢,他立刻就想要張口說話。
可是嗓子卻彷彿被火烤過一般,乾啞無聲。
醫生們看到他的舉動就讓護士到診室外喊家屬給他遞水。
沈然睜著眼睛,想起自己這一夜所經歷的一切仍然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所以剛纔見到的陸城是真的嗎?
那股暖意就是從他身上傳遞到我手上的嗎?
意識到自己終於安全了的沈然忍不住又想流淚。只是這一次眼淚是溫熱的。
父親呢?
父親他怎麼樣了?
沈然的心又吊了起來。
陸城,剛纔他就在旁邊,他會知道嗎?
沈然用力支撐起上身,想要自己下牀去找陸城。
還沒等他完全起身,陸城就從門口握著一個暖水壺走了進來。
他看見沈然在動,立馬放下水壺去扶他。
“你怎麼自己起來了?”說話間他已經將水壺打開了蓋子遞到沈然嘴邊。
“我父親呢?你看到他了嗎?”喝下水緩了一會兒,沈然便望著陸城問道。
“他受傷了,還在手術。不過你放心,子彈沒有集中要害,性命無礙?!?
聽到陸城這麼說,沈然這才放下心來。
這漫長的一夜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放鬆一些。
一時間他覺得自己異常疲憊,剛剛清醒的意識又有些模糊起來。
“你剛纔說有很多心裡話想說,是什麼話?”他微閉著眼睛問陸城。
“我剛纔,說了嗎……”陸城喃喃地說了半句沒有往下再說。
半晌,沈然猛地睜開眼睛。
糟糕,說漏了。
那是陸城握著他的手時在內心對沈然說的話,壓根就沒有說出口,他是因爲和陸城的肢體接觸,纔在無意之間“聽”到了。這一次他的“偷聽”終於暴露了。
一時間,沈然蒼白的臉漲得通紅。
“不好意思,我……”
“我是有話想說。”陸城的聲音依舊和緩,聽上去沒有生氣,也沒有情緒的波動。
然而下一秒,沈然卻聽見了清晰強烈的心跳聲。
沈然看向陸城。
原來是自己放在牀沿的手再一次碰到了陸城。
所以自己聽到的是陸城的心跳聲嗎?
爲什麼他心跳得很快,還有點緊張。
“想聽就聽清楚吧。我喜歡你,沈然?!边@句話突然蹦進了沈然的耳朵裡。
不,不是耳朵。他不是靠耳朵聽見的,陸城還沒有開口,那是陸城心裡在想的話?
沈然猛地收回手,懷疑自己剛剛出現了幻覺。
陸城卻一把抓住他的手。
“你剛纔聽見了吧?這就是我想說的話,我,喜歡你,沈然……”
陸城說得直接,坦誠,還有一點緊張和磕巴。
這次是真的說出了口,沈然聽得分明。
他怔怔地看著陸城,還有點不確定陸城說這話的意思……
“不是對朋友的那種喜歡,不只是那樣……我沒有去相親,也不會再去相親,我是說……我喜歡你,很喜歡。”
沈然感覺有點暈眩,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在升溫。
原來自己的一個偷聽,竟聽到了他的表白?
是真的沒錯,他說的還真是他的心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