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朝陽溝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這還要感謝一個往縣城拉東西的三輪電驢子好心拉了我們一段路。
鎖柱跟我和皮大仙先到了取了一個骨灰盒,準備第二天一早坐客車回去。王大有知道村里面包車毀了,倒是沒有訓鎖柱,人沒事兒就行,他們村再不敢死人了。
送走鎖柱,我扔給皮大仙一把拖布。
干活,我告訴皮大仙把樓上樓下先拖兩遍,拖干凈有飯吃。不干凈,嘿嘿。
我也不管皮大仙樂不樂意,反正大仙兒已經答應我了,你一個弟子還能鬧啥妖?
從二樓的棺材里掏出兩件干凈的衣褲,依舊是大白半袖。
“皮大仙,收拾干凈了就把柜臺抹一抹。老板我去洗個澡。”
走出門時我聽見皮大仙問候我老妹,他不知道嗎,我和他一樣也是個孤兒。
洗完澡我買了兩份套餐。
等我回去,看見店里跟出去時一個臟樣,顯然皮大仙是消極怠工了。
我喊皮大仙,你給我出來。
皮大仙出來了,跟著出來的還有老貓。
老貓一見我回來,罵咧咧一頓損。罵我是不是傻了,打電話也不接。
我沒接話茬,先把套餐放在柜子上,又把王大有交給我的受理費和最近一段時間賣出的錢,都推給了老貓。
“擦,你干啥啊?”老貓不接。
“沒啥,掙了點兒錢,這些先還你,剩下的我盡快湊齊給你。”
“你他娘的有病了,我來又不是管你要錢的,”老貓問我,“你到底中啥邪了?”
“我中個屁邪!拿了錢,滾一邊去。”我罵道。
“擦,你絕對有事兒,啥難處,哥們幫你!”老貓皺眉。
“沒你的事兒,老貓,我這兒你沒事就別來了。”我開始攆人。
“你說啥玩意兒?你再說一遍?”
“說幾遍都一樣,別他娘的再來煩我了,行吧!”我喊道。眼圈都激動的紅了,誰又知道我想哭。高中三年到現在,我和老貓算是臭味相投,這種兄弟之間的情分不是說斷就斷的,要是好斷,水滸也就沒故事了。
“好,不來就不來,擦!誰稀罕!”老貓氣得把錢摔到地上,一腳踢開店門走了。
“你們都不要,那我要了。”皮大仙低頭撿錢。
“你也滾!”我踢了一腳貨柜罵道。
“老貓說得沒錯,你啊,真尼瑪抽風了。”皮大仙也火了。
我懶得搭理皮大仙,告訴他今天關店,然后走上二樓。
后來秦楚齊從家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就是問問我回來沒有。
“燕趙,你還記得那個燒死科的孟醫生嗎?”
“記得。”那個瘋女人怎么能忘呢。
“昨天被人發現死在了郊外。”
我哦了一聲。
后面就是一些惋惜的話,我不想告訴秦楚齊真相,人都死了就留點兒好的東西吧,哪怕不夠真實。
我告訴秦楚齊今晚不回去了就匆匆掛了電話。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半夜。
咚,咚。
有人敲門?
我沒搭理,一樓還有皮大仙。
咚,咚。
這皮大仙你是睡成豬了嗎?我喊皮大仙快去開門。
“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皮大仙才不起來,嘟囔一句又沒了動靜。
沒轍,我只好自己下樓去開門。
等我走到門口時,哪有半個人影?
我低罵了一句開始往回走。
咚,咚。
我趕緊回頭,還是沒人。本來就心煩,還來個惹氣的。
我兩步竄到門外,右臂直接化成長刀環視四周。出來吧,我刀指一個方向低聲道。
話音剛落,從那個方向的陰暗中飄出一個小男孩。
小男孩臉上蒼白,穿著一件破衣服,好像生前是個要飯的。
小男孩問我:“大哥,你能看見我?”
“廢話。”我把長刀放下。
“大哥,我餓,給點兒吃的行嗎?”小男孩乞討著,眼巴巴地望著我。
我上下打量小男孩一眼,說等下吧,我燒點紙錢給你,你就在旁邊接著。說完也不管小男孩,我走回取出兩打冥幣和一個紙扎的書包。
我把冥幣塞進書包,然后點燃,看著火光一點點膨脹,灰燼越來對多,一股陰風卷來,灰燼卷向小男孩,等到我這邊燒完,小男孩的手里已經是一個完整的書包了。
小男孩好像一輩子也沒見過這么多錢,打開說包后興奮地大叫。一個勁兒地沖我說謝謝。
我擺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大哥,你再行行好,給我點兒吃的?”
