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的月亮都隱在黑漆漆的云層里,所以夜看起來特別的黑。李初九坐在自己的小屋里沒開燈,想就著這樣的夜色去看窗外的夜景。
李初九出了半天的神,這時小屋的門開了,李初九沒回頭,聽腳步聲也知道是蓋盞。
一想到蓋盞他就覺得又是煎熬又是內(nèi)疚,自己的命是蓋盞救的,可他倒好非但不領情還整天對著蓋盞亂發(fā)脾氣,可如果不對著蓋盞發(fā)脾氣他心里又窩火的很,如此糾結(jié)矛盾之后,李初九覺得自己很快就會發(fā)瘋,瘋的六親不認。
李初九坐在輪椅上背對著蓋盞,面子上雖不愿意同蓋盞說話,心里卻很想轉(zhuǎn)身去看看他,對他說聲抱歉。可面子上始終放下不,李初九強扭著沒轉(zhuǎn)頭,他不說話蓋盞也不說話,一來二去這屋子里除了黑就是靜,越發(fā)死寂了。
李初九低垂著眼睛又坐了半天,覺得自己還是應該主動開口,畢竟他現(xiàn)在什么都沒了,唯一有的只是身邊這個不離不棄的好兄弟,要是連他也沒了,那自己倒真的不如去死了。
心念一動,李初九就要調(diào)轉(zhuǎn)輪椅去看蓋盞,就在這時李初九忽然聽見身后的蓋盞念了一句怪里怪氣的話,他心頭有疑,轉(zhuǎn)頭去看卻發(fā)現(xiàn)蓋盞被一團綠瑩瑩的光包裹起來,雙手的手掌間各捧著一團白慘慘的火。就在李初九要開口詢問的時候,蓋盞將手里的兩團火朝自己拋了過來。
李初九大吃一驚喊都沒來及喊,就沒了神志。
漫長的一夜終于過去了,第二天的清晨依舊是個陽光燦爛的好天氣,李初九的窗外有一株長得極盛的法國梧桐樹,沒了窗簾的遮擋,陽光劈頭蓋臉的照了進來,潑墨般的灑了李初九一聲。
他用手捂住眼睛,恍恍惚惚半瞇著眼睛。他輕嘆口氣覺得自己困得厲害,還想再閉著眼睛休息一會,這時腦中忽然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想起自己昨夜看見的一幕,嚇出一身冷汗。他慌忙坐起,想這蓋盞是要做什么妖,怎的對著自己拋火球呢?
可是,腦中還沒將火球這事想清楚,李初九就又有了一個驚人的發(fā)現(xiàn),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下的棉被不是平平坦坦的,卻是有了兩條腿的痕跡。他雙手杵在身旁死死盯著棉被處看,看的眼睛發(fā)酸,他不確定的伸手去碰了碰,等碰到了實物,他又有幾絲不信。試著活動了雙腿,驚奇的發(fā)現(xiàn)棉被處的雙腿也動了動。
李初九再也忍不住,他一把掀開棉被,發(fā)現(xiàn)自己兩只空蕩蕩的褲腿處赫然是一雙修長的腿桿子。他又慌了,“啪啪”往臉上狠打了幾個巴掌,發(fā)現(xiàn)不僅不是夢臉頰還疼的很。這下李初九蒙圈了,他自言自語道:“這,這是怎么回事?”難不成那些日子都是一個夢?
李初九不信,“噗通”一聲跳下了床,想驗驗自己這雙腿的真假,他先試探性的走了幾步,發(fā)現(xiàn)一切無常之后又跑了起來,連跑帶跳之后,他起了想要一躍沖天的興趣,等在屋里蹦跶出一身熱汗時,他有些發(fā)狂,腿長回來了!
他激動非常想沖出去將這件驚天好事同蓋盞講上一講。他猛地拽開房門也不穿鞋,開始沿著姚振邦私人住所的樓道狂跑起來,蓋盞的房間就在樓道的頂端,他帶著幾分欣喜若狂要將這件事跟蓋盞好好說道說道。
才狂奔了一半,就迎面撞上了姚振邦的新任管家,因為李初九飛撲而去的力度過大,兩人一撞之下都往后滾了半米。那管家連吆喝帶尖叫的喊道:“哎呦呦!我說蓋盞,你火燒屁股的干什么?”
李初九從地上咕嚕嚕的爬起來,聽了管家這句話心頭很是奇怪道:“什么蓋盞,我是李初九,你瞎叫什么?”
那管家扶著腰站起來對著李初九做了個嚴肅臉:“你才是大清早說什么夢話,你這張臉我天天見,還能跟坐在輪椅上的李家少爺混起來?你大早上的干嘛在這樓道里瘋跑,沒事穿鞋下樓吃飯去,別跟我逗趣。”管家說完扶著自己的腰下了樓。
徒留李初九愣在原地,什么?這管家說的什么胡話?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臉頰,是覺得有些不對勁,隨即又呼呼轉(zhuǎn)身沖回自己房間,將整張臉往鏡子前面一湊,差點嚇丟了半條命,蓋盞的臉出現(xiàn)在鏡子里!
