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2-31 8:43:57 本章字數:12960
二太太來勢洶洶,舅老太太卻似早有準備,鎮定地歪在軟榻上喝著茶。萋鴀鴀曉
“伯母,當初可是說好了,把英姑說給敏兒的,如今怎么又變卦了?”二太太語氣很不善。
“這都怪你太沒用了,英姑可是我打小兒疼大的親孫女,為了她的前途和幸福,我自然要選更好的給她,”舅老太太淡淡地說道。
“敏兒怎么不好了?那個病殃子指不定哪天就病死了,我敏兒英俊儒雅,又會讀書又懂事,哪里就比他差了,伯母,你不能過河拆橋啊。”二太太哭道。
“過河拆橋?哼,那橋你建成了嗎?那河過去了嗎?自己沒本事,就莫怪別人心狠,英姑嫁給敏兒有什么好?你不過一個妾室,又無半分家財給敏兒傍身,我堂堂吏部尚書的嫡親孫女怎么能嫁給一個庶子?真是笑話。”舅老太太譏誚地看著二太太說道。
“你——”二太太氣得指著舅老太太的鼻子:“若不是你出主意讓我做那事,如今我又怎么會被老爺厭棄至如斯,你明知敏兒對英姑一往情深,你偏要捧打鴛鴦,讓那孩子痛苦,伯母,你的心真陰毒啊。”
“我陰毒?哼,你又能好到哪里去?捷兒為何自胎里就弱?又為何一直病體沉沉?你當我不知道嗎?你若是善人,我就算再出主意,你也不會照做才是,你我不過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的事,我勸你還是老實一點的好,如今你伯父還是吏部尚書,凌秋將來還要繼續倚仗舅父大人,就算凌秋知道點什么,他也不會對我如何的,我畢竟也是你的娘家人,你已經失了他的寵愛,若再胡鬧得罪了我,小心你在家廟里頭再也回不來了。”舅老太太冷笑道。
二太太聽得臉色發白,怔怔地后退兩步,眼中淚如泉涌。
“你還有二姑娘和三姑娘,她們將來也還要說門好親,你若再惹事非,連她們的將來也會被你葬送,我勸你還是安分一點的好。”舅老太太又追加了一句。
果然二太太的肩膀垮了下來,嚶嚶涰泣。
舅老太太揚了聲道:“來人,扶二太太出去。”
二太太猛地抬起頭來,憤怒地直視著舅老太太:“你以為英姑嫁給捷兒就能落到好么?你口口聲聲說我給趙家丟了臉,給人做了妾,你好好的嫡孫女兒不也一樣是給人為妾么?不要忘了,捷兒早就娶了阿九,那小丫頭雖然人小,卻心機深沉更甚于大人,英姑那性子能在她手上落得什么好來?伯母眼中只有錢,以為結了這門親事,顧氏就會源源不斷送錢給你用,你就想著吧,老爺跟她夫妻一場,你問問老爺,她又有多少財權落在老爺手上了?”
“不過一個鄉下丫頭罷了,只要捷兒將來考中進士,留在京城,有的是機會收拾了她。”舅老太太不以為然的揮揮手,讓人把二太太扶了出去。
從落霞居里出來,二太太的淚怎么都收不住,既恨舅老太太的心狠無情,又恨老爺的薄情寡義,自己真把顧氏弄死了,顧氏的財產還不就名正言順落在林家了么?就算在捷兒手里,他是捷兒的爹,那孩子體弱多病,錢財不就等于是在他手里了么?可恨他明知道自己的心意,卻還如此懲罰自己……
她索性就去了正院,正院的丫頭婆子們見了她如同仇人,根本就不讓她進去,二太太就跪在正院外頭央求。
“太太,我錯了,我不該鬼迷心竅,不該聽信別人的話,我真的不是存心害你呀,太太。”
涂媽媽在穿堂里看著,聽見二太太說話就覺得惡心,對院里灑掃的婆子揚了揚手:“轟走,沒得弄壞了太太的心情。”
大太太又捉了阿九在教女紅,手把手一針一線地教,阿九苦著小臉小心地學著,四姑娘就在一旁偷著笑,聽涂媽媽說二太太也在外頭,大太太臉上的笑就收了。
“她還嫌打得不重么?又要來弄什么妖蛾子?”
“奴婢讓人去轟走呢。”涂媽媽也是一臉的氣,整個正院的人可都差點被二太太害死,誰還能對她有好臉色?
