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段時間。
李麗姿重新見到了李銘宇。
就像他們最初認識時那樣,在酒吧氤氳的氛圍里。
還坐在上次那個角落的位置,就這么看著燈光下的李銘宇。
她總是能在人群中捕捉到李銘宇的臉,她早已在心里給他打下了一束光。
還像以前一樣,她自作主張就來了。
但是這一次李銘宇應該看不見她。因為,她已不是那個穿著校服的窮學生了。
李銘宇曾經叫她不要再來酒吧。她當時聽進去了。但是現在兩人已分開,情況又不同了。
她看見坐在吧臺的李銘宇獨自一人飲著酒,今天他沒有帶女人來,不知道是否在等人。
不管是不是,等他喝到微醺的時候,李麗姿讓服務員又送了一杯調制得浮翠流丹的雞尾酒擺在他面前。
妖冶的色彩晃得他眼神迷離。果然如她所料,李銘宇向她投來了目光。
她起身,主動走到了李銘宇身邊。
李銘宇看著她,眼神里看不出太大變化,嘴角卻露出曖昧的笑意。
這是她一直渴望看到的笑容。李銘宇的笑,從來沒有對她展露過的笑。
他沒有認出她。
今天的李麗姿化著恰到好處的濃妝,身著一身黑色的露肩包臀連衣短裙,一雙白腿暴露無遺,全然沒有了過去天然樸素的模樣。
加上酒精和燈光的作用,李銘宇根本不會把眼前這個女人和李麗姿想到一起。
酒過三巡之后,李銘宇很自然地將她帶上了車。
很快,她又見到了那間熟悉的房子。
打開門,進了屋。她曾經像愛護自己的孩子一樣愛護這里面的每一樣物件,現在卻要裝成一個陌生人的模樣再踏進這里。
李銘宇沒有注意到她臉上褪去的笑容,只是盲目地親吻著她嘴唇。一雙手不規矩地在她身上摸索著。
這些親密的舉動,曾是李麗姿心里渴望與李銘宇能夠發生的。
現在全部劈頭蓋臉地撲面而來,讓她的心一下子填得很滿,滿得快要溢出來一般,叫她整個都透不過氣來,慢慢沉溺,直至溺斃。她的呼吸變得急促,眼角也泛出濕潤。
就享受吧,她告訴自己。這是理智告訴她的最后一句話。
很快她的大腦就已經斷片。
從沙發到房間,他們瘋狂地癡纏,一直到李銘宇把她抱上了主臥的大床。
就在他們的激情達到頂點的時候,李麗姿開口問他,“你想殺了我嗎?”
聽到她說話,李銘宇頓了一下,隨后停下了動作,“什么意思?”
“你喜歡我嗎?你想要我的命嗎?”
“你什么意思。”李銘宇放開李麗姿的身體,用手蓋住了自己的頭,似乎感覺頭痛。“你是誰?”他啞著嗓子問。
李麗姿不知道他這是怎么了,伸手想要幫他。
李銘宇卻退后了一步,仍舊緊緊地捂著他的頭。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好像有些迷糊,又有些頭疼,嘴里還在絮絮叨叨地念著,“你是誰,誰……好疼……”
醒酒。李麗姿立馬想到要幫他醒酒。她不再猶豫,跑下床去,沖進廚房,想著可以用什么幫他醒酒。
茶嗎,還是蜂蜜?
