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良久,展無恤慢慢睜開雙眼,周圍一片漆黑,地上只有微弱的亮光。他感覺身下壓有一物,軟軟綿柔,定睛一看原來是靈姬。展無恤大吃一驚,急忙從靈姬身上起來,再看她,只見靈姬雙眼微睜,蒼白的臉上泛起不多的紅暈,淺笑盈盈正看著展無恤,嘴角間一道血跡,已流淌在她身下的大石之上,和她身上的紅衣衫浸成了一片,黏在一起。
展無恤一時不知所以,趕緊起身,然后又蹲了下去,對著靈姬呆看一會兒問道:“你......你怎么會受傷?”在展無恤的意識中,靈姬的武功在江湖上也是數一數二,就算再深的深淵摔下來也不至于會受傷。不知為何這次竟會輕易地受傷而且傷的特別嚴重。
“還不是為了你,咳咳......”靈姬輕咳幾聲:“到這個地方的人只能活一個。”
“這是什么地方,什么只能活一個?”
“此地是無垠界,又叫一生淵,一人一生,一生一人。”
“什么一人一生,怎樣才能救你?是不是我離開此地你就能活?”這是展無恤第一次對第二個女人說出如此關心的話。
“沒用的。”靈姬淡淡的說:“剛才你是在關心我嗎?”
“......”
“不說話我也感覺得到,我已經很高興了,也不枉我對你的一片真心。”
“不要多說話了,要怎樣才能救你!”
“我說了,沒辦法的。”
“不試一試怎么知道?”展無恤站起身,看著大石四周水面茫茫,幽幽暗暗,星星點點,水面上飄著無數的睡蓮,晶瑩剔透,與遠處的茫茫黑暗連成一片,黑暗中冥光閃動,宛若漫天星辰。展無恤記得,是靈姬雙腳踩踏三生臺的臺頂,他們二人自上而下掉落下來,只要一直向上,便能出去。
展無恤抬頭向上望去,上面也是一片茫茫黑暗,點點微星,就像寅時深夜一樣,根本看不出一絲透進來的光亮。展無恤想,就算此地是百丈深淵,也有距離,只要我施展遁身術不信到不了頂。隨即展無恤遁身向上躍起,身影像一道閃電,劃過黑暗,沖了上去。在展無恤遁身術的功力施展到快到極限時,若在平時少說也有千里之遙,而他發現自己還在黑暗的蒼穹中,四周完全沒有可觸及的東西,那些閃光的星點近在眼前卻又遙不可及。展無恤心有不甘,向上幻化出一個幻武卒,用其做人梯縱躍而上,再到極限時,再放出一個幻武卒。如此往復,展無恤幾個縱躍,始終沒有跳出黑暗的虛空。
“沒用的。”靈姬微弱的聲音,近似耳邊。
展無恤放棄了,輕身回到大石旁邊,卻氣喘吁吁,心道:靈姬說的沒錯,這地方古怪的很,上面深窘無垠,看來不是出口。
“我說的沒錯吧,你是出不去的。”靈姬氣息更是微弱。
“你為什么帶我到這里,難道是想我看著你死嗎?”展無恤有些微怒。
“你不是要找破解公子罷敵無限循環生命體的秘密嗎?”
展無恤心下一驚,幾乎忘卻來三生臺的目的,他心道:此地如此古怪,莫不就是公子罷敵的秘密所在?當務之急要先探得公子罷敵不死之身的秘密,再想辦法出去,就算出不去,也要設法把秘密送出去。希望在三生臺外的伍子胥能夠得到,消滅罷敵,救蔡城百姓于危難之中。就算自己在此孤老一生,也不枉此行,只是苦了琊兒要獨自撫養赤兒了。
想到此,展無恤問道:“公子罷敵的不死之秘究竟何在?”
