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宇生那天約我出去,我們去了一塊農田,這裡的秋意很濃,果實還沒有全熟,但那樣濃烈的秋意早就瀰漫整個空間了。
“你相信命運嗎?”他問我。
“我不知道什麼是命運。”
這時一陣風吹來,揚起了我的頭髮,還有整個田地的農作物,秋味也在這風中搖曳起來,我看到著一切對他說:“有事一年秋風到,不知生死倆茫茫。難道這命運是秋風?是這果實,是你我嗎?”
他看了看我說:“我帶你去個地方。”
我隨他來到了農田的正中央,我們倆都淹沒在了這人高的莊稼地裡了,四處的風好像突然靜謐了,我們就像處在陶潛的世界。他轉過身來對我說:“小冉,你聞,這裡是什麼味道?”
我聞了聞看著他,他笑著對我說:“我們應該擺脫著一切了,是時候了,你瞧,這裡的一切,不論醜的美的,高的低的,都據守著自己方寸的土地,從來沒有動搖,從來不應爲自己的原因而放棄,到了這個季節,它們同樣收穫的是果實,是希望,是未來。而我們的命運不也是如此嗎?不了現在或將來發生什麼,改變什麼,我們都會有一個美好的希望,美好的未來,收穫的同樣是美好的果實。”
“你想要告訴我什麼呢?”我知道他說這些話的寓意。
“你有什麼放不下的?爲什麼你現在這樣的消沉?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不是這樣的。”
“人是會變的。”
“那又怎麼樣呢?你不應該這樣,小冉,你告訴我,你究竟是怎麼了?”
“是因爲愛情。”我咬了咬牙對他說。
“愛情?”她想了想說,“小冉,你能告訴我愛情在你心裡是怎樣的?”
“我不知道它的形狀,也不知道它的體積,雖然它沒有形狀和體積,卻又活生生的存在著,它充滿了我的整個內心,充滿了我的整個腦海,它究竟是什麼我不知道,但我敢肯定,它現在是如此強烈地支配著我,使我不停的快樂和感傷,你能感受到他嗎?”
“小冉,你愛著誰?”
“你!”我也不知爲什麼不由的蹦口而出了,然後我羞怯的低下了頭,又慢慢擡起來看他的反應。他很平靜,好像不曾聽到什麼,也不做什麼回答,只是呆呆的看著我,這樣我也大膽起來,雙眼直勾勾的盯著他。
我估計我的眼睛快要麻木了,可他還是一動不動的看著我,我只好投降,把目光移開。他開口說話了。
“你憑什麼愛我?”
“愛一個人還要憑什麼嗎?我只是尊重自己的情感,尊重自己的愛情。”
“可你讓我怎麼辦?我也不知道怎麼辦?”
“爲什麼?”
“因爲…”他看著我不說話了。
“因爲茹雪,你愛她對嗎?”
“我…”
“你放心好了,”我故意很開朗的說,“我只是告訴你我的感受,我並沒有要你應承我什麼,我尊重自己的感情,它不需要索取。”可說完以後我自己就覺得很假。
“不是這樣的,”他說,“我只是覺得我現在還不能夠應承什麼,例子就在眼前,我得對自己的事情負責任,可現在我沒有這個能力,還談什麼呢。我應負不了任何人,尤其是在我心裡最脆弱的人。”
“是茹雪吧,她應該懂得一些生活的能力了吧?”
“不僅僅是她,還有你。”
“我?”
“你的人生是什麼?”
“我的人生?”
“想想看。”
我的人生是什麼,我究竟需要什麼,我竟然不知道。這是一個人一生的悲哀,正像張宇生現在問我一樣,我才靜下心來思考自己的人生。人生,一個好博大的詞啊!我要從這兩個字裡品出味道來,我久久地呆望著,望著遙遠的天際,羣山相繞著,像盤裹在一起的麪包團,這裡的山不是那麼陡,也不是那麼低坦,而是一種很平緩的勢態,沒有邊緣,又好像處處是邊界,山也是黃色的,不知披了哪套和目的黃裝,清風輕拂,我眼前的玉米桿一晃一晃的,好像在我多情的目光裡跳舞,風吹動它們的長葉,風中立馬多了一支搖曳的曲子,這一切是多麼的自然,多麼的令人神往,從來不曾問過緣由,也不知發展向何處,它們只是這樣勃勃向上的生長著,歡樂著,也收穫著,難道這人生也應如此嗎?像這大自然一樣,不需要任何緣由,只需尊重自我本身的潛能,只是服從了內在的力量,不問緣由地慢慢地生長,難道這就是人生的寓意?我眼前一亮,好似多了一個太陽,是那麼的耀眼,我扭過頭告訴張宇生我剛剛想到的人生,他聽著,眼睛掙得老大,驚愕地看著我,神情是那麼不自然,我側了一下頭問道:“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
“那是因爲我說的太偏荒了?”
“也不是。”
“那是爲什麼?”
“我太吃驚了。”
“吃驚?怎麼了?”
“你對人生的理解是那麼的順從自然,你知道嗎?一個人對人生的理解是什麼,那他就將活成什麼樣的人,即使他所做的一個比喻,也滲透了這方面的意象,你很愛自然,你很淳樸,你很善良,你很美,這一切都是自然具有的特色,你對人生的理解是這樣的美好,我想你的愛情觀也是這樣吧?”
“是恰巧還是?”
“應該是追隨吧,愛情是人生的一大範疇,它當然要和人生相吻合了。”
“那你呢?”