李麗姿還光著身體,就在廚房里翻箱倒柜地找著。
她沒有注意到李銘宇此刻已經站在了廚房門口,手里還拿著一樣東西。
許久,李麗姿從冰箱里掏出一罐蜂蜜,這才轉過頭,看見了李銘宇,還有他手里的那樣東西。
一把明晃晃的小刀。
她愣了半秒鐘,就在她意識到那意味著什么的時候,她便感覺到自己吼間一涼,什么話也說不出了。
滾燙的血液從動脈噴涌而出,很快她就失去了意識。
李銘宇的額頭滲著冷汗,嘴里自語道:“我想殺了你。”
說完,他便昏了過去。
等他醒來時候,天邊已經泛出魚肚白。
他發現自己還赤.裸著身體,身邊躺著一個沒有了體溫的女人,女人的脖子處被刀劃破了一個傷口,傷口里流出大量鮮血。
昨晚的記憶在一瞬間洶涌地恢復了過來。
這個女人的臉上還化著濃妝,是昨晚過來與他飲酒的女人。
后來,他們一起回了家。
再后來……仿佛突然被記憶刺痛了一般,李銘宇看向了地上那把被血染紅了的水果刀,還有自己被血濺到的手掌。
他的手發起抖來,自他離家一人獨立以后,這是第一次感覺到如此地慌張。
他看向那個女人。
夜晚過去,晨光讓一切變得明晰起來。
他看著她的臉,須臾,他變了臉色。
這個女人,她的臉……李銘宇不顧她已是個死人的恐怖事實,忙上去,捧起了她的臉。
他用手掌使勁地抹掉那些覆蓋在她臉上的粉末和口紅。
忽而,他的喉嚨里發出了一聲嘶聲裂肺的大喊。喊聲震慟,一直到他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他也沒有察覺。
審訊室外,快要打盹兒的小美終于透過單向玻璃,看到了里面的一點動靜。
幾人仍舊發出沒有聲響,但是沈然枕的手臂漸漸被一滴一滴的液體沾濕了。
“怎么回事?”小美對著監控畫面仔細一看。
眼淚從沈然的眼角處慢慢地流出。
此時,陸城也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小美再次撥通許光遠的號碼,“教授,你到哪兒啦,沈老師好像醒了,他在哭呢。”
“我馬上到了,馬上就到。”聽到沈然哭了,許光遠也很著急。
陸城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逼真的夢,夢里自己就是李銘宇,他經歷著李銘宇的所有的情感起伏。
可以說,現在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李銘宇。
他是什么時候注意到李麗姿這個女孩的,什么時候感覺了到這個女孩的不同,又是什么時候告訴自己,不能碰她。
所有女人,唯獨不能碰她。
只是沒有想到,到了最后,李麗姿竟然還是在自己的眼前出事了。
他的呼吸粗重,胸口的刺痛讓他有些分辨不出來,自己現在是李銘宇還是陸城。
他坐在沈然的旁邊,和沈然面對面地趴在桌上。
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沈然。
沈然還沒睜眼,淚水靜靜地從內眼角處流出,順著臉頰,滲進衣袖。
陸城頓時心里一軟。
在這個夢境的當中,他有幾次認出了對面的人就是沈然。
但是他們都照著記憶的“劇本”各自扮演著,無法跳出角色。
他用看向沈然的眼神,看著李麗姿。
他現在還有些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情是自己對沈然產生的反應,還是李銘宇對李麗姿產生的情感糾葛。
他只知道這一切都很自然,他沒有一刻想要出戲。
好像如果是沈然,他便可以一直繼續下去,一直在這出戲里。
他感覺到一陣心疼,看著沈然淌出的淚水。
那么安靜,那么柔軟。
他沒有見過沈然這樣虛弱的模樣,是因為進入了李麗姿的故事,所以悲傷嗎?
為什么會哭,這讓陸城有些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這是李麗姿的眼淚,還是沈然自己的呢?
無論是因為什么緣故,陸城都覺得不忍。
他感覺到一種深深的悔恨。
在那個故事里,正是因為自己的冷漠和錯誤,傷害了一個真正愛自己的人。
看著眼前這個因為愛他而遍體鱗傷的軀體,看著她漸漸失去溫度。
那一刻,他寧愿死掉的是自己。
陸城發覺自己的身體似乎已經恢復了知覺,他慢慢抬起手來,他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沈然的臉。
他想幫沈然擦一擦眼淚,他想摸一摸他的臉,他想抱一抱……
就在這個時候,審訊室的門被打開了。
許光遠急匆匆地要求小美把審訊室的門打開,他站在門口,正好看見了這一幕。
陸城的手正好碰到了沈然的臉。
而沈然也在這個時候睜開了眼睛。
也許是門外的動靜太大,沈然被一下吵醒了。
他看著陸城,沒有說話。陸城不知道他從那個夢里緩過來了沒有。
陸城連忙收起手,直起身體問他:“你感覺怎么樣?”
許光遠沒有打斷他們,他等著沈然回答。
沈然沒有說話,眼神還有一些空洞。他直起身子,陸城從桌面上抽出一張紙巾遞到沈然面前,但他沒有接。
淚漬那么掛在臉上,還沒有干。
與此同時,在他們這張桌子前面的另一張獨立的桌子上,原本趴著的李銘宇也醒了過來。
他直起身子,看著沈然。
“你沒有死,我就知道。”他看著沈然,眼周泛出一種病態的紅色。像一個久睡未醒的人,又好像一直都沒有安睡過。
陸城不知道他是還未恢復清醒,還是真的在沈然身上看見了李麗姿的身影。
“我是一個死人了。”沈然的聲音冷漠,眼里仍舊潮濕,“我是以死人的身份來見你。”
“我沒有殺你!”李銘宇的情緒一下變得激動,他想站起來,卻被椅子扶手間的擋板擋住了身體。“不會的,你不會死……”
他看著眼前的“李麗姿”,也就是沈然,幾近抓狂失控。
他語氣著急,好像害怕自己不快點說出口,她就會真的死了。
他反復地說著:“不可能,你不會死,我不可能殺你……”
看到此時沈然以李麗姿的身份繼續與嫌疑人對話,陸城和許光遠都知道,沈然還有話要說,兩人都沒有在這個時候打斷他。
到了這個時候,生死兩隔,李麗姿反而不再急迫,現在換成她冷冷地看著對面的男人。
李銘宇不承認自己想殺她,她卻沒有半點高興。
“我已經死了,你還是不愿承認嗎?”