“你就不能對我好點嗎?”靈姬雖然受傷極重說話無力,言語中卻含著嬌癡挑逗。
展無恤無奈,看靈姬滿身是血動彈不得,便道:“在此地,我也出不去了,只剩下你我二人,說不定我也會死在這里,我想這也許是天意如此,你我也算是有此緣分,請你告訴我公子罷敵的秘密吧?”言語中發自肺腑,盡含誠摯。
靈姬微微一笑,頓感得意:“你抱抱我。”
展無恤這次并沒有感到意外,走過去輕輕地抱住靈姬。
“抱緊一點。”
展無恤稍微用力,將靈姬抱的更近一些。
“親我一下。”
展無恤馬上緊皺雙眉,心想這是斷然不能的,我親別的女人怎么對的起琊兒,可是不親,靈姬很可能不會告訴我破解公子罷敵不死之身的秘密,蔡城百姓就全無希望了。為今之計,先騙她說出公子罷敵的秘密再做計較。于是說道:“你先告訴我公子罷敵的秘密,再親你也不遲。”
靈姬笑笑:“你還是不肯。”
“我......”
“不必再說了。”靈姬這次是苦笑:“其實我已經告訴你了。”
“你何時告訴我了,我怎么不知道。”展無恤說完等著靈姬回答,但等了許久,不見靈姬說話。展無恤再看靈姬,她已經沒有了氣息,但臉上留著淺淺的微笑,像是活著一樣。
展無恤心中五味雜陳,對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有什么不能答應的,就算琊兒在此,我想她也不會反對的。于是展無恤在靈姬的額上輕輕地親一下,把她的尸體又放在大石之上。展無恤心道:靈姬說她剛才告訴我了,也許是在那一句話中我沒有聽出來。展無恤站起身望看四周,除了幽茫的水面和波動的睡蓮,皆無其他任何事物。展無恤不想靈姬的尸體暴露于外,便脫下衣袍蓋住靈姬的尸體。
展無恤冥思苦想,到底靈姬的哪一句話說了或暗含著公子罷敵的秘密。他回想,在三生臺第一次見到靈姬一直到靈姬死所說的每一句話,沒有一句隱含著破解公子罷敵不死之身秘密的意思。展無恤望著閃動的微光有點眩暈,難道靈姬帶我到這個無垠界是想困住我,不讓我出去阻止公子罷敵攻城?我為什么到此?是伍氏父子懷疑章華臺,當然現在是三生臺,可能隱藏著公子罷敵不死之身的秘密帶我而來,而這無垠界又跟三生臺有什么關系,難道這是三生臺的地宮?不可能,以我的遁身術,縱使百丈深淵險壑我也能一躍而出,更何況是一個地宮。剛才我用遁身術,少說也飛出千丈有余,可是卻感覺上面的蒼穹無邊無垠,沒有盡頭。難道伍氏父子和公子罷敵是沆瀣一氣,合伙騙我?想到此,展無恤心下一驚,可又想,自己臨走時伍氏父子正義凜然,不像是與公子罷敵為伍之人。
展無恤越想心頭越亂,索性不想,抬腿邁進水中去找其他出口。展無恤玄功了得,站在水面之上,如履平地一般。看著水中的蓮花,潔白中透著點點粉紅。展無恤伸手拔起一株蓮花,下面的蓮莖卻奇長無比,一直沒在水中,足見這水潭深不見底。展無恤掰斷蓮莖,流出的竟是紅色汁液,散發出血的味道,而那朵蓮花隨著汁液的流出慢慢枯萎。
展無恤心下狐疑,這無垠界處處透著古怪,還是小心為好。他繼續向前走,四周毫無變化,幽幽暗暗,昏昏蒙蒙,不經意間他回頭一看,這空間中唯一不同的事物—那塊血色大石就在不遠處。展無恤又向前走了一炷香的時間,他回頭又看到那塊大石還在不遠處。難道那塊血色大石會動,而且上面還放著靈姬的尸體,還是我一直在繞著這塊血色大石轉?難道這無垠界是受血色大石控制的一處空間,還是我中了幻術?如果是我中了幻術,那么又是誰在施術呢?“難道!”展無恤心頭一震:“是那塊血色大石?那么就是說……”此念一閃,他便朝著那塊大石狂奔過去,跑了許久,那血色大石還在他不遠處,近在眼前,伸手可及,卻永遠也抓不到。
