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保密局的會議室裡, 譚建峰正揹著手踱步沉思,幾個處長皆皺眉看著眼前的文件。
門外傳來幾聲規則的敲門聲,譚建峰停下腳步沉聲道:“進來。”
來人是行動處的王波, 他見到屋裡各個處長都在先是一愣, 多看了一眼他的直屬上司——行動處黃處長, 隨後將手裡的牛皮紙袋恭敬地遞給了譚建峰。
“局長, 這是報社那邊的底片。”
譚建峰接過來, 招手讓他出去,隨即打開手中的紙袋,拿出裡面的那封信件以及照片, 冷哼一聲,摔到會議桌上。
“抓沈城之事已經打草驚蛇, 如今那獨眼老頭不知所蹤, 現在竟然有人對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比我們還要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黃處長慌忙站了起來, “局長,獨眼老頭失蹤其中必有蹊蹺, 茶樓之事動靜雖大,但當時現場全在我們控制之下,捉拿那沈城也只是在片刻之間。爲了追蹤這條線,特地派人在同時監控了那獨眼老頭,一直到今日上午他都毫無異狀, 怎的憑空消失……這……”
“怎麼憑空消失?你難道還想問我嗎?”譚建峰拍了一下桌子, “既然破曉已被抓獲, 寫這封信意圖魚死網破之人必定是那獨眼老頭……”他沉吟片刻, 復又拿起桌上那張照片細細端詳, 指腹在照片上那兩人身上來回摩拭,驀然目光一沉, 擡首問道:“小白,你當時在茶樓底下與沈城對峙時可曾有什麼異常?”
手撐著額頭端坐在椅子上貌似正垂目看著手中文件的白延年沒有回答。
“白主任……”坐在對面的蔣處長小聲喚道。
譚建峰皺眉望了他們一眼。
白延年這纔回過神來,放下撐著額頭的手,應了一句:“當時我剛隨著他跳下樓,行動處的人就立刻過來把他押住,場面十分混亂,但並沒發現什麼異常。”
“抓捕行動還算順利,只是現場當時被破曉放了白煙,如今一想,倒像是有備爲之。”黃處長狐疑地摸了摸下巴。
白延年在他說話的當口,拿過桌上的煙,敲出一支,慢悠悠地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暗暗試圖讓自己渙散的精神集中起來,扯出一個笑容,提高音量:“對,當時那白煙十分蹊蹺,不知是那赤黨自認爲算無遺策的以防萬一之舉,還是……”他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
譚建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卻只道他可能是舊病又犯了在神遊,沒有放在心上,“還是什麼?”
白延年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只是隱隱有個念頭,一閃即逝罷了。”他言語無辜,倒有種天生戲骨的模樣。
“老黃你派人繼續搜捕那個獨眼老頭,小蔣你盯著沈城,情報處那邊不要漏過任何一次異常訊號。”譚建峰雷厲風行地下達命令。
“是!”幾個處長行了軍禮。
譚建峰轉過身來,“至於小白,你捉拿沈城有功,就繼續協助蔣處長調查。如果我沒記錯他的檔案,他還是你的同鄉?”
“是!”白延年也慢條斯理低站起來行了個軍禮,然後攤手道:“不過你也知道,我對那地方沒感情。”
譚建峰自然知道他一些往事,拍了拍他的肩膀,衝大家說道:“原本抓了沈城便可以向南京那邊交差,但小野之死責任全在我們護衛不力,到時候怪罪下來我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爲今之計也只有戴罪立功了,那些赤黨鮮少能屈打成招,現在獨眼老頭便是其中最關鍵的一環!”
他說完嘆了口氣,拿起桌上的那封信放進懷裡。
屋內的人都沉默了,他們自然還記得信上那些“漢奸”、“走狗”的字眼……
黃處長的軍禮打破了沉默:“屬下一定派人全力搜捕,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嗯,好!”譚建峰點點頭,“散會。”
幾個處長陸續步出會議室,蔣處長走到門口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對又坐了回去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白延年說道:“你上次那藥,還有沒有?”
