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這日又和高煜一起喝酒,回來之后懶洋洋的躺在榻上,讓涵因伺候他更衣。
“你和高煜倒是投契。向來不見你多喝,怎么一見他倒灌了這么多黃湯。”涵因用力把他的靴子從腳上拔下來,看李湛噴著酒氣,話里頭帶著些微微的抱怨。
“他比我小十來歲,我們兩家從前親近,我是看著他長大的,這兩年,兩家關(guān)系比從前淡了,但畢竟是有交情不是?他娶了那樣一個公主,心里頭煩悶,找不到人說,自然是來找我吐苦水了。”李湛身子稍微抬了抬,讓涵因把他的外衣脫下去。
“咱們大隋的公主向來這樣子,不過把駙馬逼的逃出長安的卻是不多。”寧若給她傳來的消息,把當(dāng)時的場景描繪的活靈活現(xiàn),涵因想起來就覺得好笑。
“他從小也是被人捧在手心上,哪吃過這樣的憋屈。”李湛笑道:“何況,之前你表姐溫柔賢惠,能歌善舞,跟他投脾氣,兩下一比就更覺得難受。”
“可是就算躲又能怎么樣,總不能躲一輩子吧,何況皇上這次體恤他丟了面子,又是公主有錯在先,容得他這樣胡鬧,但是也不可能容得他總是這樣慢待公主吧。他要是繼續(xù)這樣任性下去,恐怕往后會失了圣心。”涵因一邊說,一邊端了醒酒湯喂李湛喝。
李湛張開嘴喝了一口,笑道:“他其實也明白這個道理,之前一直不去驛館住,就是不想讓人知道他的蹤跡,現(xiàn)在主動拜會我,又去找了一趟郭懷安,這就是想通了。”
“這么說,他打算回長安了?”涵因問道。
李湛笑道:“也不會那么快回去,畢竟是來收集這邊散落在民間文稿圖書的,自然要做出些成績來。”
“我二舅舅原先不就收集過一遍了么。還能弄出什么來?”之前這件事是涵因二舅崔澄主持,現(xiàn)在崔澄升了尚書右丞,自然是沒有時間管這個了。
李湛笑道:“你二舅時間有限,主要去的是河北那邊。這邊只是把原來官府里頭的收藏交了上去,各家都是自己上交,這邊的世家自然是交的都是家里的典籍之類,有不少私藏的孤本善本沒有交出,還有這邊民間流傳的樂府、詩詞也未載入,這邊胡人多,還有不少胡人的書籍。漢人世家看不上胡人的文化,但我大隋富有四海,他們既然已經(jīng)是大隋子民,自然也要編匯整理,外面西域諸國資料很少,現(xiàn)在寫的最詳細(xì)的就是三藏大師的《大隋西域記》,所謂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還要再收集資料補入國史。對后人也有所助益。”
李湛也是文人出身,對修書立傳這種事一談起來就有種抑制不住的興奮。
涵因笑道:“這么多事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完成的,你打算把高煜留在這多久?”
李湛想了想:“起碼要幾個月時間吧。”
“你小心。嘉寧公主沖到?jīng)鲋輥砉苣阋€馬,到時候看你怎么辦。”涵因玩笑道。
“本來覺得不過是查漏拾遺罷了,不過一說起來才發(fā)現(xiàn)還有那么多東西要整理,倒是個麻煩。”李湛稍微喝的有些多,當(dāng)時只顧著聊得高興,現(xiàn)在聽涵因這么說,也犯起愁來,畢竟他喝的再高也沒有暈到奢望跟一個驕縱的公主講得通道理,何況還得顧及皇帝的想法,畢竟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當(dāng)?shù)南M约议|女和女婿長期兩地分居。
涵因想了想:“不如你建一個集文閣。派出些人手專門負(fù)責(zé)此事,將各家的書籍謄抄了再送到長安。高駙馬只要在長安等著便可以了。高駙馬在咱們這絕對是個麻煩啊,這可是涉及皇家的家務(wù)事,他們自己家都拎不清,你一個外人摻合進去又能有什么好處,小心一個弄不好。討不得好不說,倒把人都得罪了。趕緊把他禮送走了便完了。”
“法子好雖好……”李湛聽涵因這么一說,酒也醒了不少,按了按腦袋:“不過,若是沒有高煜……那些人恐怕未必給我面子……比如咱們本家長房……”收集涼州的典籍文卷繞不開隴西李氏姑臧大房,經(jīng)過數(shù)百年的收集整理,隴西李氏握有最豐富的隴右、敦煌及西域各國典籍文卷,涼州戰(zhàn)亂之地,先后五個涼國在此建立,涼國的王宮幾次被焚燒、劫掠,現(xiàn)在落到?jīng)鲋莨俑掷锏奈墨I(xiàn)資料恐怕還不及姑臧大房一個零頭。
現(xiàn)在李諾雖然當(dāng)了族長,但這些東西還是掌握在李詢手里,李詢跟李湛搞的這么僵,他才不會給李湛面子呢。