二太太就是死拖著不肯走,跪在地上猛嗑頭:“太太,看在聰兒和儀兒幾個孩子的面上,見妾身一面吧,妾身不求您饒恕,只求見您一面,就自個去家廟,從此再不來煩您。”
大太太被她鬧得心煩,起身走到門外道:“好,我就見你一面又如何?”
“太太,太太,您終于肯見我了。”二太太喜出望外的跪爬到大太太面前,形容憔悴有如瘋婦,哪里還見得著半點以往的優雅嬌媚。
“太太,只要您答應敏兒和英姑的親事,妾身寧愿放棄平妻身份,從此以妾室身份侍奉您左右,把敏兒和儀兒謹兒都過繼到您的名下,從此以后,妾室就是您的一個奴才,再也不敢有半點異心,求求您了,敏兒那孩子是個死心眼,又是個專情的種子,眼看著就要大考了,他若再為情沉淪下去,就會毀了他的前程啊。”
“你……你說要放棄平妻之位,自貶為妾?”大太太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太太,我愿放棄平妻之位,自貶為妾,只要您答應讓出趙家這門親事。”二太太熱切地看著大太太,眼里一片堅決。
“可是捷兒……”大太太猶豫起來。
“妾身這就寫自貶文書,以后您就是敏兒儀兒謹兒幾個的母親,他們再不能喚妾身一句娘親,求您了,太太。”二太太抱著大太太的腿,苦苦哀求。
“娘,答應她吧,她既然自眨為妾,想來父親也不會有意見的。”大少爺不知何時從外面進來,面色正肅地勸大太太。
“可是捷兒……”大太太皺著眉頭道。
“二娘,您先吧自眨文寫擬好,我這就去舅老太太處退婚,再把二弟的庚貼送給舅老太太就是。”大少爺的語氣淡如輕風,語氣卻有著淡淡的隱忍和痛苦。
大太太愕然地看著大少爺,正要說話,四姑娘就扯了扯大太太:“娘,這是大哥的婚姻大事呢,您就收他自己作主一回吧。”
大太太垂眸,就看見四姑娘在對她眨眼。大太太就抿緊嘴巴不再說話。
不一回子,青綾備好筆墨,送到二太太手上,二太太遲遲不肯接,那原本不過是一句話罷了,自眨文書也是她隨口說出來的,世上哪有這種文書,一切不過是權宜之計呀,以大太太那點智商她是很容易就忽悠過去的,誰想到大少爺會來,而且就句句聽實,真讓她寫自眨文書!
“二娘應該知道,我和英姑也是兩情相悅,又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退婚于我來說,也是一種損失,您若舍不得寫處眨文書,那就請回吧。”大少爺低聲說道。
自眨就自眨,反正宗譜上自己還是老爺的平妻。
二太太一咬牙,接過筆,不過三言兩句,就寫好了文書,大少爺拿過細看了看,笑著涂媽媽道:“媽媽去把族長太太請過來,讓她做個見證,明日我便請爹爹開祠堂改族譜。”
二太太頓覺天旋地轉,吶吶地張著嘴,眼里全是痛苦。
“起來吧,姨娘。”大少爺親手去扶二太太:“剛才可是忘了告訴你,我一直就沒有答應趙家的親事,我有了小九,怎么會再娶一個身份重于小九的正妻?難道這些年我娘受你的苦還不夠么?我還要把這樣的痛苦也加諸到小九身上么?所以,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要娶英姑,就算您不自貶,我也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我娘她,感激小九還來不及呢,當然也不會做對小九不利的事情。”
二太太聽完眼一黑,真的暈過去了。
阿九有些發愣地看著大少爺,他與英姑間的曖昧不過是在做戲,這一切,他怕是早就設計好了吧,應該是從發現二少爺對英姑有意開始,他就存心接近英姑,又對英姑說一些似是而非,暖昧不明的話,讓英姑對他動情,再以此來打擊二少爺……
而二少爺才是二房的根本,若沒有二少爺,二房豈會如此囂張!尤其是在他病重的時候,大老爺眼里的兒子幾乎就只有林思聰,他只是個等死的嫡子而已,這口氣,他忍很多年了吧,今天總算是出了。
