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白延年,你何必非得趕盡殺絕!”江靜大聲喊道,她雲(yún)鬢凌亂,呼吸急促,好似是一路衝上了二樓的書房,大衣與旗袍的衣襬上沾著星點(diǎn)的泥土,皺皺巴巴的,全然沒有平日裡白家大少奶奶的半分端莊矜貴。
白延年從一堆公文中擡起頭來,黑髮油亮,整齊地梳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他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的夫人,不置一詞,眸中暗沉,看不出意味。
“你果然什麼都知道!”江靜神色哀絕。
“我知道什麼?你又知道什麼?你是怎麼知道的?”白延年作勢要拿桌上的電話,“看來有機(jī)密泄露,我得通知局長。”他如是說著,臉上的神情卻似在開玩笑,斜睨著江靜,似乎在等她示弱。
江靜身子劇烈一抖,聲音忽又低弱,右手死命地?fù)缸¢T框,彷彿用了老大的力,“求求你,放過沈城吧!”
白延年冷哼,站了起來,雙手撐在桌子上。
江清看著他的神情,不由有些懼怕起來,卻還是走到男人身邊,抓著男人的衣襟,“求求你……放過他……”
說著,已是淚盈於睫。
“放過他?”那誰來放過我呢?白延年看著面前梨花帶雨的女人,一剎那有些失神,單手扶在腹上,清楚地感覺到血從昨日的槍傷處滲了出來,“人又不是我抓的,何來放人一說?”
“我知道你與他素來不合……沈城他是不可能背叛黨國的……”女人口不擇言,越辯解越心慌,因爲(wèi)就連她自己都愈發(fā)開始懷疑沈城的真實(shí)身份。
白延年挑眉,並未同她爭論,只是接過她的話:“現(xiàn)在倒知道來求我了?”他將女人的腰摟緊,女人剛要掙扎,又僵在一半,不敢再動彈。
“要救他容易,那你得答應(yīng)我,以後不許再與他有任何來往。”男人聲音低沉。
女人緊蹙著眉頭,垂下眼簾,她的眼睫毛極長,甚至能在臉上打下一片陰影,惹得男人有時候特別想用手觸碰。
“好的。”她難得乖順。
男人放開錮著她腰的手,“出去吧。”宛若嘆息。
江靜如蒙大赦,自然沒聽出男人聲音中的沉重。相較於來時的不顧一切,女人走的很小心翼翼,生怕男人後悔似的,步子邁的極快。
待女人小心帶上了房門,白延年才捂著傷口,闔目忍過眼前的一陣昏眩,緩緩坐了下去。還有太多事情等著他去處理,沈城那樁便已是棘手至極。
……
第一章
民國十九年,建國初期,時局動盪,江南吳鎮(zhèn)卻是一片繁榮安詳之景。可不是嗎?北方軍閥剛剛被推翻,一片混亂,而南方卻正享受著難得的短短幾年和平。
此時正值春初,冰雪初融,江南吳鎮(zhèn)雖小,卻是當(dāng)之無愧的水鄉(xiāng)。她幸運(yùn)的沒有被戰(zhàn)亂所連累,可謂是吳音軟語撩動人心,風(fēng)景嬌美當(dāng)如畫境。
說起吳鎮(zhèn),不得不說起三大家族——鎮(zhèn)首沈家,鎮(zhèn)司江家以及鎮(zhèn)財白家。
要說在幾十年前,白家是排不上號的。仕農(nóng)工商排好了序,若放在從前,商戶是最爲(wèi)低下卑賤的,不過現(xiàn)在已是民國,吳鎮(zhèn)自然要跟上改革的步伐。
沈家在建國初立了功,大當(dāng)家任了鎮(zhèn)長,如此世襲。在那之前,沈家在吳鎮(zhèn)也是響噹噹的大貴族。現(xiàn)在沈家的三個少爺個個稱的上是人中之龍,若說非要在他們仨箇中挑個最,那必然是正房所出的小少爺沈城了,雖然只是十歲稚子,卻是整個江南都有名的神童。
而曾出過探花的江家則是森門大院,書香門第了。可惜子嗣不繼,到這一代,江家家主是個情種,正房病逝後沒有再娶或納偏房,至今只有一個獨(dú)女,名喚江靜,生的標(biāo)緻秀美,瓷娃娃似的。
“還沒有到啊?”