“我想應該是一塊向陽的田地,在那個向陽的坡上,種植者一片向日葵,它們長得很茂盛,正值開放的夏季,那金黃色的笑臉是那樣的美麗,那樣的迷人,那樣的教人心醉,它們歡笑著,在陽光下,它們是那樣的耀眼,它們給人一種力量,一種活著的力量,看到它的人,就看到了希望。”
“你想的好美!”
“遠不及你的。”
“沒有,你也是一個熱愛自然的人啊,我發現我們有很多地方相似,不僅僅因爲愛好,更因爲對這一切的領悟,說實話,我不知道在我的生命裡會突遇到你,還有茹雪,我不知道我們是否是彼此生命裡的過客,但我很欣慰,能夠又一次快樂的相逢也是無憾的。”
“你很美,”他說,“像一朵百合。”
“那茹雪呢?”
“她是一朵雪蓮。”
“你更喜歡哪一種?”
“我不知道,不要逼我做選擇,小冉,你知道嗎?從我認識你們倆的那一天起,你們就連著我的血脈,我不想拋棄任何一個,即使不能夠擁有,起碼我還能夠和你們聊天,說笑,或者躲在角落裡默默地注視。這很美妙。”
我擡起頭看著他,他很安靜地坐下了,我也跟著坐下來,這樣我們便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這個農田裡徹底看不到我們的影子了。我們靜靜地坐著,誰也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這樣安靜地坐著,各自或聽或看著這美妙的一切,靜靜的萌生出一種快慰,一種處世的態度,是祥和、隨遇和坦然。
我根本不想起身,因爲這清淨真的好養人,只是黃昏催著我說:“快快走吧,這裡的一切都帶走吧。”我才戀戀不捨地站起來,帶著記憶,安然地離開。
回去的路上,我們遇到茹雪,她老遠就躲開走了,可我們迎上去,不知爲什麼,我看見她身上總是環繞著一種虛幻的光環,彷彿敦煌壁上的飛仙,是那樣給人一種距離感。在我記憶中,十年前的茹雪不是這樣的,認識她的人,像我,誰也不會想到十年後的茹雪竟會是這個樣子,但我強忍著內心的感受,親切地對她說:“茹雪,這麼巧,你去哪?”
她擡頭看了看我們,眼裡滲出一種不在意的神色,從嘴角浮出三個字:“瞎溜達。”
“瞎溜達,這個時候?”我問。
“那你們呢?”她睜大眼睛看著我說。
“我們去了一塊農田。”張宇生回答道。
“你們好愜意啊,張宇生,你真會享受,美景,美人,真是讓人羨慕。”
“不是的。”我倆異口同聲地說,我看了看張宇生,他接著說,“我們倆只是去暢談一下人生。”
“人生。”茹雪低下頭冥思起來,一會兒擡起頭看著我們問,“有結果嗎?”
張宇生說:“有,我和小冉談論了一下,覺得人活著就應該活出一種意境,活的踏實和自然一些,不去虛度時光。”
“僅僅如此?”
“你認爲還有什麼呢?”我問。
茹雪眨了眨眼睛說:“我想問你一個字。”
“什麼字?”
“韻。”
“韻?”
“你能想到什麼?和你的人生。”
韻?我閉上眼睛,彷彿要從這個字裡鑽進去,我努力地想著這個字有關的聯繫和典故,但我竟毫無頭緒,腦子裡空乏成一片,我感到這個字是萬般的沉重,因爲這是茹雪的問題,甚至它每一個筆畫都滲出不解的味來,我睜開眼說:“我什麼也想不到,所有我知道的典故都是空乏的,不是你所要的答案。”
我又回過頭看了看張宇生,希望他能給予我一點幫助,但我錯了,他也無能爲力。
茹雪舒了口氣,平靜地說:“你們把它想的太深奧了,不要把有些東西想的那麼深奧,其實它就是你看上去的那麼簡單,何必刻意的深化一些事情呢,簡單了看,其實也是一樣的,生活是需要韻味的,不能一味的追逐平淡,嚮往自然,那麼這人生會是何等的枯燥,人生應該具有韻律,從平仄中,從起伏不定中體會五味人生,這樣的人生纔有價值,你們說呢?”
我無言以對,看的出來,張宇生的吃驚不亞於我,他被茹雪這變奏的生活態度給征服了,就在這一刻,我認爲我輸了,從張宇生吃驚的表情裡看出,他太欣賞茹雪了,他註定是喜歡他了,而我呢,只能被幹耗著,即使我不認輸,但又有什麼意義呢,我只能假裝著什麼都不知道。但他說話了。
“茹雪,這五味的人生到底是什麼?”
茹雪用手拂了一下頭髮,一陣風把她的頭花給吹了下來,張宇生趕緊跑過去撿起來還給她,是那麼的殷勤,他說:“你的。”
“謝謝。”
“不用。”他笑得很燦爛。
茹雪話入正題說:“這五味的人生…”
我突然發覺他們倆是這樣的般配,他們倆站在一起時是多麼的炫目和自然。我想我還是算了吧,何必爲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愛情這樣的苦惱心傷,爲何不做點美事,心放寬一點,成全他們呢?他們是多麼的合適,爲何要勉強自己呢?感情這東西是強求不得的,還是放棄吧,我看著她們倆互相說這話,眼淚悄悄地流出來了,我趕緊用手擦乾淨,強忍著對他們笑著,然後詼諧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