大少爺柔柔地伸出手來,牽住阿九的手,鄭重地對大太太道:“娘,您別再為我的親事操心了,我有小九了呢。”說完也不等大太太反應,就牽著阿九往竹籬齋去,遠遠的就聽到大少爺訓阿九:
“一個小姑娘家,成日介往外頭跑,看我讀書辛苦,也不說來服侍你相公,你瞧瞧,我的眼睛都快紅了,都是看書看的,從今兒起,你不許亂跑,要來為我念書……”
大太太就柔和地看著那一高一矮拉長了的背影,微微嘆了一口氣,四姑娘扯著大太太的手道:“娘,小九真的很好,大哥說得對,您受的苦,可不能再讓小九也受了,大哥會用心等小九長大的。”
大老爺最近忙于交接,所以,回后院的時間就少,大太太拿著那份自貶文書和不菲的禮物親自去了族長家,族長太太也了解到了上一次正院里發生的事情,對二太太的作法也很是不齒,加之大太太出手闊綽,自然就應允了改族譜的事。
大老爺一回府,族長就找上了門,親自對他提出要貶二太太為妾的事,大老爺愣怔了半晌,族長就把二太太寫的自貶文書交到他手上:“那趙氏自知做事下作,沒臉做林家的媳婦,自貶為妾,凌秋啊,你于政事上兢兢業業,在岳洲府的名聲也好,可不要后院起火,影響了仕途就不值當了啊。”
大老爺聽得冷汗直冒,時疫的事情所幸沒有鬧到外頭,顧氏也是個顧全大局的,更沒去族里鬧,不然,讓御使得知自己后院里平妻為了陷害正室不惜引來時疫,那自己這頂烏紗帽哪里還頂得住?
一時越發覺得大太太賢良淑德了起來,只是這商女人身份,實在是上不得臺面啊,尤其自己的官位越高,她的身份就越發拿不出手,將來來往的可都是四品及以上的官太太,人家哪個不是名門閨秀?
“我知道你素來寵愛趙氏,但寵妾滅妻的事情做了一次就足夠了,若再犯事,也休怪族里用族規罰你了。”族長見大老爺半晌都沒作聲,不由就來了氣,沉聲道。
送走族長,大太太請了大老爺去正院,將二太太自請為妾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大老爺聽得更氣:“那你答應她了?”
“敏兒那孩子為了英姑消沉成那樣,我能不答應么?難道為了一門親事,就毀了那孩子?”大太太的聲音也不善,如今面對大老爺,她不再像以前那樣一再的做低伏小了,阿九說得對,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自己一不吃他的,二不穿他的,憑什么要在他面前低聲下氣?他該拿自己的手短才是呢。
大老爺聽了覺得錯怪了大太太,愧疚地握住大太太的手:“太太,還是你仁慈啊,趙氏如此對你,你對聰兒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唉,趙氏如今成了妾,我也不能讓敏兒幾個也跟著掉身份,就把那三個孩子過繼到我的名下吧,以后就由我來管教他們。”
“難為你了,娘子。”結婚十幾年,大老爺還是第一次叫大太太娘子,以往這個稱呼,他只對二太太說的,大太太的鼻子一酸,半晌沒有說話。
趙林兩空最終還是結為了親家,卻沒能如了舅老太太的愿,把英姑許給大少爺,而是給了二少爺。
舅老太太拿到婚書時,氣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趙氏那個賤人,平妻已經很低下了,她竟然還自貶為妾,好吧,林思聰原本還是平妻之子,如今成了名副其實的庶子了,自己好好的嫡孫女兒,竟然要嫁給個庶子,還是個母家窮得叮當響的庶子……
好在大太太大方,為定的小禮送得封厚,舅老太太這才緩了臉色,接受了事實。
二少爺林思聰得償所愿,自然是意見風發,一掃先前的頹廢,興高采烈地去看英姑,英姑卻在聽到消息后憔悴得不像樣子,見了林思聰只是冷笑;
“你娘親果然好手段,為了你,連自貶這一招都想出來了,逼得捷表哥不得不答應退婚,林思聰,我討厭你,是你毀了我的幸福!”