李初九發(fā)了狂大叫一聲沖到了蓋盞房內(nèi),仔仔細細里里外外找了一遍不見蓋盞的身影,李初九覺得自己已經(jīng)瘋了。
恢復了健康后的姚振邦跟打滿了雞血一樣,重回政壇。涅槃重生的姚振邦行事作風就頗具手段,這幾日和南京政府交鋒下來,他發(fā)現(xiàn)這皇甫束昀也不過爾爾,幾番交接之后,他在武漢算是站住了腳,可往后該怎樣打算,他就有些發(fā)愁,每天都忙的暈頭轉(zhuǎn)向。
這一日偶得空閑,姚振邦早早處理完一大堆復雜的公務回了家,想要靜靜休息一番。就在他揉著太陽穴想要清凈時,卻聽管家跟他講了一件稀奇古怪的事:蓋盞這一天發(fā)了瘋,一直在自己找自己。李初九也離奇的不見了,大家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李初九,倒是蓋盞一直嚷著說自己是李初九,跟我們說是蓋盞不見了。說完之后管家憂心忡忡的問了一句:“您說他們是不是都瘋了?要不要請個洋大夫回家看看?”
姚振邦皺著眉用手扶著腦袋半晌沒出聲,隨后道:“帶我去看看蓋盞。”
姚振邦見蓋盞頹廢的坐在李初九的屋子里,他清了清嗓子道:“小師父。”蓋盞猛地從床上蹦跶起來,沖到姚振邦跟前拉住他的領子,將一張驚恐的臉湊到他鼻尖下面道:“大帥!我是李初九!我不是蓋盞!蓋盞不見了!”
姚振邦看著自己眼前的蓋盞,拉了拉他的手道:“小師父,你這是怎么了?”“蓋盞”瘋狂的搖了搖頭:“我是李初九,我能證明我是李初九,你記不記得我們的密碼,那個只有內(nèi)部人員才懂的密碼!”說完“蓋盞”就噼里啪啦說出一長串數(shù)字。
姚振邦看著眼前這個近乎癲狂的“蓋盞”也起了疑:“這些密碼是不是令文告訴你的?”
“蓋盞”急的跳腳,嚷呼呼道:“不是,不是,我就是李令文!我不知道為什么我的靈魂、我的意識跑到了蓋盞的身體里!”
“蓋盞”連說帶比劃和姚振邦反反復復說了一晚上,兩人才將這件事說清楚。姚振邦瞇著眼睛不可置信道:“這世上竟然還會有這樣的事?”
“蓋盞”點了點頭,他痛苦的捂著臉,對姚振邦道:“我現(xiàn)在只想知道小師父去了哪?他好不好。”
姚振邦沒接茬,卻是一圈一圈的圍著“蓋盞”轉(zhuǎn),他真被今晚的一幕給驚住了,就連今天的疲累都一掃而空了,這世界倒是真的瘋狂,要是這蓋盞能將這一手把戲幫自己弄死幾個人,那倒是挺不錯的。
“蓋盞”這一夜注定無眠,他抱著手臂坐在床上一遍一遍的想,翻來覆去之后越想越精神,他心里煩悶在床上翻騰起來,一掃一揮將床上的枕頭打翻在地,“蓋盞”愁苦的一瞥看見了自己枕頭下一個繡著“福”字的錦囊。
“蓋盞”手腳一哆嗦,慌忙將錦囊打開,發(fā)現(xiàn)里面是一張用黃表紙寫的信,信一看完,“蓋盞”徹底丟了魂,他坐在床上憋了半天吼出一句:“蓋盞!你個傻瓜!老子才不要你的身體!老子要你!”
“李初九”坐在輪椅上看著三清圣觀的廢墟。這片廢墟上建了很多簡易的破帳篷,里面有些污糟邋遢的流浪漢和乞丐躺在里面。
“李初九”對浮在自己身邊的一團若隱若現(xiàn)的黑氣說道:“死妖精,沒想到最后竟然是你我二人在此搭伴。”汪連生化做一團黑氣,顯然懶得搭理蓋盞,許久才憋出一句:“要不是你不放我走,我他娘的會跟你這鄉(xiāng)巴佬來這種地方?他娘的,這地方怎么住?”
