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而上,河道更是狹窄難行,不過對這兩只妖怪來說也是輕而易舉。谷中霧氣被九鳴盡數蒸干,看上去雖然清晰,但越是看得清楚,卻越是陰森。
河谷受地利之便,本該是物豐之所,然這條河谷卻似入畫一般,惟見流水山石,不聞鳥語,不見魚躍,走了半天竟連一個活物也瞧不見。
空氣中的死寂讓人精神緊繃,飛簾看著彎曲河道一直延伸向前,似乎沒有盡頭的悠遠,若有所思。
在壓抑得連呼吸都似乎不能大聲的氣氛中,突然響起一聲如雷大喝:“啊!肚子餓了!!”谷中只聽得“餓了餓了餓了了了了了……”的回音四蕩,無比滑稽。
飛簾回過頭來,看到那只紅頭發的妖怪摸著肚皮,面上苦惱表情顯然不是為了怎麼找到蚩尤埋骨之處。眼神不由往地上掃了掃,仔細考慮是不是該從地上揀塊石頭直接塞進那張嘴里。
九鳴卻完全不理會旁人感想,幾個跳躍落在飛簾所站的石頭上,像地痞般半蹲下身,不耐煩地哼哼道:“都走了半天了,怎麼連只兔子都沒瞧見……”
飛簾卻不理他。
溪水潺潺,倒影著嶙峋巨石上那一紅一灰的兩個影子,有些扭曲的古怪。
木臉的妖怪只盯著最遠的方向,忽然說道:“是迷瘴。”
“哦?”九鳴抬頭看了看,非常贊同地點頭,“那就是說怎麼走都只在繞彎了。難怪這塊石頭我總覺得眼熟!”明知身在迷瘴,反而笑得更歡,“看來是來對地方了!呵呵,飛簾,我們來比比看誰先走出這迷瘴如何?”他倒是狡猾,心知飛簾不懂飛天之術,而他在空中要勘破迷瘴可說是輕而易舉。聞他話音一落,四翅飛展,便打算升空而起。
豈料飛簾淡淡說道:“不必了。”手出快如閃電,橫臂伸來,一下揪住其中一只蝠翼翅骨,險些叫九鳴失了平衡掉落水中。
九鳴雖然平日大大咧咧,但翼族而言翅膀可說是相當敏感脆弱的部位,若非有所需要,他向來不易外露,豈料飛簾招呼也不打一聲,毫無防備地叫人給鉗住,不由惱怒,企圖掙扎偏那飛簾的手像鐵鉗一般,掙不開去:“你做什麼?!”
對方卻是二話不說,口中念動法訣,只見地表像融化一般將他二人吸入地下,隨即眼前漆黑一片,雖無窒息之感,但黑暗中被埋在地下的感覺絕對稱不上舒服。很快又覺得仿佛在飛速前移,不消片刻,翅膀又被抓著提起,陽光刺目,已又站在地上。
“放手!!”九鳴猛地一掙,飛簾的手適時松開,紅發的妖怪猛然站直身,回頭吼道:“你當我是蘿卜嗎?!”
對方好像不能理解地看著他,良久,吐出話來:“是你說的,若有捷徑就帶上你。”
九鳴想不到對方還真是一板一眼地理解他所說的話,當即被自己的話給噎死,正是磨牙切齒,卻忽然發覺眼前景色早已變化,蜿蜒曲折的河道儼然消失,四周峭壁高聳,中間是一片寬暢平緩的草地,看來飛簾的土遁法術已輕易破了地面上的迷瘴。
“咦?這里是……”
“河谷盡頭。”
這片被四面陡峭石壁包圍的草原相當寬廣,草上石塊嶙峋,綠草間雜生了大量絲瓣剪秋籮,花色紅豔,驟眼看去,處處似流淌著滿地的鮮血,千年前那場血流成河的處刑仿佛才剛剛結束。
此地隱隱透著壓抑之感,若再細察,便在這密封般的空氣中感覺到一絲絲死亡的尸氣。想必便是上古兵主埋骨之處。
二妖不再多言便分頭搜索,只是找了半天,也沒能翻到可疑的土堆或是尸骸。
九鳴一直翻找,連石頭都翻了個個,已幾乎走到盡頭,依然一無所獲。一番折騰,天色漸暗,腹中更是饑餓,他可是從來沒有虐待過自己的肚皮,什麼時候餓了,啊嗚張嘴,妖怪也好神仙也罷,填了肚子再說。可惜眼下谷內并無活物,想著想著,忍不住回頭瞄了瞄不遠處的飛簾,咽了口唾沫,算了,看他那身板……吃了也怕撐著難消化。
瞄了一眼地上的剪秋籮,花瓣如絲的燃燒花叢,仿佛吃進嘴里要燙傷口舌般的顏色……好吧,他是肉食的妖怪,也不吃素。
唉,明明一谷底都是妖怪死後的尸氣,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翻到,差事沒辦完,那個家夥必不肯走,難道真要餓死在這里不成?