林思聰如遭雷擊,少年郎的癡心被打擊得碎了一地,踉蹌地回到長歌行,卻再也沒心思拿起書本。
還是三姑娘知道后,去把哥哥痛罵了一頓:“原本舅老太太就打算把英姑許給你的,可后來為何又變了卦,許給大哥了?還不就是因為太太有錢,我們的娘親窮么?哥哥如今被人瞧不起,卻還一味沉淪在兒女私情上,于自己的前程不顧,將來只會更讓人瞧不起,你去看看大哥,他可是半點也沒受影響,日日苦讀不輟,你若再自憐自艾,那就等著落榜,大哥高中后,大房就更看不起咱們了。”
林思聰這才驚醒,從此把自己關在屋里苦讀,把那傷心事壓在一邊不去再想。
阿九就天天被大少爺關在竹籬齋里陪他讀書,她原就記性好,又有前世幾千年的文化積累,有些時論見解就很獨特,能開拓大少爺的思路,在阿九不經意的提點過幾次好,大少爺的策論比以前作得更好,更有新意了,就是大老爺看過,也是贊不絕口的,看大兒子的眼光就越發的不同了。
而大少爺則把阿九看得更緊,幾次阿九想溜出去看看林思敏那老實孩子,也沒能成行。
說好了過完年就要去武當山學藝的,那孩子先前是因為阿九被關著,如今又因為三姨娘還被關在釵頭鳳里,府里多得是捧高踩低的下人,他實在放心不下親娘,怕自己走了后,連吃穿嚼用三姨娘都不能宜時足量,仍呆在家中不肯走,幾次求到大老爺處,大老爺只罵他沒志氣,卻不肯放了三姨娘。
這天阿九終于趁大少爺被大老爺叫去書房問書,偷偷溜到垂陽齋里,就看見林思敏正對著院子里的一根老柳樹打掌,一下又一下,稚嫩的肉掌擊在粗礪的樹枝上,帶出點點血痕,他卻渾然不顧,仍狠勁地擊打著,阿九看得心一緊,沖過去一把捉住他的手:
“你瘋了?當這手不是肉長的么?”邊說邊垂頭細看他的手拳,小心撥去皮肉里插著的樹皮屑:“有什么事不痛快,說出來就是,哪有拿自己不當人的,你看這手,小心破傷風呢,快回去用熱鹽茶水洗洗。”
林思敏靜靜地看著阿九,任她為自己撥去掌心里的皮屑,黑眸湛亮如辰。
“走吧。”阿九牽著他往屋里走:“你可以吊個沙袋練啊,這樣很容易傷手的,就算要練好武功,也不用自殘啊。”一路碎碎念著。
垂陽齋里,三少爺的貼身丫頭雙喜見阿九牽著林思聰進來,不由怔了怔,隨既笑著上前給阿九行禮:“姑娘可來了,三爺這兩天可是飯都吃得少……”
“雙喜!”林思敏截口喝住雙喜,責備地看雙喜一眼,雙喜笑了笑又問:“姑娘是說要熱水么?奴婢這就去打來,您來了也好,就勸勸三爺吧,可不能再遭蹋自個了……”
阿九不由抬頭看了雙喜一眼,十三四歲的少女,長得普普通通,眉眼間卻透著一股子機靈慧黠,難得三少爺身邊有個能干的丫頭管著,不然誰來為這個爹不疼,娘不管的老實孩子打點生活?
“不是說好了要去武當山的么?還說將來要當大將軍的。”阿九輕輕幫林思敏洗著手,柔聲問。
林思敏仍是靜靜地看著阿九,一言不發。
“是擔心三姨娘么?你去求求太太吧,太太是個心軟的,那件事如今太太心里也清楚,不怪姨娘,總不能讓姨娘一直被關著呀。”
“小九,若是姨娘真的害過大哥,你會不會恨姨娘,會不會討厭我?”林思敏沉默半晌,才說道。
阿九怔怔地抬眼看他,有些莫明,“你……聽誰說的?三姨娘怎么會……”
“大哥拿了一包東西交給父親,那東西是三姨娘曾經親手做好送給他吃的,里面就有很難消化的……”林思敏的眸子有黯淡,小心地看著阿九。
阿九聽得眉頭皺了起來,難道三姨娘真的對大少爺下過手?
“姨娘也不是笨的,若她真想害大少爺,怎么會在自己親手制作的食物里動手腳,不是送了把柄給人拿么?”阿九就安慰他:“而且,就算這是真的,我為什么要討厭你?難道你也參與了么?”
