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後,林玥又回去蘇小茹那兒住了幾天。
事情的開端是這樣的,某一天下班過後,林玥和蘇小茹抱著腳並排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兩人手裡都各捧了杯泡麪,電視機裡播的是“法證先鋒”,林玥壓根兒就吃不下,蘇小茹卻兩眼直盯著屏幕,一眨也不眨眼兒地,還發(fā)出悉簌悉簌吸泡麪的聲響。
林玥將膝蓋歪垮向她,“我的也給你,才吃了兩口。”
蘇小茹仍舊盯著屏幕,看也不看她地說,“席總的牀上功夫如何。”
林玥恁是被噎得一句話沒說上來,小臉兒漲得番茄似的。
半響沒聽她吱聲兒,蘇小茹盤起雙腿,轉(zhuǎn)而面向她,一副大義凜然地說,“請你體諒一下我們這些可望而不可及的人對於他的一絲可憐的性幻想。”
過了一會兒,蘇小茹又開始反覆搖晃起林玥的肩,林玥被弄得頭暈眼花,於是無可奈何地敷衍了句,“還行。”
蘇小茹哼了一聲兒,“說了等於沒說。”末了又湊近她,“你忘得了方錚?”
方錚,就像是年少時一個五彩斑斕的夢,他會逼著自己載他去圖書館,他會要求他在打籃球時她在旁邊看著,他會耳提面命地對她說,“林玥,離男人遠(yuǎn)點兒,男人都不是好東西。”,這時的林玥,就會在心裡說,最壞的也不過就你這樣兒。
方錚,方錚,他偷了她的回憶,那些和過往的美好一併珍藏在心底的痛楚,不會隨著時間而磨滅,也許天長日久,會淡化成生活的某一部分,但已經(jīng)不像青蔥歲月裡,佔據(jù)她生活的絕大部分,曾幾何時,她以爲(wèi)方錚是她的天,事實上,天外有天,方錚是夢,席煜城卻是實實在在佔據(jù)她現(xiàn)實生活的人,既然他們有了比方錚更爲(wèi)幸運的開始,那麼無論如何,她想要盡力投入,經(jīng)營這一段不會順利的感情。
最後,蘇小茹只是嘆了口氣,“說到底,你還是喜歡能夠讓你仰望的人。”
聽她這樣說,林玥彷彿被悶雷響了一下,過後她又細(xì)細(xì)地想了想,校園裡的方錚的確是熠熠閃耀的明星,舉手投足間,那種由骨子裡透出的張揚以及渾然天成的自信,是她一直以來,執(zhí)迷不悟的,直至出了社會,遇見席煜城,那般高高在上的冷淡姿態(tài),更像是希臘神話裡無所不能的神,冷眼俯瞰衆(zhòng)生,他甚至高傲到幾近自負(fù),寧可他負(fù)天下人不準(zhǔn)天下人負(fù)他。
原來早在一切的開端,她便已經(jīng)預(yù)見,他是註定要負(fù)她的,他的驕傲致使他必須如此,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心如止水,她回頭看,原來她和席煜城,至少彼此努力過,一齊走到了再也走不下去,而她和方錚,甚至還沒開始,便被她生生地掐滅在萌芽階段。
於是她想,就如同蘇小茹所說,她一直追逐的,是一個足夠令她仰望的身影,直至多時以後,卻沒有一個人再能替代他,令她仰望。
他們本就沒有吵鬧,林玥沒表現(xiàn)出發(fā)脾氣,席煜城從來也不習(xí)慣哄女人,於是他們在無聲無息中不明不白地和好了。
週末的時候,席煜城帶著她去到一家馬會俱樂部,進了大廳席煜城拉著她直接上了二樓,二樓的南面是一整片的玻璃牆,光線十分充沛,再向外延展,落地窗外是一排數(shù)十米的露臺。
席煜城似乎看也沒看,便走向露臺中央視野極佳的位置,倒是林玥,跟在他身後東張西望地,拿蘇小茹的話說,眼界小,沒出息。
坐定後侍者及時跟進上了兩杯茶。
見他們來了,葉文紹仍舊靠著椅背,狀似漫不經(jīng)意般摘下墨鏡,悠然道,“煜城,晚了。”說著又朝樓外的馬場斜了一眼,“人秦少都跑完一圈兒了。”
林玥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一身騎裝的秦少程馭著馬衝他們揮手。
林玥湊到席煜城耳邊,“那秦少還挺能折騰的。”看他神采飛揚地,林玥想,要換作她,那馬稍一動蹄子,估計她馬上得進醫(yī)院。
席煜城啜了口茶,但笑不語。
葉文紹笑,“要不讓煜城,也帶你遛半圈兒?”