九鳴極度郁悶地往身邊的石頭踢了一腳,石頭竟被他踢得飛起十丈,石頭尖銳的部位□□巖壁!
發泄過也就算了,又瞅了那石頭一眼,忽然覺得有些古怪,走近些,歪了腦袋看了半晌:“咦?”若說是塊普通石頭,這形狀也恁是古怪了。□□石壁的部分顯然非常尖銳,表面看來光滑呈彎曲的錐形,怎麼看,怎麼像個……巨大的……牛角?!
“不會吧?”九鳴徑自嘀咕,突然翅膀一張,拔地而起飛上半空,往下低頭一看,當即瞪大了眼珠子,隨即捧腹大笑,朝飛簾招呼道:“飛簾!找到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飛簾抬頭看了他一眼,雖然見他笑得像個傻子,但也并非不作理會。走到壁旁,就壁而上十丈之高,順著九鳴所示低頭看去,只見寬闊的谷底那些看錯落無序的嶙峋怪石,居然擺放成一具極為巨大的人形骨骼形狀!!
骨頭千年□□土外,受風霜雨雪洗禮早磨得古怪嶙峋,有些骨頭甚至碎裂成塊,更加上藏於草叢之間,若非登高而望,實在難以察覺。
這副骸骨異常巨大,單言一臂,已幾乎長達十丈,骨如桶粗,身軀四肢尚見其形,然獨獨未見頭顱。
九鳴奇了:“怪事,腦袋哪去了?”
身旁飛簾涼涼說道:“當年軒轅黃帝懼蚩尤兇戾,擒殺後分尸而葬,傳聞首級埋在血楓林。”
“這麼說來,眼前這具應是蚩尤尸身無疑,不過好像不見帝君所說的元嬰蓮吧?”
“千年之期,不過是個約數,難以作準。”
“啊?!不會吧?!”九鳴忍不住一聲哀鳴,“你的意思是,我們要守在這里直到元嬰蓮冒頭!?”
“不錯。”飛簾仍舊一臉平靜,似乎就算讓他在這個荒蕪的谷底守上個千年百年也并無所謂般簡單,就在九鳴打算呼天搶地一番時,他又適時插道:“不過,此地混有大量零星妖氣,除了我們,還有別的妖怪在等。”
“你說話能不能一次說完?……”九鳴嘖嘖挑眉。他并非一無所感,方才踏足此地,已感覺到無數微弱的妖氣散布在谷內。
“那是什麼東西?”
“不知道。”
半空漂浮中的紅發妖怪險些打跌,這個面無表情的家夥仿佛什麼都知道,但說出不知道的時候又是理直氣壯,真被他給氣死。
九鳴大翻白眼,隨即四翅猛然拍展,一股旋風憑空席卷而出,草屑四揚,剪秋籮四散似血飛濺,就見臥於草中的石骨之下漸漸生出騷動聲,“唧唧”刺耳,一只只黑色蟲子涌出,數量之多,簡直像傾覆了的蟻巢!
那些蟲子頭似螳螂,有八足三頭,不過巴掌大小。
“尸媼?!”九鳴認得此妖,不過是些吃妖尸的下等小怪,以前也曾見過,記得是蚊蟲大小,可眼前這些卻非常大,而且數量也多,必是蚩尤的尸身巨大,方才聚集了如此多的尸媼,看它們一身油亮,身大如蛛,三頭八臂的古怪模樣,必定是吃了蚩尤尸,得了力量。
若讓它們得了元嬰蓮,必定會修出人身,到時候變化出一堆的蚩尤怪,凡間只怕又要再一次涂炭生靈。
底下的尸媼被逼出來,無法隱藏後即刻轉為攻擊狀態,紛紛唧唧大叫地企圖攻擊二妖,可惜它們不過是吃了尸體得了些微力量,未能修成人形,靈臺也弱,智慧低下,飛簾和九鳴一個站在陡壁之上,一個懸腳半空,它們不懂攀爬,自然也觸及不到。
飛簾盯著下面洶涌密集的尸媼,非常認真地分析了它們的動向,然後說道:“它們想吃東西。”
“對啊!就是想吃我們!”九鳴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
飛簾轉過頭來:“你不是餓了嗎?”