林思敏有些不自在的垂下頭,“當初,我也很想過到太太名下去的,明明差一點就成功了,你一來,大哥又好了。”
怪不得自己還沒進府這小子就給自己找茬呢,原來當初他真的有那想法。
也怪不得他為救大太太出了力,也明明查出整個事情不關三姨娘的事,大太太也沒說把三姨娘放出來,原來是大少爺的緣故,也是,大少爺就是大太太的命,知道三姨娘曾經害得大少爺差點沒命,大太太自然難以原諒,但這一切都只是大少爺的一面之詞啊,大少爺真有證據,為何當初也有清醒的時候,卻不拿出來,到了這個時候,事情都快了了,才拿來治三姨娘?
“三哥,你要明白,姨娘除了你之外,再無所依……”阿九打算苦口婆心勸三少爺。
“所以,這個時候我不能走,我走了,我怕她連一日三餐也難到手。”林思敏接得極快。
“可你一直這個樣子下去,又拿什么來保護姨娘,你荒廢了自己,只會讓姨娘傷心,她委屈求全忍辱負重又是為了誰來?以她那剛強地性子,寧可自毀也不愿意將就,她若知道你為了她而放棄習業,我但心她會做出更激烈的事來,到時候你可就悔之晚矣了。”阿九拿紗布細細幫林思敏包扎著,一邊又勸道。
林思敏痛苦的垂下頭,眉宇間攏上一層憂郁:“可是……”
“你就放心的去吧,府里頭有我呢,姨娘的一日三餐我都會過來查看的,若是誰苛扣了,我立馬就處治他,你可別忘了,我現在是府里的九姑娘了哦。”阿九信心十足的拍著小胸脯。
“可是……”林思敏還在猶豫,阿九氣不過,抬手就要打他的頭,可這小子個子抽得太快,阿九的手只能夠得著他的肩,正惱火打不著時,他竟然將頭低下來,阿九意外的在他頭上敲了個爆栗子,愣了愣,臉一紅咕噥道:“沒事長這么高干嘛呀,光長個不長腦的家伙。”
“哪有,我也很聰明的好不好。”林思敏笑著摸后腦。
“聰明連論語也背不出,小心你出了門人家說你是文盲。”
“我背得三字金呢,還有千字文,認得字不就行了么?”林思敏嘟嘟嚷嚷的不樂意阿九貶低他的智商:“再說了,只會咬文嚼字有什么用,大丈夫當橫刀立馬,保家衛國,建不世功勛才對。”
“我還橫刀立馬呢?連我都打不過……”
“小九看招!”某個丟了面子的少年郎紅著臉對阿九出招,兩人就在垂陽齋里打了起來,林思敏真的很有武學天賦,又加之身高占優勢,阿九若不是體形小巧,騰挪方便,只怕就被他打敗了。
兩個你來我往的練了小半個時辰,阿九出了一身的汗,兩人打得都有點累了,就靠著柳樹坐在草地上,這時,冬梅終于尋了來:“姑娘,可找到你了。”
阿九轉過頭去,就看見冬梅身后的大少爺,帶著清淺的笑容,眼神也是淡淡的,只是眼底卻閃過一絲暗沉,阿九忙站了起來。
大少爺徑直走過來,一言不發拉起阿九的手就走。
三少爺就站在柳樹下看著那一長一短手牽著手的身影發怔。
阿九的勸告最終也沒能打動三少爺,他仍呆在府里照看著三姨娘,春闈終于到了,大老爺和大太太在屋里焚香禱告,希望大少爺能高中,二太太從自貶為妾之后,消停了很多,每日里都來給大太太晨昏定醒,一日不落,回到怡蓉院,就給二少爺祈禱。
第三天考畢,大少爺是被橫著抬出考場的,讓等在外頭的大太太嚇得魂都快沒了,忙讓人抬上馬車,歐陽先生早就等著,給大少爺探完脈道:“只是太過疲勞了,回去好生休息幾天就沒事。”
大太太這才大松了一口氣,二少爺出來時,腳步也發軟,大老爺忙親自扶住最疼愛的兒子,也不問他考試情況如何,只吩咐林管家回去備好菜好補藥,犒勞兩位少爺。