“那就讓高駙馬出面請本家族兄來主持不就得了,他雖然對你有嫌隙,但這等青史留名之事,想必不會意氣用事。還有李時翼,他一直想要發(fā)揚冀學(xué),這個機會不會錯過,如君的哥哥崔紹也在,他本來就是來游學(xué)的,也應(yīng)該愿意參與吧。有了這幾個人,又何必高煜親自在這里,把這些人組織起來,他就可以走了。”涵因想了想說道。
李湛支著自己的下巴,想了想:“我再跟高煜商量商量。夫人說的對,他畢竟是駙馬,留在這里十天半個月還好說,時間長了,恐怕又會讓人猜疑,外臣結(jié)交內(nèi)戚,別有用心。”
次日李湛便跟高煜商量建立集文閣的事情,這件事由高煜出面主持,由秘書監(jiān)負(fù)責(zé),涼州地方上負(fù)責(zé)協(xié)辦,提供場地和人手。等運作步入正軌了,高煜就回長安,這邊會定期把整理的典籍書冊送過去。
于是高煜就給皇帝上奏折,把自己的打算陳述了一遍,說預(yù)計自己要在這邊待上一個月左右再返回長安。
皇帝本來在為自家這點家務(wù)事煩心不已,女兒女婿當(dāng)眾吵架,把女婿逼的離家出走,這種事夠長安街頭說書的嚼上好幾個月,皇家威儀,自然是不能認(rèn)錯的,也只能當(dāng)不知道,至于那些世家在私下里如何笑話皇家,皇帝想想就覺得頭痛。緝事府從長安大街小巷里收集的流言,已經(jīng)經(jīng)過劉勝篩選了一遍,用詞也經(jīng)過委婉的修飾,皇帝聽了之后還是砸了好幾個器物,當(dāng)時,劉勝一邊說,一邊流著汗,心里慶幸沒把另外那些更不堪的說給皇帝聽,否則碎的就不止這幾個瓷器,而是自己的腦袋。
皇帝還是有些埋怨高煜的,女兒的確不懂事,但作為男人應(yīng)該讓著些,哪有動不動就耍脾氣的,更何況皇家公主,本來就尊貴,駙馬是臣下,哪有臣下挑主上的不是,這不是以上犯下么。作為一個父親這么想,不過作為一個男人,皇帝還是能理解高煜的,關(guān)于那天嘉寧公主如何罵高煜,他已經(jīng)聽到好幾個版本,自己站在高煜的角度想想,都覺得受不了。
罵自己女兒吧,想到她因為國事還有守孝,耽誤了這么久的婚期,駙馬人選也是自己給她挑的,她回宮之后可憐巴巴的樣子,皇帝就覺得不忍心,責(zé)罰高煜吧,可高煜自始至終也沒做錯什么,公主當(dāng)眾大罵他,也不過是一言不發(fā)的跪下,任由她罵,事后也沒說什么。
自古清官難斷家務(wù)事,皇帝一國之尊,對家里的兩個小冤家也只是無奈。
現(xiàn)在高煜主動上書說自己的工作計劃還有返回長安的日子,好歹對那些流言也是一個回?fù)簦辽倜髅嫔希哽系拇_是去辦差做實事的,還有確確實實的成績擺在那。高煜還是考慮了皇家的臉面,當(dāng)自己是皇家的一份子,這讓皇帝心里也好受不少。
次日,沒等皇帝把這份奏折擺出來問大家怎么看,已經(jīng)有體貼的臣下將此事提出,大夸特夸了一番,甚至上升到了以文治國的高度,其實這是秘書監(jiān)一個部門的事情,也不是什么軍國大事,不過是大家拿出來拍皇帝馬屁的。大家紛紛附和,在這種不涉及利益的事情上,眾臣還是愿意賣皇帝一個好,討討皇帝的歡心的。
這讓皇帝心情格外好,當(dāng)即便下旨同意高煜的想法,讓他督辦集文閣,由涼州地方州府協(xié)辦,之后回長安復(fù)命。
回到宮里,又勸了女兒一通,讓她和高煜好好相處,便打發(fā)她回公主府了。
旨意傳到?jīng)鲋荩哽媳汩_始準(zhǔn)備籌辦集文閣的事宜,他連日走訪了李詢、李時翼等涼州知名的大儒,邀請他們來主持收集的工作。李詢本來對李湛很是膈應(yīng),并不想答應(yīng),但皇帝特別下旨以示重視,再加上聽聞李時翼對此事很是積極,已經(jīng)讓自己兒子帶著學(xué)生開始準(zhǔn)備了,他不想讓冀學(xué)獨占鰲頭,所以再三考慮,還是決定出面應(yīng)承下此事,并且挑選了不少族中有才學(xué)的子弟幫忙。
崔紹本來是想看過妹妹之后就去長安的,見涼州有這樣的事情,他可以通過參加集文閣遍覽各家的古籍善本,正投了他心頭所好,還沒等高煜去找他,就主動找到高煜毛遂自薦。
于是集文閣正式建立,成為了涼州史上很重要的一次文學(xué)盛事,在隴右甚至全國也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不少士子文人都聞風(fēng)而來,一時間,涼州文人名士云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