對於他一直還記著自己肚子餓的事,本來應該是非常感動,不過……
九鳴瞟了一眼下面蠢蠢欲動,看上去跟蜚蠊沒什麼差別的活物,惡心地吐了吐舌頭:“餓死我也不吃這些……”
卻見那些尸媼紛紛爬到石頭上去,蚩尤石骨上逐漸被黑黝黝的小妖怪覆蓋,猶似多了一層黑色皮肉,散落四周的肢體逐漸聚攏成形,居然給拼湊出一個巨大的無頭軀體!只聽著“隆隆”震動,蚩尤那副龐大的骨骼緩緩從地面站起來!!
九鳴目瞪口呆地看著巨大猙獰的無頭怪尸,還有偶爾從骨上跌落馬上又爬回去的尸媼蟲子,就見怪尸巨大的手掌一手掃過來,風聲呼嘯,力量居然頗大,這些尸媼都吃過蚩尤的尸體,可說是得了一部分蚩尤妖力,一只兩只或是不成氣候,但聚集成團,力量卻不容小覷。
見手掌打來,九鳴張翼飛起避開,低頭瞄到掃過的地方又掉落一堆的尸媼,惡心得想吐的心都有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這一身的赤紅太過張揚,那怪物居然無視壁上站著的飛簾,一直追著他打。九鳴在空中動作極為靈巧,尸媼操作的蚩尤尸卻是無比笨重。
紅發的妖怪雙手抱臂,無論是翻滾飛旋,均只見蝠翅在動,嘴里還嘮嘮叨叨地不時埋怨:“你說這軒轅黃帝也真是,堂堂上古神王,居然管殺不管埋!過分啊……把人家兵主的尸體往谷底一丟就甩手走人,這是什麼事嘛?……這下好了,養了一幫子尸蟲,也不怕惡心到自己!……”
然而他沒有任何反擊的打算,似乎完全樂在其中,這邊正鬧得歡,倒垂在壁上的飛簾忽然眼神一動,隨即抬手捻訣,輕叱一聲:“開。”
地動山搖,蚩尤怪尸本就是拼湊而成,也不穩當,當即轟然倒地,不少尸媼逃之不及被沈重的蚩尤石骨當即壓扁,不等它們再有動作,就聽地底仿佛有地龍翻身,劇震之下竟裂出一道溝來。
這地溝深不見底,鏤空的幽哭風聲從黑暗之下吹上來,就像一張巨大的嘴巴瞬間便將龐大的蚩尤骸骨吞沒,裂縫邊緣的泥土快速塌陷,企圖逃遁的尸媼也無可幸免一只不漏地跌入深淵之下,刺耳細碎的尖銳嘶鳴自地底傳上來,逐漸消失。
飛簾捻訣的手指變換,叱道:“合。”
地溝在震動中合攏,眨眼間便連條細縫都看不見了。
九鳴在一旁嘆為觀止,這只妖怪做事就跟他個性一樣,絕對徹底,毫不羅嗦。可忽然想起什麼,一拍大腿朝飛簾叫道:“飛簾你怎麼把蚩尤的尸體給埋了,那元嬰蓮怎麼辦?!”
飛簾收了法訣,眉也不抬,手指向草原中央的位置。
九鳴轉頭一看,只見在大叢大叢如同鮮血一般的絲瓣剪秋籮間,不知何時,已冒出了一朵如肉晶瑩,合攏成苞尚的凈蓮!
作者有話要說:咋回事呢?大伙都認為九鳴是受捏?我把他寫得很妖孽嗎?不會啊,很男人啊,而且他身高在瀆龍那里介紹過是跟黑龍王比肩的誒……
另說,元嬰蓮居然還有那么多大人記得,其實也就是一個超遠的小節,正如一位大人所說,樓歪了!(嚴重呼喚:就算應龍跟天樞出來,各位都不要把眼球從主角身上移開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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