我眉頭一擰,這小鬼也貪得無厭了吧?好不容易壓下的火眼看就要竄上來。
“大哥,不是我吃,”小鬼見我臉色難看連忙解釋,“是,是給我家小狗吃,它不是鬼!”提到鬼,小男孩有些悲傷。
這種情況還發個屁火,我無奈地搖頭,從店里拿出自己沒吃的那份套餐,跟小男孩說,走吧,看看去。
走在路上,小男孩把書包背好,興奮地要命。
我問他以前沒有書包嗎?小男孩突然不跳了,把頭埋得很深。
哨口大橋下,就是小男孩的家。
一個用紙殼箱搭成的一米多高的小房子里,躺著一條毛色暗黃的病狗,看見我進來,病狗猛地抬起頭,我看見它拼著命地搖尾巴,我突然感覺病狗看見的不是我,而是我身邊的小男孩,它曾經的主人。
把飯推到病狗嘴前,又幫它接了點兒水。我就退出了這個陰暗潮濕的小屋。
平時都在橋上喝酒抽煙扯淡,誰知道橋下還住著他們。
這次我坐在橋下抽煙發呆,誰又知道橋上又是誰在喝酒吹著牛b。
過了好一會兒,我看見小男孩一個人失落地走出來。
“咋了?”
“大哥,二虎不肯吃東西。”小男孩哭了。
“我去看看。”說完我帶著小男孩返回小屋。果然病狗死死咬著牙關,看也不看吃的。
是不是沒食欲啊?我又往病狗的嘴前推了推,病狗突然抬起頭沖我呲牙哼哼。我看了小男孩一眼,這狗是要絕食啊。
小男孩見我沒轍,哇的大哭起來,我看見病狗的眼神隨之一暗,我擦,莫非它能看見小男孩?
只見病狗使勁站了起來,雖然有些打顫,卻是堅持住了,腦袋沖著小男孩,尾巴一個勁兒地搖晃。
小男孩一見病狗站了起來,還沖他搖尾巴,也不哭鬧了。興奮地一下子抱住病狗的脖子。
這時,我看見病狗的眼窩也留下了淚水,然后病狗的身體無聲地栽下去,游魂跟小男孩緊緊地靠在一起,永遠不會分離。
突然想起了老貓,我心里不是滋味,把時間和空間都留給小男孩和病狗,又一次退出來。
快進秋天了,河邊更涼了。
我的心又是暖是涼呢?老貓在怪我吧……
“大哥,謝謝你。”小男孩和病狗一同站在我的背后。
我抹了下眼角,回頭笑:“客氣啥!”
小男孩笑得很開心,病狗也開始沖我搖尾巴,我不清楚他們對死的理解有多深,但我知道他們對友誼看得很重。
小男孩把我帶進小屋,讓我翻開病狗趴過的地方,我找到一個精心疊好的小布袋,里面有幾張壓得板板正正的破舊的十元錢。
小男孩說,這錢是給我的,謝謝我幫助了他。這是他全部的積蓄,本來是想給病狗治病的,可是他昨天去乞討,就再沒能活著回來。
現在病狗也死了,他們可以一起離開這里了,還請我把病狗的尸體埋葬。
說到最后,小男孩有些不好意思,我猜他是怕給我的錢不夠。
我笑了,這時候只有笑的力量最強大。
我告訴小男孩,這筆錢是我這輩子賺得最多的一回,真是太劃算了。
小男孩一聽,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這時候,從橋洞的陰影里開出一道口子,一個寫著引字的燈籠伸了出來,我知道,他們是時候上路了。
小男孩沖我搖手說再見,病狗搖尾巴嗚嗚叫了兩聲。
口子閉合,橋洞又靜了下來。
我一把火燒掉了紙殼屋和病狗的尸體,脫下大白半袖兜住骨灰回。
第二天早上我去買早飯,順帶著買了份報紙回來,上面寫到,一個十歲小男孩勇斗歹徒被刺,醫院搶救十幾小時最終無力回天。
會是那個小男孩嗎?
我給秦楚齊打去電話,說小男孩的遺體剛剛火化。
安息吧!希望那個世界沒有苦痛和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