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職場最底層的人來說,最痛苦的事兒莫過於應酬,總有說不完的客套話,還有點不完的頭,握不盡的手,還有一個頂一個牛氣的老總會讓你討好的腰板發酸。這一定理適用於所有的人,尤其是對童佳期而言。
滴酒不沾,說起來容易,可做起來卻很難,別人總以爲她可以端了個架子不願意賞臉,因而收穫的白眼也是不少。
惹了老闆,重要客戶,以及旁組的組長,童佳期覺得全公司的領導層差不多都要被自己得罪光了,搞不好明天迎接她的就是一封炒她魷魚的文件。
疲憊而精彩的一天轉瞬即逝,回程總是如此漫漫無期。
雁門市的這一場雨連綿了兩日,可還是不見半點雨停的跡象。走在路上,鞋子溼透,衣服也黏膩膩的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童佳期回到家,踢開了鞋子倒在沙發上,好像是打了一仗似的那麼疲憊。
空蕩蕩的屋子只有她一個人呼吸的聲音,讓人覺得安靜的討厭。隨手拿過電視遙控器,隨手選了個臺,隨手拽過一個柔軟的靠背墊,也許她今天晚上就這麼隨隨便便的睡了。
“大家可以看到暴雨還沒有停下的跡象,雨水衝卷著大量泥沙從山頂撲了下來,房屋承受不住這樣的壓力也已經倒了大半。根據村民的說法,從這場雨開始落下的時候開始,區委書記帶領的領導班子就已經開始主持村民的疏散工作了,可還是有一個村落居民居住的地點太遠,只能由他親自前往主持工作。”新聞裡,男記者扯著嗓子對著麥克風高聲大喊以免大雨蓋過他的聲音。
電視機裡傳來了嘩嘩的雨聲,還有某種詭異的水流之聲。
童佳期剛想換臺,只聽那個記者又說:“因爲區委領導幹部未雨綢繆早早做了部署,因而蒼北區的這場雨造成的損失已經被降低到了最小值。現在人員傷亡尚不能統計,這一條進山的路已經被封死了,可包括區委書記在內的三名幹部依舊生死未卜。”
本來一閃而過的消息,因爲“蒼北區”、“區委書記”以及“生死未卜”四個字,讓童佳期倏然坐直了身子,睜大眼睛仔仔細細的想把後續報道聽個仔細。可這個消息畢竟是整個拓川省的新聞之一,不可能用更多的時間來報道了。
童佳期背後的冷汗浸溼了衣服,手心冷得像塊冰。她過了好一陣兒才緩過神來,瘋了一樣的拎過包包翻出手機給溫承打了個電話。
尚未接通之時,她拼命的深呼吸,勉強讓自己的情緒平穩下來。連日來所有的猶豫和不甘都被這一條新聞擊潰,衝了個七零八落。
電話那端傳來了溫承明顯帶著焦急而又意外的聲音:“四嫂,你怎麼這麼晚給我打電話?有什麼事嗎?”
“肖宸出事了?”
“……”電話那端突然沉默下去,似乎是不知道怎麼對她解釋這個問題。
童佳期知道自己說中了,溫承不想告訴他的原因她不想知道,這個時候她還哪兒能管得了這些:“溫承,我看過新聞了!你要把我當傻子一樣的瞞著嗎?”
“四嫂,我不說是因爲怕你擔心,四哥不會有事的,你放心!”溫承聽到她焦急地聲音,不管心裡有沒有底,趕緊拍胸脯保證道:“四嫂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四哥完完整整的帶回來的!”
童佳期聽出他這是要親自去蒼北區一趟了,於是說道:“你來接我,我們一起過去。”
“四嫂,那邊現在狀況很不好,你過去那邊實在是不合適。”一個還沒找到,另一個過去了萬一出了事要怎麼辦?溫承想到這小兩口,只覺得頭大如牛:“那邊山體滑坡和泥石流現象很嚴重,可能車子根本就進不去,到了山區外咱們只能徒步走進去,路上可能會出的意外狀況根本沒辦法預料。四嫂,我向你保證我見到了四哥一定第一時間想法子聯繫你,你就不要去了,行嗎?”
“溫承,我一定要去,我要親眼看著他平安無事才行。”童佳期的聲音不似剛纔那樣激動,反而平靜篤定起來。
聽筒那邊的男人沉默片刻,終於妥協道:“四嫂,你做下準備,兩個小時左右我會去接你。”
“好。”
兩個小時,又能做什麼?
她在沙發上坐著發了會兒呆,這纔開始收拾去往蒼北區可能會用到的東西,順便帶了幾件肖宸櫃子裡的禦寒衣服。
肖宸一定不會有事,那樣的男人怎麼可能會出事?
她還沒有親口告訴他自己肚子裡存在著一個小生命,也沒有告訴肖宸只要他能活著,其他所有的事她都可以不再追究過問,只要他心裡有她。
說到底,她是個脆弱的女人,而那個人,是她的伴兒。
溫承來的時候童佳期正在給石凱打電話請假,大雨淋溼了她整條褲子,悶熱的天,雨水卻刺骨的涼。
“四嫂,怎麼不在家裡等我,跑到小區門口來做什麼?!”溫承連忙下車,他的新秘書爲他打著傘,自己的身上卻淋溼了大半。
童佳期把行李往後備箱裡一扔,在大雨中朝他喊道:“裡面不好倒車我就等在這兒了,上車,走!”