李銘宇抬頭看她,看到她臉上的落寞,微蹙起眉。
“從來也沒有喜歡過我嗎?不可能殺我,是因為不愛我嗎?”她也望著李銘宇,眼里的冰冷柔軟下來。
李銘宇的表情驀然一怔,剎那之間,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想起自己拒絕她時說的那些話。
“我……”他低下頭,把手伸入頭發里,緊緊扣著頭皮。“我不知道。什么是愛?愛是什么東西,我不知道。我不想你死,我沒有想過要你死,你給我好好活著,聽見沒有!李麗姿,你給我聽著,我叫你走,你不要來找我。”
他的語速由緩變疾,語氣激動,面露兇光,但很快又像泄了氣的球,沒有了力氣。
“我是腐爛的。”他說,“你看不出來嗎?李麗姿,我不正常。你想怎么樣?和我在一起嗎?我是個殺人犯。我殺過人的!離開我,你可以活的!死的應該是我,應該是我!應該是我……”
他重復著最后一句話,心痛而后悔,什么也說不出來了,還有另一句話,他始終卡在胸口,沒有說出來:他殺死任何人,都不可能殺了李麗姿。
如果這就是愛的話……
這時候,沈然感覺到自己的面頰上淌過冰涼的液體。
是李麗姿落淚了。
“她”伸出兩只手,緊緊握住了李銘宇那雙被手銬所縛的手。
“你不是腐爛的。你幫助過我,你讓我脫離那些討厭的人,你收留我,我有了家。雖然不知道你經歷過什么,為什么要做出那些事,但我知道,你是我的男人。永遠都是。”
李銘宇開始痛哭。
他緊緊握著李麗姿的手,久久不愿放開。
一時間,陸城和許光遠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李銘宇握住的那雙手上。
陸城動了動喉結。
結束了嗎?要一直這么握著嗎?
換個角度想,現在和李銘宇握手的人,究竟是沈然,還是李麗姿呢?
這么想著,陸城感覺這個握手也好像不是那么礙眼了。
“這么說,沈然真的把李麗姿‘帶來’了?”陸城不自覺地發出感慨,難道說,李麗姿現在真的就在這個空間里,在他的身體里?
陸城著實覺得這事兒有點玄,說不清。
不知握了多久。
沈然覺得自己的胸口輕松了許多,他握著李銘宇的手也自然地松開了力氣。
這個時候,他的確感覺好像有什么離開了自己的身體。
他清醒地意識到,他又是他自己了。他是沈然,不是任何的其他人。
李銘宇似乎也感覺到了變化,他抬眼看向沈然,松開了自己的手。
“她走了。”沈然說出這三個字,李銘宇瞬間就明白了。
他也清醒了過來。
許久,他仍有些不愿相信地問道:“她真的,死了?”
“是的。她死了。”沈然給了他肯定的答復。
他癱坐在椅子上。
沈然又幫他梳理了一遍記憶,那晚他和李麗姿發生了關系,在酒精的作用下,李麗姿問他的那個關鍵性問題,即,他是否想殺她,這刺激到了他的某段過往的記憶,以至于他感到頭痛難忍。
他不知道那個女人就是李麗姿,所以并不知道是因為自己曾經對李麗姿說過,他想要殺掉喜歡的女人,所以李麗姿才那樣問他的。
突然被一個陌生的女人,問到這樣隱秘的問題,他突然就受到了強烈的沖擊,這個時候他的精神出現了一定的混亂,他的腦中可能出現了某個過去傷害過他,或者是他想殺死的人。
于是提刀殺死了李麗姿。但當時他的意識不清醒,不屬于故意殺人。
至于他過去曾經殺過的其他人,那還是更傾向于考慮故意犯罪,就像記憶里看到的那樣,李銘宇殺過人,但他不會想殺李麗姿。
最后一名被害人的情況與之前的幾起的確不同。
沈然懷疑,李銘宇有過嚴重的創傷經歷及精神疾患,而李麗姿問出的那個問題正好觸發了他的病灶。
他把這一通分析和李銘宇說了一遍,讓他自己更加明白了整個過程。
“現在,我代表警方詢問你,你是否愿意坦白,所有的作案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