揭榜那天,外頭鑼鼓喧天,林府門口的炮聲響了一整天也沒停歇,大少爺竟然中了案首,簪花打馬過街市,好不風光,二少爺也中了榜,因考前太過頹廢,名次不太靠前,一府同榜中兩個舉人,這在整個大周朝也是軼事,大老爺臉上風光無限,白日里同僚恭喜祝賀聲連綿不絕,大老爺就要遷往長沙府,岳洲府的同僚將來都是他的下屬,也是他的根據地,大本營,他的得力干將,自然還要與他們繼續保持良好關系,雖然二子同時中榜,但仍然謙虛得很。
就是大賀之日,也只是在府里頭擺了幾桌,只請了幾家親朋好友嫡屬下屬。
大太太打扮得雍容得體接待洲府里的貴太太,就是長沙郡的郡守夫人,竟然也專程從長沙府趕來為林家二子祝賀,想要聯姻的人家就更是多了去了。
大太太想起大少爺說的話,只在表面應付著,并不真心,大老爺如今則是瞧不上岳洲府的各級官員,連趙家那樣的簪纓之家大少爺都不肯,自然這嫡長媳得好好籌謀一番的,弄得好,將來對林家就是一大助力。
大少爺高中,最高興地與其說是大太太,不如說是櫻桃,自大少爺回來,這丫頭就盡心小意地服侍著。
宴席整整吃了十五天,終于才消停了一些,林家開始打點行裝,準備舉家遷往長沙府,大太太在湘北的產業就需歸攏命人打點,事事都不省心。
這一天,總算忙完了些,大太太就請舅老太太到正院來,一大家子吃一頓,二姨娘原本和四姨娘五姨娘一同侍立在側,大老爺就道:“聰兒這一次也高中,趙氏怎么著也是舉人老爺的生母,就讓她坐在尾坐吧。”
為二太太求情呢。
大太太裝沒聽見,自貶為妾又不是自己逼她的,這種時候就該她出丑,當初自己為正室,她為平妻時,她出盡了風頭,那般風光霽月,目下無塵,如今倒知道要愛惜臉面,怕給兒子丟人了么?早知如此,當初何必害人?
如今所受的羞辱乃是她應得之罰。
大太太無聲的抗議讓大老爺好生沒臉,但又發作不得,自己上任還得從顧氏手里討錢呢,拿人手短啊,只好乞求地看著舅老太太,畢竟是長輩嘛,說句話還是頂用的。
舅老太太就斜膩了二太太一眼道:“如今聰兒也考取了功名,趙氏何時去家廟啊,可以繼續為林家祈福,盼著兩個少爺將來金榜提名才是呢。”
二太太正幽怨地看著大老爺,一會子大少爺和二少爺就要來入坐了,大太太還讓她像其他妾室一樣立規矩,思聰會如何想?
就聽到舅老太太提了去家廟一事,手里的筷子就掉在地上,忙彎腰去檢。
大太太就似笑非笑地看大老爺,當初如何懲罰趙氏可是大老爺自己開的口,緩了這么些日都沒有執行,借口要等林思聰大考。
大老爺裝作沒看懂大太太的眼神,故意喝斥二太太:“怎么擺個筷子也能出差子,你若是不舒服,就坐那歇著,沒得又讓聰兒見了憂心難過。”
二太太就趁勢放下筷子,唯唯諾諾的坐到了尾坐,低眉順眼的,比什么時候都老實。
一旁的四姨娘就冷哼一聲道:“喲,到底是生了兒子的,我們這些個也是姨娘,怎么就沒有坐席的資格呢,太太啊,正月里奴婢可是幾次想進來看望您,可羅生家的把著院子不讓啊,后來又聽說連正院的米糧也斷了……”
“蓉兒!”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個四姨娘也太沒眼力介了。
“我就是命苦啊,出身商家,比不得人家書香門弟,就算出錢出力再多,也是被人瞧不起的,唉,老爺,如今捷兒的大考也過了,您還是寫封和離書吧,省得您去了省城,又要為妾身這商戶女身份丟了面子。”大太太就拿著帕子試眼角,她并不是真的笨,只是心思大多都在產業庶務上,并沒放多少在宅斗里,如今成日介被大姑娘和阿九提點子,已經進步很多了,知道怎么拿擔對手的軟肋,用軟兵器來傷人。
果然大老爺一聽和離的話就頭疼,忙瞪了二太太一眼,二太太就不得嬌嬌弱弱地起了身,立到大太太身后。
