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然已經習慣了陸城在出行動的時候叫上他,之前或許還要找個由頭,現在兩人都漸漸忘了這茬,反正待在一起的時間越多,一起遇到案子的幾率也就越大了。一切都是順理成章,仿佛順水推舟。至于沈然的這個編外身份,他不提,陸城也似乎遺忘。
他們一隊人馬,前后駕著兩輛警車,開到了城市東南近郊,尋找楚妍霏。
車子在靠近臨水縣附近的地段停了下來。
這里已近城郊,未經開發的幾處田地和矮山,仍有農人在此種植和打理。
“她怎么一個人跑到了這么遠的地方……”小美從陸城后面的那輛警車上下來,站在路邊,望著遠處一片綠色的植被,不禁感慨出聲。
一個女人正常的情況下,不會一個人跑到這樣偏僻的地方來吧。
除非有什么非正常的理由,或是她正處于一種非正常的狀態當中。
沈然不確定真實情況是前者還是后者,亦或兩者都有。
“楚妍霏的行跡最后是在這里消失的,胖子你再和技偵那里一起盯一下附近的監控,看有沒有她最新的蹤跡,小美,虎子,你們跟我一起到附近找人問問看。”
“那沈老師……”小美剛想問出口,立刻就閉了嘴。沈老師自然是要跟陸隊走的,他哪次留沈然一個人單獨行動了?
沈然怔了怔,忽覺自己在陸城身邊竟已習慣成自然。
這樣是否不妥……
陸城似乎也意識到總是讓沈然跟著他們一起行動有些違反常態,他停頓了一秒,但很快就依照自己的意愿做出了安排。
“他和我一起。”
原是想說他和我們一起,沒有留意,就這么說出口了。
做完回答,陸城才發現問問題的始作俑者小美早已拉著其他人一起跑沒影了,只留下他和沈然二人。
他轉頭去看沈然,沈然也正望著他的側臉,一時來不及轉移視線,就這么對視著,竟都沒有挪眼。
有一秒鐘,或者是一分鐘的時間,時間極短又漫長,他們似乎都想從彼此的眼中看出什么不一樣的神色。
“走吧。”還是沈然先收回了目光,低著頭,兀自往前走去。
陸城跟上他,一同朝著眼前那片未知的山林走去。
小美和其他隊員按照陸城的指示,在附近尋找農人和居民詢問線索,而沈然卻獨自朝著此時無人看守的山林和果園走去。
陸城也跟在他身邊。
本以為走近了或許會看到有人在其中勞作,可在園子里逡巡了好一會兒也沒有看到人影。他們叫來了這片園子的其中一位果農,一位姓秦的老大爺,他聲稱這會兒沒有人在果園里,要等太陽下了山腰,他們才出來打理果樹,也沒有人見到什么陌生女人來過果園。
“要進這里面,得我們同意才行,得有人放她進去才行不是?”
線索到這里似乎又卡住了。
他們問完話,準備離開果園的時候,沈然卻停住了腳步。
他仍舊朝著果園里面張望著。
陸城看了一眼沈然,又看了看果園里頭沈然正在凝視的方位,旋即就想到了什么,轉過身對著秦老伯問道:“果園后面的山地也歸你們管么,其他人進得去么?”
沈然與陸城對視點頭,這正是他想問的。
“那后面就是座荒山,路陡得很,不好開發,外面有柵欄圍著,一般人沒事不會到里面去吧。”老伯指著遠處凸起的一片山林,不在意地道。
沈然的目光卻仍舊盯著那處,老伯見他這般模樣,忙又勸了幾句:“晚上別進里邊,里面到處都是一般高的榕樹柏樹,瘴氣重,路又野,沒開發,容易迷路!”
沈然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沒有聽到老伯在對他說話,陸城看這情形知道沈然或許又因為什么細節或線索進入到了自己的思緒里,沈然的體質異常敏感,所以較之常人更容易覺察到細微的刺激和信號。
“好,我們知道了,麻煩您了。”陸城替沈然感謝了這位老伯,等老伯走后,他轉身問沈然道:“怎么了,你想搜山?如果其他人的調查都還沒有新的進展,我會安排人進去找的……”
聽到陸城的這句話,沈然才轉過頭來,不過還沒等他開口,陸城看著他又道:“如果你想自己進去的話,那我陪你一起。”
沈然不禁莞爾,微笑應聲道:“嗯。”
太陽落山,天色漸沉,時間已過晌午,這個時候的確不是進山的好時候。溫度一降,山間的濕氣彌散在空氣之中,穿梭在山林里仿若置身于朦朧的迷境里。
陸城一直緊跟在沈然身邊,生怕一個沒看緊,就會出什么事情。雖然過去他并非是這樣謹小慎微人,什么樣的龍潭虎穴他都有膽去闖,但是當沈然在身邊,他的感受就發生了變化。
他不知道沈然究竟看中這座山林里的什么。
不過既然他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陸城一向都是如此相信。他只需在身邊護他周全便是。
越往樹林深處,水霧越濃重。卻仍未見半個人影。
陸城正想著是否要與沈然掉頭回去,卻見沈然伸手指著山林的深處,對他道:“那里有座城,你看。”
陸城聽得愣怔。
什么?
什么城,哪里?他循著沈然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所及之處仍是空無人煙的荒山野樹,哪來的什么城?
