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瑤池,碧水如鏡,有見雪峰倒映其上,云杉環擁湖岸,湖水靜靜流淌,亙古寧靜。
飛簾站在湖面上,看著平靜的瑤池天鏡,在湖心之處,正是他將女魃沈放之所。
他尚記得女魃消失在湖面上的瞬間,那美麗的臉上,露出了解脫的笑容……然而歲月總有盡,未知這天鏡瑤池又能禁錮她多少年月。
心中莫名升起悵然,他或許是同情她的。
非關妖邪,非關神怪,只是想要相伴至歿,也如此艱難嗎?
他正要轉身離去,突然,半空中傳來一聲鸞鳥高鳴,鳴聲高昂,震蕩四野。
飛簾赫然一震,不由抬頭。
乃見瑤池湖面上,鸞鳥青影徐徐將下,蒼紋赤喙,長羽碧綠,鳴聲高昂優美。鸞鳥身影倒影於湖上云杉山岳中,混唯一體,仿如天域。
然鸞鳥背上,正坐了那冷面嚴酷的蒼衣神人,看他眉間煞意冷凝,微低頭,銳目掃過沈下女魃之處。
飛簾心頭一凜。
無關正邪,只要是違反天道者,便難逃他一雙法目。
青鸞鳥震翅,風揚波動,震碎湖面倒影,然後徐徐落於飛簾身邊。神人從鸞背下來,只是看了飛簾一眼,并未言語,然而不語中的氣勢,卻已在無形中造成壓力。
然即便威壓於前,飛簾依舊腰桿筆直,猶如岸邊那一排迎風筆立,風雪難以壓垮的千年云杉。
灰白的眼瞳不帶半分失措驚惶,只道:“貪狼,你來找我?”
來者正是天上貪狼星君,他看著飛簾,居然并未說破女魃一事,神色見冷,責道:“廉貞,本君記得,只是允你教化鳴蛇,卻不記得,有允你私縱妖邪下凡?!?
飛簾不語,他知道此事必瞞不過貪狼星君,畢竟把已經降服的妖怪帶離天宮,怎也逃不過眾仙耳目。然而當時卻沒有想得許多,只記那刻已不想將九鳴鎖在比死囚更空寂的星殿內。
他點頭:“是我帶九鳴私下凡間?!?
貪狼星君盯了他良久,對於他坦然承認,并無言語作偽,眼神亦溫和下來,面前的廉貞星君,千萬年來默默駐守星殿,司天命,從不於天道脫軌。唯有一次,受天帝令下凡,化身為妖深入妖軍。於此事,他居然全不知曉,甚至為了一朵元嬰蓮失手傷了他。
於廉貞,他總覺有份虧欠。非僅因為失手傷他之故,卻是那一卷命令廉貞星君下界為妖的法旨。
若那時他能夠知曉,他會否,逆天意,阻法旨?
不,他不會。
他知道自己無法抗旨不遵,可,因為大義,因為天命,他就能夠犧牲廉貞嗎?
每次看著無法回復仙身,仍舊為妖身,受著天宮仙眾指指點點的廉貞,他便無法重言呵責,連他私囚妖孽一事,也一反常態,在天帝面前為他砌辭解釋。
可如今,他居然將已經抓上天庭等候發落的妖怪私縱下凡。天規森嚴,他又如何能夠包庇?!
偏那廉貞──飛簾更是不懂軟言狡辯,說話還異常老實。
“我不會帶他回去。”
當即把不過稍是平和的貪狼星君激起火來:“放肆!!”
貪狼星,乃是天上七元星之首,更是三煞星中之殺,其xing剛烈,殺xing極強,常受天帝差遣下凡降伏妖邪,只要是命在天旨,不論是古妖,抑或邪魔,均難逃他手中薄劍。一身煞氣,更令天界清心修道的眾仙側目。
如今飛簾執意不遵天規,激起貪狼星君怒火,但見他渾身煞意駭得四野風驟,風聲猶如鬼哭神嚎。
烈風吹揚起飛簾的鬢發,他站得筆直,不為所動,然要頂住貪狼星君的威壓,卻絕非易事,只覺得手足麻木,甚至微微顫抖。
億萬年來,飛簾亦未曾面對過盛怒中的貪狼星君,對於同宗星君,貪狼雖然冷然,卻總是維護的。其實他也知道,自己所作所為,無疑是置貪狼於兩難之地,故雖然心中仍自堅定,但亦自覺負累了貪狼。
他們兩個,一個剛硬,一個死板,一旦有了分歧,便難有轉寰余地。
“事到如今,本君容不得你再亂天規。你與那鳴蛇,都必須跟本君重返天庭,殿前聽帝君發落?!?
飛簾費力地搖頭:“我跟你回去。放他走?!?
貪狼星君銳目帶煞,止他說話,語調更是森冷無情:“若放他離去,帝君面前,你如何交待?”
那雙灰白的眼瞳依舊固執堅定,飛簾答曰:“玉衡愿一力承擔?!?