一會子大少爺和二少爺雙雙而至,大少爺養了一年病,身子康健多了,唇紅齒白,清俊淡雅,如芝蘭玉樹一般。
而二少爺則俊朗儒雅,風度翩翩,也是玉樹臨風,大老爺看得不住的撫自己的三角胡子,眼里盡是自得之色。
一家團聚,卻不見林思敏,四姑娘附在阿九身邊咬耳朵:“三姨娘還被禁著足呢,三哥說,姨娘不能來,他也就不來了,才爹爹還發了一通脾氣,說他沒志氣,總離不開婦人胸懷。”
那個孩子就是太倔了,求人也不知道轉個彎兒,就那般直來直去的……
阿九就嘆了一口氣,看著滿桌好吃的菜,暗想要偷送留些送到釵頭鳳去,讓那娘兩也吃點。
一抬眼,就觸到二太太怨毒的眼神,阿九有些詫異,正要細瞧時,
二太太就瞥開了眼,不由心中一驚,想起二太太之所以一再受挫,都是自己的緣故,不由提了幾分小心,莫要著了她的道才好。
果然飯吃到半晌,大太太終于發了善心讓幾位姨娘都坐了,二太太就道:“這一回捷兒是最爭氣的,病了好幾個月,不過才看了不久的書,就考中了頭名,林家可真是文曲星下凡啊。”
夸自己的兒子,就算知道不太真心,大太太也還是樂意聽的,臉上就帶了笑。
“多虧得小九進門,治好了捷兒的病,捷兒,你該敬小九一杯,若不是小九,你如今哪里能得案首?”
大少爺笑著舉杯,眼里的清輝柔的能化開堅冰,阿九也笑著對舉,喝了一小口米酒。
二太太笑著又道:“小九的功勞自不可沒,但櫻桃也是出了不少力的,妾身記得,當初太太也應過,等捷兒考取功名之后,就讓捷兒正式收了櫻桃,如今捷兒大登科過后,就該小登科才是,太太不想快些有孫子抱么?”
果然是要弄些妖蛾子出來的,阿九烏黑的大眼靜靜地看著大少爺,英姑他可以推托,櫻桃他會推嗎?能推嗎?舍得推開嗎?
“哈哈哈,捷兒也有十五了,是該知道些人一倫之事了,太太,趁著今天大家都在,就給他們兩個辦了吧。”大老爺笑著說道。
大太太就安撫地看了阿九一眼,點頭道:“就依老爺的吧,櫻桃,過來,給老爺和我敬杯酒,就算儀式了。”
櫻桃喜出望外,忙應聲給大老爺夫妻敬了酒,二太太就道:“還得給小九敬杯茶呢。”
阿九一直看著大少爺,卻見他面色平靜淡然,仿佛這件事情與他無關一般。
櫻桃端著茶杯就要過來,阿九忙道:“那個,先敬大少爺吧,爺喝了你的茶,就是收了你,我這里,喝不喝無所謂的。”
言下之意,只要大少爺肯收你,我不會說半個不字。
櫻桃怔了怔,含羞帶怯地端著杯跪到大少爺面前,高舉茶杯,大少爺就定定地看著阿九,阿九臉上笑容晏晏,眼神卻很冷。
櫻桃的手都舉僵了,跪在地上越發的不安起來,如果大少爺不肯收她,那她的美夢就會破滅,她最清楚眼前的這位爺,看似溫柔清淺,實則說一不二,最有主見,誰的話他都不會聽的。
“捷兒,喝茶啊。”大老爺皺了皺眉道。
“是啊,大少爺,喝了這杯茶,櫻桃就是你的人了,櫻桃這丫頭,這兩年可是越發的漂亮了,這樣的美婢你不收,還想要什么樣的呀。”
四姨娘在一旁敲邊鼓道。
“是啊,捷兒,你都十五了,阿九還太小了,太太可是想抱孫子都快想瘋了呢。”二太太也道。
大少爺卻仍只是看著阿九,遲遲不肯接那杯茶。
櫻桃的手開始發顫,臉上嬌羞的笑容也有點變僵,細細地喚道:“爺,請喝茶。”
大少爺似乎才回過神來,垂眸看櫻桃:“你這丫頭也真是的,哪有向男主子敬茶的,該敬阿九才是啊。”
把皮球踢到阿九這里來了,可是,這句話難道就是不變相收了櫻桃么?一幫子長輩平輩們看著,櫻桃又是救過大少爺的功臣,早就與他人肌膚之親,雖然沒行房,但這樣的近身侍女,除了少爺主子們收了之外,還能有什么去處?