女孩兒梳著兩個髮鬢,玲瓏可愛的緊,被拉著跑都不忘咬兩口手中的冰糖葫蘆,可真是一個小吃貨。
“別吃了,小心戳傷嘴。”
前面拉著女孩兒小手的男孩兒無不擔(dān)憂地說道,表情嚴(yán)肅。
此時天尚未全亮,晨霧迷濛,街上幾無行人,只有倆三個侍女和僕人在後面緊緊跟著,生怕跟丟了。
倆個小傢伙在白府的側(cè)門停了下來,皆穿著厚厚的棉襖,上好的布料,卻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幹嘛。
“白哥哥就在裡面?”女孩兒小聲地問道。
男孩兒點(diǎn)點(diǎn)頭,悄聲應(yīng)道:“他昨天闖禍被白伯伯罰了,我們進(jìn)去看看他。”
“嗯。”女孩兒用力點(diǎn)點(diǎn)頭,模樣乖巧。
倆孩子趁侍衛(wèi)不注意,偷偷摸摸地推開側(cè)門的溜了進(jìn)去。侍衛(wèi)在一旁也躲得辛苦,藏樹後面的藏樹後面,躲草叢裡的躲草叢裡,生怕被這少爺小姐瞧見。沈家的小少爺和江家的千金他們自然是認(rèn)得的,左右一想便知是偷偷跑出來探望那剛被老爺罰打了的自家小少爺。
倆孩子摸到後院時,詫異發(fā)現(xiàn)地發(fā)現(xiàn)地上跪了一個少年。
看背影似乎很年輕,肩寬腰窄,卻絕不是那肥頭胖腦的白家小少爺——白立冬。頭髮上、肩膀上結(jié)了露水——看樣子似乎是跪了一夜。雖然已是立春,但畢竟春寒料峭、乍暖還寒,少年卻僅著單衣,看不出身份,也不知道爲(wèi)什麼他會跪在這裡。
倆孩子原本以爲(wèi)那少年不會動,但聽到腳步聲後,他竟緩緩擡起頭,向他們看過來,目光漠然。
“……白……延年?”沈家小少爺驚呼,又趕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怕惹來旁人。
一旁江靜不認(rèn)識眼前的人,待看清少年的臉時卻是挪不開眼了,少年生得極英俊,即使是不諳世事如她,也覺得驚歎。
“他是誰啊?”女孩兒扯了扯男孩兒的袖子。
“他……”男孩兒欲言又止,“先別管這個了,找到立冬要緊。”
“哦。”
可惜白府鎮(zhèn)財,當(dāng)家的極盡奢華,府邸對於倆個小孩兒來說自然也是大的了無邊際。更何況白府主事印染,這後院再往後走便是印染、晾曬、放置布料之處,五顏六色的彩布將倆個孩子弄得暈頭轉(zhuǎn)向,轉(zhuǎn)啊轉(zhuǎn)啊,又轉(zhuǎn)回了後院。
少年還跪在那兒,此時也有侍女無聲地在庭院中穿梭。
倆個孩子不敢再轉(zhuǎn)悠,吶吶過去詢問。
“咳……那個立冬的房間在哪兒啊?”
少年漆黑的眸子盯著他們看了一會,直盯的倆個小孩不知手腳該往哪兒擺纔開口道:“往東走過了拱門,左轉(zhuǎn)便是了。”
他的聲音有些暗啞,也許是一夜沒有開口的原因,冷淡得仿若薄冰。
少年並沒有說謊,倆孩子順著他的指示果然找到了白立冬的寢房。
彼時白立冬正趴在牀上哼哼唧唧,聽著門外一陣悉悉索索,立馬知道是沈城和江靜來了,屁顛屁顛跑過去開門。
“傷怎麼樣了?”
“你說呢?”白立冬又趴回牀上。
“我們給你帶了你最愛的糕點(diǎn)。”沈城從懷中掏出幾個布包。
“謝啦!”胖小子喜滋滋地接過,一副渾然忘記屁股上的傷口的模樣。
見目的地已經(jīng)到了,女孩兒好奇心起,又詢問起剛剛跪在院中的奇怪少年。
對於此,沈城也是一知半解,不知從何說起。
“三哥又被罰了?”本該狼吞虎嚥地白家小少爺插進(jìn)話來。
沈城點(diǎn)點(diǎn)頭。
這白延年正是白家三少爺,可惜他是婢女所出,沒什麼身份地位,那婢女生他妹妹時難產(chǎn)而死,而白老爺連那婢女的長相現(xiàn)在恐怕都記不太清了。
白立冬嘆氣,“娘特別不喜歡三哥,老愛罰他,一跪就是一夜。”
白立冬的孃親便是白家的主母了。在白家,根本沒人喚白延年一聲少爺,也只有傻乎乎、心地善良的白立冬還稱他一聲三哥。
仨人聊了一會兒,窗外竟是下起小雪。
托腮在一旁出神江靜似是想起什麼,拿起白立冬放在矮凳上的棉衣跑了出去,留倆個小子在屋裡面面相覷。
江靜跑進(jìn)後院的時候,少年還跪在那兒。
“諾,給你的。”她將棉衣遞了過去。
少年一愣,鬼使神差地接住了,擡頭看她。
“可……可能太小,先……將就穿著吧。”女孩兒有些緊張,一雙大眼睛左右盼顧,不敢看他,蝶翼般的長睫毛忽閃忽閃地,很討喜。
少年將目光投向她身後的那樹春花,又移回至她的臉上。
“謝謝。”
春雪映得春花,格外嬌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