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過了一夜。至翌日午時,項庭真正悶悶地在屋子里繡著五彩牡丹,凌媽媽便來通傳:“三姑娘,大姑娘來了。”
項庭真猶豫了一下,方允了讓人進來。
項庭沛手里挽著個鏤花藤蘿筐子,施施然地進了屋,朝項庭真暖暖一笑,道:“真妹妹,姐姐這個時候來,可有叨擾?”
項庭真略略看她一眼,又埋頭在繡架上穿針引線,漫不經心道:“姐姐若是有話,便只管說罷。”
項庭沛把手中那小巧的鏤花藤蘿筐放下,從里頭拿出一大把彩繩絲線來,細細地攤在了紫檀桌上,微笑道:“姐姐從前也愛做繡活,最偏愛打絡子。每次得了工錢,便去把最亮眼的絲線買下,自己卻又舍不得用,攢著攢著,便余下這么多了。”她顯出幾分靦腆,“姐姐知道妹妹在做繡品,便專挑了些好的彩線拿來,只不過在姐姐眼中的好,可能未必入得了妹妹的眼。”
項庭真看了一下那滿桌的彩線,道:“既然是姐姐一片心意,妹妹便謝過了。”
項庭沛卻不走,仍立在原地,道:“還有一件事,姐姐想要跟妹妹說。”
項庭真抬眼看了看她,“若是還與立牌位一事有關,那請姐姐不必說了。”
項庭沛兩手揉著寶藍色素紋繡花上衫的下擺,期期艾艾道:“此事讓妹妹和太太都添了煩惱,是姐姐的不是。所以……姐姐想告訴妹妹,這個牌位,先不必立了。”
項庭真聞言,始料未及地望向她,停下了手中的針線。
項庭沛面上帶著深深的內疚:“今日姐姐到長春院請安,聽聞妹妹與太太為了立牌位之事鬧得不安生,姐姐心里愧疚。我告訴妹妹那么多,原意不是想妹妹幫著說話,只是覺得妹妹可親,可以讓我安心說出心里話。沒想卻平白生出這樣的事端來,這原是姐姐的不是。”她注視著項庭真,“我知道母女親情的可貴,我不想你們再為了我或我娘費心。立牌位的事,我從此不會再提,你和太太只管放心。”
項庭真緩緩地站起身來,意外地看著她,道:“可是立牌位也是爹爹的意思。”
“老爺這邊,你們更不用擔心,我自會與他細細分說,他會明白的。”項庭沛朝她欠一欠身,“為這件事,白讓妹妹傷神了。”
項庭真走到她跟前,“這對安姨娘卻是不公平。”
項庭沛苦笑了一下,道:“對我娘來說,我能回項府已是萬幸,她在泉下得知,必會安心的。妹妹你說得對,見好就收,咱們原是一家人,何必為了莫須有的事傷了和氣?”
項庭真從她眼里看出了誠摯,知她所言均出自真心,先前對她懷有的一點芥蒂此時消褪無蹤,不由握住了她的手,道:“姐姐,委屈你了。”
項庭沛搖了搖頭,回身拿起桌上的絲線,娓娓道來:“這是大紅的,這是胭脂紅的,還有桃紅的,這一絡是嫣紅的,幾種紅色若是放在一塊輕易便看混了,我都細細分了出來,用銀線束了,妹妹用時不必再分。還有這蔥綠柳黃的,再有這藏青、石青的,在外頭不太好尋得到。還有松花色、黑色,給配著艷一點線便極為好看。”
項庭真含笑聽著,道:“姐姐既然打絡子有一手,那往后便幫著妹妹一塊做罷。只怕日后勞煩姐姐的時候多了,姐姐別嫌累。”
項庭沛笑得眉梢眼角都是喜悅:“哪里會?這是姐姐的榮幸。”
從恰芳院離開后,項庭沛面上的笑意轉瞬即逝,只剩得一片陰冷。她返回到留菁閣后,一個專責府外跑腿辦差的小廝進來,道:“大姑娘,今日奴才給那洪家送吃食時,發現那人家正辦喪事呢,奴才一打聽,原來是一家五口都得了怪病,這一早就暴斃而亡了。”
項庭沛面上并不意外,氣定神閑地落了座,道:“一家五口,可是兩個老的,兩個年青的,一個孩童?”
那小廝道:“正是。”
項庭沛點了點頭,低頭品了一口碧螺春,方道:“我曉得了,你替我去把那家主持后事的人請來,洪家對本姑娘有恩,他們雖去了,我還是應當好好盡盡孝心。”
那小廝答應著去了。
項庭沛一邊用青花瓷的杯蓋撫著茶葉,一邊冷冽地半瞇起雙眸,每一個字都是刻骨的恨:“你們不知好歹,休怪我狠心無情。既然你們死于非命,本姑娘自然有辦法讓你們在閻羅王面前,口不能言,目不能視,耳不能聽,讓你們有冤無路訴!”
自從項庭沛那日來過后,項景天果然沒有再到沈氏面前提立牌位的事,對待沈氏的態度也好轉了不少,沈氏不知底里,自以為是自己堅持的緣故,只有項庭真知道,項庭沛在父親面前費盡了口舌,方讓父親打消了為安氏立牌位的念頭。她如此顧全大局,深明大義,讓項庭真刮目相看,自此便將其視作親姐姐一般厚待。
時日漸過,尚有數日,便是七夕之期。這一日項庭真接到晉王府的帖子,邀其于七夕當日與項庭秀二人共赴晉王府,一同共度佳節云云。
項景天和沈氏得知此事,甚覺欣悅,可待得看清帖子,沈氏便納悶道:“七夕佳期,若是單邀庭真到晉王府,確是美事一樁。可這里怎么把秀丫頭也捎帶上了?”
項庭真覺得并無不妥,笑道:“娘,上回進宮,我與庭秀在三位娘娘面前獻藝,王爺也看到了,后來也提到希望日后可再欣賞咱們姐妹倆的藝技。七夕當日若是女兒有幸在王爺面前彈奏妙韻,便由秀妹妹伴舞一曲,也不失為美事。”
項景天想了想,道:“王爺自有王爺的道理,這帖子里主要邀請的還是庭真,秀丫頭同去,不妨事。”
沈氏方不再多想,只對女兒道:“你自個兒留心著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