阿九能不喝這杯茶么?不喝,那負情負義的罵名,那心狹好妒的罵名都得阿九受著吧。
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櫻桃,阿九苦笑一聲,從椅子上滑了下來,沒有接那杯茶,卻是扶起櫻桃,對大太太:“娘,我是您的女兒呢,哪有大哥收人進房,讓妹妹來喝茶的理兒,這茶啊,還是留給將來進府的大少奶奶喝吧。”
大少爺的臉色驟白,眼神立即變得清冷,大老爺卻是哈哈大笑,拉過阿九,拍著她的手道:“好小九,你真是爹的好女兒啊,櫻桃,那杯茶給捷兒喝去,我們小九啊,才八歲,才不喝你的茶呢。”
三姑娘坐在一旁,一雙眼睛咕嚕嚕亂轉,突然就聲音不大不小地說道:“呀,我想起來了,許家表哥當初可是最喜歡捉弄小九了,那天我去表哥那,表哥為了小九還拿蛇嚇我呢。”
這話聽著一點也不著邊際,但大老爺卻是欣賞地看著三姑娘,撫著她的頭道:“那是你調皮,表哥逗你玩呢。”
大少爺的臉色更沉了,他走到櫻桃身邊,端起那杯茶,眼睛卻專注地看著阿九,將那杯茶一飲而盡,把茶杯一扔,大步過來一把扯住阿九的手,對大老爺道:
“爹,我和阿九是有婚書的。”
大老爺微瞇了瞇眼,警告地看著大少爺:“那算什么婚書?不過是張契約罷了,小九的娘拿她當賭注抵在咱們家,連賣身契都不能算的。”
“是嗎?那意思是三媒六聘都沒行完?”大少爺的聲音黯啞深沉,轉頭在大太太面前跪了下來:“娘,兒子求您,把一應禮數都走齊吧,兒子沒有小九會活不下去的。”
大太太愕然地看著大少爺:“捷兒你……”
“混帳!”大老爺拍案而起:“什么叫沒有了小九你就活不下去?她才八歲,懂什么男女之情?到她成年至少還得七年,你等得,能保證阿九這些年不會變么?阿九對你只有恩,不欠我林家什么,只要她高興,她隨時都能離開林家,你保證再過七年,阿九真的就愿意嫁給你么?強娶豪奪,這就是你對阿九的報恩方式!”
阿九算是從大老爺嘴里聽到了最動聽的人話,雖然這番話的后面肯定還包藏著很多因素,但畢竟這話是阿九的心里話,是全然為阿九著想的,不由第一次感激地看向大老爺。
“捷兒一直就喜歡阿九,阿九雖然于我們林家有恩,但捷兒用一輩子來報搭他怎么就不算是報恩?”大太太卻不樂意了,她把阿九當女兒養著是不錯,那只是給阿九女兒待遇,只要兒子喜歡,她也愿意阿九是她的兒媳婦,將來把顧家的產業交到阿九手里,她也放心。
“這事現在淡都為時過早,我今兒一并正式認了阿九作女兒,將來看阿九的意思,她若跟捷兒兩情相悅,那我也不反對,成全他們兩個就是,若是阿九自己不愿意,我們也不能強逼她,當初來進府是就是得已,沒得她為林家付出如此之多,我們還強逼她的道理。”大老爺就折中地說道。
“我不管爹和娘怎么想,我的心里是把阿九當成我的正妻,當初我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是阿九把多從黑暗中喚醒,是阿九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會用一生來呵護阿九,誰也不能破壞我們。”大少爺丟下這句話,扯起阿九就往外走。
大老爺氣得指著他的背影,手指直發抖,四姑娘就扯了扯他的衣角道:“爹爹,大哥是怕小九被別人搶去呢,唉,我若是個男孩子,也會搶阿九的。”
大老爺被四姑娘那故作深沉的嘆息弄得哭笑不得,拍著他的額頭罵道:“你個小鬼又懂什么?”
“阿九比我小兩歲好不好,爹——”四姑娘跳起來紅著臉爭。
四姨娘首先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五姨娘忙打散方:“是是是,咱們的四姑娘也是大姑娘了呢,許是見大姑娘說了人家,她也著急了。”
四姑娘羞得就要打五姨娘,屋里的氣氛又松散開來,舅老太太吩咐大家繼續喝酒吃菜。
只有櫻桃失魂落魄地站在屋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