陸城蹙起眉頭,一時不解。
他看向沈然,倏然間,他意識到了一件事。
沈然可能真的看到了什么,畢竟他是可以看見那些并不真實存在的東西的人。
那意味著什么呢?
他又感應到了什么嗎?通常,只有當他接觸到另一個人的身體,或者是靠近與另一個的思想和意念有關的事物時,他才能感知到對方意識當中的場景。
這么說,他是接觸到了什么代表別人意識的東西?或者,是接近了什么人?
陸城立刻警覺起來。
然而,四下張望,仍舊空空蕩蕩,沒有人跡。
他又想到了什么,快速地從衣兜里掏出手機,撥通了小美的電話。
另一邊,沈然被自己眼前所見情景吸引,繼續往樹林深處走去。
陸城一把拉住他衣袖。
“慢點,我來了。”
掛上電話,陸城上跟上沈然的腳步,緊隨在他身邊。
沈然的腳步定了定,轉頭看向陸城,他的眼眸清亮,望著陸城篤定地點點頭,示意他自己的精神清醒,不用替自己擔心。
他清楚自己現在正處于什么狀態,正在經歷什么。他沒有在做出更多解釋,只是兀自一人往前走,讓陸城陪著他往前走去。
沈然的眼里的景象確實和陸城所見的不同,穿過一片薄紗般的霧靄,沈然看見了林子深處坐落著幾戶人家。他們的房子較為質樸簡陋,房頂上還裝有煙囪,此時煙囪里正冒出裊裊白煙。
沈然并不是在任何時候都能清晰地分辨出什么是真實,什么是幻象。
而陸城的反應和表情恰好給他提供了一個參考。
從剛才陸城的反應來看,前面的幾戶人家多半是他自己看到的幻象了。明知道那不真實,沈然還是要前去一看究竟,或者說,恰恰因為如此,他更要去一探究竟了。
這個地方不正常。
又走了幾百米的距離,穿過剛剛進入山間的那片密林,前方的山地忽而寬闊平坦起來,幾戶人家就是在這片寬闊的平地上建造起來的。
沈然眼見著自己就快接近這幾戶人家,趕緊加快了腳步,生怕一個不留神,這些景象就從眼前消失了。
好在走了許久,這些房子也并未消失,距離越來越近,還多出了一個陌生的人影。
是一個女人。
會是楚妍霏嗎?
沈然三步并作兩步,終于來到了房子和那女人的跟前。
然而,當他靠近女人,看了一眼立刻就分辨出她不是楚妍霏。
這女人的身段與他在顧離的音樂中見到的那個女孩并不相同。
眼前的女人身型更為壯實一些,膚色也更近小麥的顏色,更深一些。
她的體態結實豐腴,衣著樸實,和她身后的簡樸住房融為一體,應該也是一個農戶吧。
至于她的容貌,沈然感覺有點感覺。單獨觀察她的眉眼或者是臉上的某個部位,似乎都能看清細節,然而,當他把這些細節組合在一起,從整體上去觀察她的容貌時,卻產生了一種模糊感,記得了她的眼睛,卻又記不得她的鼻子,去看她的鼻子,又想不起她的眼睛。
總之是一張讓人過目即忘的臉龐。
這種感覺沈然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為他過去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熟悉是因為在他的專業領域,有一種病癥叫臉盲癥,他覺得自己此時的感受正好符合這一病癥的特點。視覺信息無法被大腦整合似的。
沈然感覺自己有點迷糊,不過現在沒有太多時間來想這個問題。
“你好,我是爬山路過這里的游客,你們……是住在這里的嗎?”沈然主動上前朝她打了招呼,他沒有想到的是,就在自己和眼前這個女人招呼的時候,又有另一個女人向他走了過來,他于是連帶著一起問候了。
后來的這個女人也不是楚妍霏,她比剛才那女人瘦削許多,較之楚妍霏也清瘦幾分,屬于高瘦的體型。同樣的,她也穿著同樣風格的儉樸布衣,這樣看來,她們倆的穿衣風格還挺統一,都和城市里的其他女人差別迥異。
要說她們是因為農作所以衣著質樸,似乎還不足以解釋她們帶給沈然的感覺。
她們不但是簡樸,甚至是帶有一種古樸,一種統一的,與外界格格不入的感覺。
兩個女人年紀應該都不算老,但具體是已婚還是未婚,沈然也不能準確分辨。
高瘦女人應該是從面前這座房屋旁邊的另一座矮房那里走過來的,這一帶前后分布著幾個這樣相似的小平房,面積不大,只有一層樓高,一看就是住戶們自己動手就能搭建的原始平房,多以茅草和磚瓦為建筑材料。
這里怎么會有風格這么統一的原始住房,就連住戶都保持著相同的風格。
女人們對待沈然這個陌生人的態度倒是挺友好的,沈然朝她們打招呼,她們也笑臉相迎,禮貌地點頭回應:“我們是住在這里,很少看到有人來爬這座山,你們是一起的么?”
我……們?
沈然順著女人的目光朝自己身邊看去,此時陸城就站在他的旁邊。
原來他一直緊跟著自己,沒有離開。
可是,他怎么能夠呢?
若自己看到的都是幻象,陸城應該看不見才對,那幻象中的人也不可能看見陸城。沈然一時竟有些分不清真實與虛幻了。
沈然怔怔地看著陸城的側臉,瞬間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