溫承爲她打開了車門,接過秘書手裡的傘爲她撐在頭頂。待到三人上了車,渾身都已經溼透了。
王秘書是從別的部門臨時調過來的,他沒見過童佳期,卻也知道她是肖宸的太太,這次跟著他們去蒼北區也是因爲肖主任失蹤的事。也許,她還不知道蒼北區的現狀,也不知道所謂的“失蹤”究竟是個多麼嚴重的情況。不過在他看來,肖太太不知道實情也好,免得過分擔心,再急出個好歹。
“四嫂,其實你不該來的。”溫承苦笑,言語間有著濃濃的自責:“都是我沒用,如果四哥沒有被調去那種地方,就不會遇到這種事了。”
“新聞裡說是他自己要求前往山區深處的,怎麼會怪你呢?那是他自己選擇的路。”童佳期雖然不敢說自己有多麼瞭解肖宸,可她卻知道無論讓他再重新選擇多少次,肖宸都會做出同樣的決定,明知危險也一定會走進那片危險區域的。
溫承看了她片刻,無奈的嘆了口氣,索性在車子上抓緊時間休息,等到了蒼北區,還有很多工作需要他去主持。
童佳期只覺得小腹有一陣抽緊,卻不妨事。她下意識的摸著肚子,心裡不停的祈禱。
蒼北區是雁門市最偏遠的山區,連配套的交通設施都不完善。路程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地方就開始了劇烈的顛簸,車上的人根本就沒辦法睡覺,哪怕是閉眼小憩。
童佳期忍著噁心,生怕自己會在車上吐出去。暈車倒是無所謂,她就害怕是肚子裡那個小的在折騰,畢竟她還不想讓別人知道孩子的事。
出事的山村在蒼北區西南,尚且屬於蒼北區距離區政府所在地最近的一個村子了。
溫承到的時候,那些聞訊的基層幹部早就在區政府的院子裡一字排開,等待迎接著這位傳奇版的年輕市委書記。
“情況怎麼樣了?有沒有你們肖書記的消息?”溫承一下車,還不等在場衆人開口便開始追問起了肖宸的下落。大家面面相覷,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好像一副心虛的樣子。
“說話啊!都啞巴了?!”溫承瞪著眼睛質問道:“你們肖書記要進山,你們爲什麼不攔著?!”
“肖書記從大城市裡來的,我們這些鄉村土包子說什麼,他怎麼肯聽呢?”說話的是蒼北區區長蔡自福,他說完這句話之後,身邊的人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千萬別說了。
溫承瞇著眼睛掃了他一眼,蔡自福立刻縮了縮脖子,壓低了眼睛不吭聲。
平日裡他老蔡可以和肖宸那個毛孩子對著幹不假,可眼前來的這一個可是他們雁門市的“頂頭上司了”,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是高了那麼多級的。他也想不到肖宸那個毛孩子竟然能請來那麼一尊大佛,本來這場雨下的,可就不“是時候”。
肖宸那個小娃娃剛剛到任的時候就好一番大動作,人家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他那一口氣何止放了三把,下手就是往死裡整。他先是藉著一個農村婦女死了男人的事兒撤了幾個村幹部,偏偏那幾個人都是區委裡面的“關係戶”,一來便是把大夥兒得罪了個精光,在村民裡卻落了些個好名聲。然後他又開始在全區範圍內進行三項“普查”,查出來的問題有多少,這個連他這個做區長的都不好說。再然後,肖宸那毛頭小夥子一意孤行的要做防汛防澇的工作,不顧大部分區裡領導幹部的反對硬是把這個工作指派下去了,爲了殺雞儆猴,他還把區公安分局的局長給撤了……
肖宸那小娃娃的手段真可謂是雷厲風行,出手又快又準。有人服他,自然就有人恨他巴不得他死呢。
也巧了,這雁門市已經好多年沒有下過那麼大的雨了,偏偏今年這場雨來的又大又突然。之前關於要不要將區政府半數的錢都砸在防汛工作裡的討論現在看起來就像是個笑話,肖宸那頗爲不得人心的舉動,反而救了他們這羣人腦袋上的烏紗帽。
眼瞅著市委書記都來了,蔡自福心裡越想越多,也忍不住開始嘀咕忐忑。
蒼北區平日裡山高皇帝遠的根本沒有外人願意來當這個官,現在不僅來了個區委書記,又把市委書記給招來了,那這麼多年來蒼北區的這些個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兒,會不會都……
蔡自福越想臉上的表情越糾結,在旁人看來,他的模樣就是“擔心”,至於他到底爲何而擔心,旁人就沒法知曉了。
就在場面一度尷尬的時候,一個女人的聲音突然在他們這羣大老爺們的圈子裡響起:“溫承,先做安排,再追問肖宸進山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