白延年不知何時又點了支菸夾在手間,垂目研究著剛剛會上的文件,聞言擡頭笑道:“蔣處長可真同我想到一起,藥我當然是有,只是加的那劑有點難弄,我已經派人下去去尋,最多不出後日便可配好。”
“那就好,那就好。”蔣處長放下心來,安心地走了。
……
不想見的時候成天都在眼前晃悠,現在急著想找他問清楚時卻偏偏瞧不見個人影。
“夫人,中午就沒吃,晚上多少吃一點吧。”梅姨站在一旁勸著坐在沙發上的人。
江靜心不在焉地將手中的書翻過一頁,“我沒胃口,這裡也沒什麼事,你們吃過就都下去吧。”
“這……”梅姨還想再勸,猶豫之間突然聽見院子裡大門打開的聲音,連忙往門口走了幾步向窗外看了看,轉頭對江靜道:“是不是先生回來了?”卻見沙發上的女人紋絲未動,依舊維持剛剛看書的姿態,只是背脊挺的筆直。
梅姨嘆了口氣,門在此時被打開,來人卻是司機老王。
“唉?先生呢?怎麼你一個人回來?”梅姨往他身後看了幾眼,確定只有他一人,連忙問道。
老王被問得一愣,看到沙發上正看著他的夫人更是驚呆。
怎麼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突然關心起來自家老闆的行蹤了?
他撓撓頭,“老闆從局裡出來後,開車出去了,要我自個兒先回來。”
“哦。”梅姨應了聲,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江靜的臉色,瞧不出什麼波瀾,只得又在心中嘆了口氣。
“那夫人我先下去了。”老王告退。
江靜點點頭,對梅姨說道:“你也下去休息吧。”
“您也早點休息。”
……
因爲白延年經常晚歸,客廳一直會留一盞燈,所以今天他回來時,對於沙發邊上亮著的那盞檯燈,也沒多想。
事實上也容不得他多想,中午近乎飲鴆止渴的止痛藥效早已過去,他能撐著把車開回來已經實屬不易。
他進門扶著沙發靠揹走了幾步,只覺得口渴得厲害,闔眼忍過一陣暈眩,舉步向廚房走去。
在沙發上等白延年回來的女人不知何時已然睡去,突然被一聲玻璃落地的響聲從夢中驚醒。
白延年用手抵按住桌角纔不至於跟著他手中的玻璃杯一同摔倒在地上,眼前的黑霧伴隨著一陣尖銳的心悸狠狠地侵襲了他,這疼痛宛若一把尖利的刀刃,從胸腔一路劃刺下去,不斷挖絞,直至挖絞出血和肉。
而他所能做的一切,只是屏住呼吸。
直到一個遲疑略帶詫異的女聲從背後傳來。
她的語調還是輕柔的。
“你……怎麼了?”
白延年聞聲眉頭鬆了鬆,睜開眼,緩慢地眨了眨纔看清腳下已然摔得粉碎的玻璃杯,剛剛那陣耳鳴還完全未散去,以至於他根本也沒聽清玻璃落地的聲音,卻能恰好聽見她的問詢。
他沒有回頭,壓抑著呼出口氣,開口回答:“……沒事,杯子摔了。”
男人的聲音帶著幾分不同以往的暗啞,餐廳並沒有開燈,客廳沙發邊上的檯燈昏黃暗淡,只能照出一個輪廓,他近乎半身隱在黑暗裡。
儘管他軍裝未褪,甚至連軍帽都還沒脫下,這樣的一個背影,卻無端端生出幾分單薄。
他最近似乎清減了不少。
江靜如是想著,向前踏出了半步。
“吵到你了,回去睡吧。”
白延年的這句話將江靜從莫名傷感的情緒中拉扯回來。
“那……”她開了口才想起來今晚等著他的目的,“你中午答應的是真的嗎?”
突然加劇的疼痛讓男人不可控制地彎了一下腰,又近乎是立刻挺直了脊背,一股怒氣激得他轉過身來,語氣冷漠:“你大晚上就是想跟我確認這個?”他說完又有些無奈,“……是真的,快去睡吧。”
江靜點點頭,卻沒有動。
她明明知道沈城的真實身份的不是嗎?這些事情她實在是沒有立場去幹涉,又憑什麼要求他?
“如果救他會連累到你,那就算了。”
江靜說完便轉身準備離開,背後的人卻嘲諷道。
“你未免也太高看你自己了,我如果要救他,也不是仰仗你的面子。”
女人停下腳步,“我知道。我記得你說過的每句話,你說你不是靠做善事走到今天的。”她頓了頓,繼續說道:“我也記得你說過,我們會有以後。我想告訴你,如果你想要跟一個女人有以後,最起碼先學會如何哄騙她。”
白延年彎眉在黑暗中笑了,沒有解釋,他說:“今早長沙淪陷了。”
江靜一愣,“原來保密局的人還關心這個。”她說完再沒疑遲,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