“看看就好。”林玥埋下頭老老實實地喝她的茶。
對面一直默默吸菸的肖揚突然說道,“對了,煜城,你大哥好像弄了塊兒新區(qū)的地,最近正四處融資,前一陣兒還跟我們公司談了下。”
席煜城唔了一聲兒,似乎不帶感**彩地評述道,“席氏資金套牢,本該處理掉一些投資大收益慢的資產(chǎn),以提高企業(yè)內(nèi)部的資金運轉(zhuǎn)效率,席煜國卻買進一塊地,等到融資建成以後,就算有利可圖,也要兩,三年以後了。”
葉文紹突然插道,“你的意思是,他在加速席氏的垮臺。”
席煜城不露聲色,一臉的和風(fēng)霽月。
林玥有意無意也聽進一些,進企業(yè)近半年,既是家事又是生意上的事,林玥大抵能聽懂八成兒,只是她向來不習(xí)慣過問,席煜城也不會特意提及,林玥自然而然地想著這些,卻偶然被茶水嗆到,於是盡心盡力地咳嗽起來,席煜城拍著她的背,略微蹙眉,“多大了,還跟個孩子似的莽撞。”
這時候,秦少程也剛好抱著騎士帽走過來,“不是說好男人間的對話麼?”
衆(zhòng)人不語,皆略有興味地看著他,於是秦少程拉了條椅子坐下,半真半假道,“早知道煜城犯規(guī),我也該帶個伴兒。”
葉文紹似笑非笑道,“行了,你秦少帥哥俊馬地,還要多風(fēng)流。”
林玥小聲咕噥了句,“是挺風(fēng)流的。”
秦少程瞟了眼席煜城,嘴上卻說,“小林玥,我由衷地覺得,你已經(jīng)成功地被煜城給寵壞了。”
林玥望向席煜城,狀似天真道,“我有嗎?”
席煜城揉了揉她的發(fā),笑著搖了搖頭,隨後兩人都露出得意的表情,一致看向秦少程。
秦少程微瞇起眼睛,“秀,繼續(xù)秀。”
幾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皆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幾人又閒聊了一段時間,席煜城突然毫無徵兆地說,“你們坐,我?guī)ュ迺骸!?
林玥扯住他的袖口不放,小聲說道,“那個,我沒裝備。”
“不需要。”席煜城拍了拍她的頰,示意她安心。
林玥就這樣半推半就地被他拐到了馬場,面前的棗紅馬毛色油亮,眼神兒炯炯地,還高出她半個身子,林玥當(dāng)下就直打退堂鼓,最後,不知道是怎樣被席煜城連哄帶騙地扶上馬背。
林玥死死地捉住繮繩,聲聲細(xì)細(xì)地喚著,“煜城,煜城——”
席煜城在前面牽著馬頭,親暱地?fù)崃藫狁R面,朝林玥道,“別怕,叫它丹朱,它很聽話的。”
林玥漸漸也不那麼恐懼了,一直緊繃的身體也跟著放鬆下來,其實令她心安和感動的,並不是丹朱真正如他所說那般聽話,她歡喜的是,那樣高高在上的席煜城居然肯放下身段,甘願爲(wèi)她當(dāng)馬伕,她也漸漸開始相信,在席煜城心裡,林玥和方妙歌所說的他的前幾任女朋友,甚至是方妙歌,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這樣的信仰直至他們分手的前一秒,她仍舊信仰著,她以爲(wèi),只要她一直堅信,信仰便一直是真的。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從情人到陌路,他們只用了一秒鐘,以至於分開後的兩年,林玥都在努力消化一個事實,信仰是人世間最要不得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