“不行。”
貪狼星君又怎會任他縱放妖怪,自認罪責?眼中煞意更重幾分:“廉貞,你不要逼我親自動手。你應該知道,我帶回去的,從來沒有活的妖怪?!?
話已說絕,再無余地,然而他卻著實忘記了,廉貞星君,雖然外表看來木納死板,然而一旦他決定要做的事,卻是絕不會放棄。飛簾也明知不是他對手,但要將九鳴交出來,讓他帶回天庭發落,他斷然做不到。
只見飛簾松開拳頭,突然念動法訣,只見一道咒訣憑空射出,席卷貪狼星君,正是要施展天魔鎖,打算先將貪狼困住。
豈料那貪狼星君似乎早料到有此一著,見那金光咒訣如鞭送來,右臂橫空掃去,那法訣竟被卷在虛空之中,化作鎖鏈。定睛再看,在貪狼手中握了一把猶如透明的薄劍,那劍看來輕靈,卻韌如鐵棒,卷了飛簾的天魔鎖居然未見屈折。
鏈條在雙方使力中繃緊,兩人僵持在原地,雖一時看不出高低誰屬,然飛簾卻知,他已失去先機,一招制不住貪狼,便失去了逃走的可能。
貪狼一身兇煞,眼中怒火更熾。
須知天規有定,天庭眾仙不得私斗,如今廉貞居然為了一只妖怪,一而再再而三地違抗天規,叫他如何不怒?
高大的身軀仙氣溢出,漸漸高漲,地表的石頭在抖動,瑤池水蕩起波瀾,便連千年云杉亦似有感,枝葉狂擺難以安定。
鳥鳴盡,野獸藏,游魚沈底,蟲蝎隱身。四野無聲,彌漫迫人煞氣。
便在此時,天空一聲磬鳴,驟見獸影騰空,翅揚風旋。
飛簾見狀心叫不好,貪狼星君緩緩回頭,正見一尾赤紅巨蛇於空中翻騰,拍展一雙蝠翼,張狂嘶鳴。
“來得好。”
貪狼薄劍回旋,繞來鏈身往地上一插,反過來牽制飛簾,隨之飛身躍起,騰上半空之中。鳴蛇見他飛來,當即鳴聲大作,旱息猖狂,翅長遮日,一身蛇鱗猶如火琉,光華逼人。
貪狼星君踏空而立,看著那碩大盤桓半空的鳴蛇,不由半瞇眼瞳。他尚記得不久前在廉貞殿中見過這只妖怪,然那時候,他的妖力雖說厲害,卻也不致於此,更何況,那身妖氣之中,隱隱蘊含星息。
只是一個轉念,他已想出究竟。
此時飛簾已收回天魔鎖,追了上來。背對著他的貪狼星君盯著那尾龍般巨大的赤色鳴蛇,飛簾看不到貪狼的臉色,然而他身上隱隱散出的已是殺意。
“它吃了你的真身?!?
飛簾知道瞞他不過,只好說道:“是我給他吃的,他原本并不知情?!?
“夠了!”貪狼星君一聲怒喝,“你們是一個比一個荒謬??!”
話音一落,蒼影如風疾出,一柄薄劍透空而展,速度猶如電閃,那鳴蛇尚未反應過來,貪狼星君已立在它背上,只見他反轉劍身,往蛇身七寸要害之處毫不留情一劍囧囧!
鳴蛇吃痛嘶鳴,翻卷身軀,可背上那蒼衣神人不動如山,任它掙扎,劍一寸一寸地穿透鱗皮,入肉。劍口薄如蟬翼,竟然只似割傷般僅有少量鮮血滲出。七寸乃蛇之要害,被制難以逃脫,它掙扎不開,突然轉過頭來,赤紅的瞳孔映入飛簾的影子,口中吐出人言:“快滾?。L遠點??!”隨即雙翅大展,仰天磬鳴,竟在空中一個旋身,掉轉身軀往天頂急速飛去。
幾乎囧囧心臟的劍讓它痛得雙翅脫力,差點從天摔落地面,然而它卻咬牙隱忍,拼命拍翅,帶著背上的貪狼星君試圖飛得更遠些。云霧一重一重掠過身側,風聲呼嘯而過,它都不知道自己已飛上幾重天。
然而正在他要飛離這片天空之時,突然頸脖一緊,被鎖鏈扣住赫然給拽了回來,鳴蛇煽動翅膀磬鳴掙扎,然長長的黑色鎖鏈異常堅固地繃緊,透入云下。
而牽著鎖鏈另一頭的男人,踩著云霞緩緩升上空中。
灰白眼瞳凝視著頹靡地拍翅勉強維持騰空的巨蛇,扯了扯手中的鎖鏈:“我說過,鎖鏈,乃我魂精所化,除非我元神俱滅,否則無法松脫?!?
他看向貪狼星君,終於屈服:“貪狼,我與他隨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