“李初九”卻不以為意,他伸開雙手深深呼吸:“回家真好,我要在道觀后面的那座山上蓋一間屋子,嘿,昨個我遇見了王守財?shù)墓禄晁麑⑺窭县數(shù)牡攸c告訴我了,現(xiàn)在咱們手里有了錢,能在山里好好蓋上一間。我現(xiàn)在不想出門了,就想過幾天舒坦日子。”
汪連生在“李初九”周圍上下浮動:“你這么做當真不后悔?你跟李令文那小子換了身子,你只怕活不得幾年。”
“李初九”一臉笑嘻嘻道:“我活不得幾年豈不正好,等我死了你就自由了。”汪連生哼了一聲,表示很滿意。
“李初九”劃著輪椅朝前走了,汪連生在原地停留了片刻還是跟了上去,浮在“李初九”的身后。
“李初九”最后幾年的生活過的倒挺好,雖然腿腳不方便,但他還是開墾了一大塊菜地圈養(yǎng)了一大群野雞野鴨小兔子(這些小東西都是汪連生耍手段弄來的),后來他和汪連生在山里閑逛的時候,竟然遇到了自己以前的那個鬼朋友谷子,原來谷子沒被那厲鬼吃掉卻是躲到了深山做了孤魂游鬼,每天過的也好不自在。
谷子現(xiàn)在是認不出蓋盞來了,卻愿意和他們搭伴,汪連生著實看不上谷子,三天兩頭就要欺負谷子一番,有時候兩個鬼鬧得過分了,“李初九”還要好好的發(fā)頓脾氣震懾震懾他們。
好日子沒過多久“九一八”事變開始了,中華大地上又起了波瀾。所幸蓋盞這深山老林一時半會不易被侵,倒是汪連生看了許多的報紙之后忽然長了志氣,說要出去闖一闖,那時的“李初九”有幾分奄奄一息的樣子了,他再也沒有多余的力量去他管束汪連生了,他輕描淡寫道:“你去吧,把你身上的手段對日本鬼子耍去。”
前些日子“李初九”在報紙上看見了小安的名字,他覺得小安越來越出息了,既有了主見還有了英雄情懷,以后這世界若是真的太平了,那一定會有小安的一份力。
他從皇甫束昀家離開的時候曾去找過小安,可那時的小安竟然成了赤色分子的地下一員。小安說他想替爺爺和曼芳報仇,就只有將國民軍打倒才算,所以他積極投身到了赤色分子一邊,做了一名地下黨。
對于小安的這番壯舉,汪連生很是不屑。后來這不屑慢慢開始轉(zhuǎn)變,汪連生也有了幾分蠢蠢欲動的心思,但看在“李初九”時日不多的份上他忽然發(fā)了“善心”,嬉皮笑臉對“李初九”道:“我非要親眼看著你死了,才走的安心。”
“李初九”笑笑沒說話,他知道自己時日真的不多了。
姚振邦和李初九找過蓋盞很長時間,永慶鎮(zhèn)也去多很多次卻絲毫沒有任何線索。蓋盞就像從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從此再也沒有任何音訊。
再后來國內(nèi)局勢大變,日本人來了。姚振邦和他的部隊開始跟隨國民軍抵御外敵,因為時局動蕩的厲害,李初九聯(lián)系了自己在國外的朋友,在姚振邦的幫助下出了國。李初九就著蓋盞的容貌,靠著自己一身的本事在動蕩的國外謀的一份稍微穩(wěn)定的工作,然后組建了一個新的家。
這一避難就是幾十年。
幾十年后的李初九已經(jīng)是年近古稀的老人,在自己家人的陪伴下回國探親。探親?探誰?李初九心知肚明,他此行只有一個目的地,他去到一個曾經(jīng)叫永慶鎮(zhèn)現(xiàn)在叫改叫涼慶縣地方,想去哪里找找自己曾經(jīng)沒找到的故人。以前三清圣觀的舊址早就不見了,那里變成了一座電影院,每天人來人往。
李初九花了很大的精力想找找以前留下的蛛絲馬跡,可是絲毫沒有找到半點線索。李初九不甘心在家人的陪伴下在涼慶縣住了幾天,幾天后依舊無果。
李初九預備回國的前一晚,他讓孫子陪著他回到了三清圣觀的舊址,李初九杵著拐杖看著那座新建的電影院,他伸手探進自己的大衣口袋,將那只一直戴在身上的錦囊拿了出來,眼淚模糊了眼睛,他看著手里的錦囊出了神。
李初九的孫子上前去安撫李初九,很想將他帶回去。這時一個中年婦女帶著一群孩子從他們身邊路過,幾個小孩嘰嘰喳喳的沖撞了李初九,那中年婦女忙轉(zhuǎn)身對李初九賠不是,就在這時那婦女忽然用奇怪的眼神盯著李初九手里的錦囊對李初九道:“老人家,你這錦囊的款式顏色和我從小帶到大的那只很像。”
李初九覺得自己找到了希望,他慌忙上前打探,那婦女卻說那只錦囊是小時候一個事務所的道士送給她娘和她的,她說小時候的自己長得跟小豆芽似的,總?cè)菀卓匆娦┎桓赡z的東西,自打戴著這個錦囊之后就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活到了現(xiàn)在。
李初九又問道:“你小時候是不是曾在上海住過?”那中年婦女道:“沒什么印象,不過我跟我娘卻也是從上海搬出來的,我小時候因為長得太瘦營養(yǎng)不良,我娘怕我不好養(yǎng)取得小名都叫小金豆。”說完那婦女自己就哈哈笑起來,幾個圍在她腳邊的小孩也圍著她喊:“小金豆,小金豆!姨娘的小名叫小金豆!哈哈哈”
就在李初九返回國外的那天夜里,他在夢中夢見了蓋盞,蓋盞還是年輕時候的樣子,穿著一身玄色的道袍手上抬著一柄拂塵,精神百倍的站在三清圣觀的門口對著李初九招手道:“嘿!初九!你回來看我啦!”
017年6月9日點9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