好不容易,展無恤來到血色大石近前,仔細查看,卻與先前毫無二致,靈姬的尸體還在靜靜的躺在上邊,血已經不再流了。展無恤自下山以來還未遇到過如此棘手之事,有力使不出,有勁使不上,明明知道答案就在近前,卻無能為力。他就像一只蒼蠅爬在玻璃上,看著外邊陽光明媚,自身卻在黑暗潮濕的房間內,怎么也出不去。
展無恤心中愈加的煩悶,幾乎透不過氣來,他長嘯一聲,震得周圍水波翻滾,白蓮顫動。看著蓮花星光閃爍,使人心煩,展無恤又運足功力,揮動雙掌,要將這些白蓮毀掉。這時從不遠處傳來陣陣嬰兒啼哭之聲,忽遠忽近,若有若無。
展無恤納罕:難道這無垠界還有其他人?他便尋聲找去。先是走過一片空蕩蕩的水面,前方蓮花漸漸密了起來,穿行其中,荷葉田田,蓮莖阻腿,碰得其上蓮花晃動,散發出迷人的花香,馥郁芬芳,使人陶醉。展無恤越走越覺得奇怪,這些蓮花不知什么時候變得多起來,茫茫一片,無邊無際,已經看不到遠處的水面和那一塊血石。
突然那些荷莖開始伸展卷曲,去纏繞展無恤的雙腿,有一次差點將他拖入水中。展無恤躍到荷葉之上,再聽嬰兒啼哭之聲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展無恤心道:一不做二不休,不將這些蓮花摧毀看來是出不去了。他重又施展玄功,掌風劃過,將周圍這些蓮花掃盡,水面又露了出來,只是已經變成了紅色。
嬰兒的啼哭之聲又響起來,不遠處一顆大如面盆的蓮花出現在展無恤的眼前,搖搖晃晃,含苞待放,從中傳出細微的哭聲。
“難道這花里邊有嬰孩。”展無恤心道,他走過去,欲要用手扒開花瓣看個究竟,手剛觸到那含苞待放的花蕾,突地花瓣舒展,蓮花盛開,花蕊中躺著一個出月大的男嬰,全身光溜溜的,粉嫩如玉,正朝著展無恤笑,咿咿呀呀的,時而扮鬼臉,時而噘嘴皺眉,可愛至極。
展無恤心道:此地處處透著邪氣,蓮花中竟能生出嬰孩,還是小心點為好。他湊近,不看便罷,一看心頭大振,這男嬰不正是赤兒嗎?他怎么會在這里,琊兒呢?難道蔡城已經被攻破,公子罷敵已經屠城?那么這里是什么地方?難道是一座牢獄?他們拿我的家人做誘餌引我到這里來是想將我困死在此處,那么琊兒呢,難道她已經......。
不對,赤兒今年已經四歲,不會是這般出月模樣,這一定是幻術。展無恤抬掌想要毀掉眼前的幻景,可他舉起的手怎么也落不下去;展無恤轉身想要離開,但是他的身子卻無法動彈。展無恤越看那孩子越覺得是展赤,仿佛回到三年前的落霞別苑,他抱著還是出月的展赤,莫無琊靠在他的肩頭,一家人共賞窗外的湖光秋色。湖水清澈湛藍,晚霞倒映,幾只水鳥在湖中游戲。晚風吹來,一片紅葉飄落到水面,那幾只小水鳥搶著游過去爭奪那片葉子,兩只大水鳥隨后跟過來在一旁看著它們的孩子,漸漸靠在一起。
展無恤想著,不自覺的伸出雙手抱起那個嬰孩,在他懷中,嬰孩伸著小手,嘴里“爸......爸......”的叫著,他又伸出手指撫摸嬰孩的臉蛋,柔軟而富有彈性。展無恤臉上慢慢有了笑容,不自覺的放松了警惕要去親吻那嬰孩。
突然,那嬰孩雙手抓住展無恤的衣領,猛地向下拽,同時那嬰孩臉現猙獰,口長獠牙,對準展無恤的咽喉哽嗓咬去。展無恤就感到一股巨大的拉力拖拽自己,眼見那嬰孩相貌突變,獠牙就要咬住自己的咽喉,他已避之不及,便順勢身子向前一傾,雙手下墜,翻身而起,同時飛起一腳將那嬰孩踢出數十丈遠。嬰孩慘叫一聲,翻身貼在水面上飛快的爬行,速度之快竟能在水面上飄飛。這定不是尋常的嬰孩,其中一定有鬼,展無恤拔腿追去。
以展無恤的速度,當今天下沒有幾個人能與之匹敵,但在這個嬰孩面前,展無恤竟一時追不上他。只見那嬰孩在水面上,左轉右轉,蛇形向前,身后水花泛起一人多高,一會兒工夫竟到了那血石附近。只見嬰孩突然躍起向血石撞去,展無恤不知他要意欲何為,一顆紅豆飛出,瞬間幻武卒飛至,在嬰孩將要撞到血石時抓住了他的一只腳,提了起來。
“展無恤,放開我!”是公子罷敵的聲音。
展無恤提著那嬰孩來回細看,若有所思,突然恍然大悟。展無恤在學藝之時,曾聽師傅說過,當今天下有一種術名為“寄魂術”,施術者可以把自己的元神寄宿在植物或動物體中,從而練成不死之身,想要破此術必須首先找到宿主并殺死他。于是展無恤笑道:“你才是正真的公子罷敵。”那嬰孩驚道:“胡說,不是。”這次是展赤的聲音,隨后奮力掙扎。
“你不是公子罷敵慌什么?”
“我沒慌!”
“沒慌你上躥下跳的,見了我就跑。”
“這里沒來過生人,我不認識你,所以才跑。”
“那你為什么扮成我兒展赤的樣子?”
“我本來就長這樣,我……我就是展赤呀。”
“少廢話,今天若不殺了你,蔡城的百姓就活不成了。”
“你不能殺我,我……”
展無恤一掌擊出,“啊!”卻打空了。那嬰孩在展無恤出掌的一瞬間突然掙脫幻武卒的手,一頭撞在血石之上,只撞得**迸裂,死于非命。在看血石,上面鋪著一塊布,正是展無恤用來蓋住靈姬尸體的外套,現在已是血跡斑斑,外套下面靈姬的尸體已然不見了蹤跡。
剛才靈姬的尸體明明就在血石之上,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她的尸體能到哪去?難道靈姬沒有死又或是這無垠界還有其他人,已將靈姬的尸體帶走,這個人又會是誰呢?如果是這樣這無垠界還是有出口的,那么,出口又在哪里呢?展無恤看著公子罷敵元神的尸體心道:他為什么要往石頭上撞呢,明知道會撞死,為何不往水里逃?
展無恤一時想不明白,便拿起血石上的外套,鮮血滴在血石表面上,奇怪的是血滴并沒有滑落,而是浸到石中慢慢消失了。“難道是噬血石?”展無恤心道,他蹲下身用手去摸血石的表面,一股冰冷的寒流順著他的手指迅速傳遍他的全身,展無恤打了一個冷戰,這塊血石與章華臺下的石臺一樣寒冷。他又用手指觸碰血石嗜血的部位,卻感到柔軟如脂,有一股暖流在下邊蠕動,再一用力,他的整個手掌竟插進了血石之中。展無恤恍然大悟:難道這塊血石就是出口,而鮮血就是出去的鑰匙。難怪公子罷敵的元嬰要撞向血石,他是想從此逃走,可是他為何又撞得**迸裂,死于非命呢?展無恤思索片刻,又將外套鋪在血石上,再用手去按有血跡的地方,卻是堅硬如鐵。原來公子罷敵的元嬰撞向血石時不曾看到還有一件外套鋪在上面,而噬血石作為通道,除了血液是不能有其他任何東西的。
展無恤想明白后,將外套上的血滴在血石上,雙手再插入血石中,一股強大的吸力將展無恤吸入,眼前一片漆黑,意識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