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站在窗外向內(nèi)看去,只有一片的肅靜,黑白相襯,除了守夜的人和窗外颯颯的風(fēng),便再無聲響。
這是一處普普通通的靈堂,白胡子老頭撣去手上的灰塵,輕蔑地笑著身旁那個被他捆得牢牢的老太太:“論死的年紀(jì),咱倆也是相仿的鬼,在靈魂世界你還要叫我一聲老大哥,怎么人都走了,還想纏著子孫呢,真是不聽話。”
嘴上這么說著,眼睛卻不自覺望向擺放在老太太遺像前的祭品,這是一戶普通人家,老太太的去世著實讓幾個孫子哭紅了眼睛,可哭得再厲害也不過就是哭給別人看的,心里想著的都是老太太留在陽間的那點房子罷了。
白胡子老頭心里對這看慣了的假惺惺不屑一顧,他只湊近聞了聞祭品水果的香味,便有些無趣地回頭,牽起了那根捆住老太太的繩子。
“走咯,又是些蘋果。”
身后的老太太佝僂著身子,一張面目全非的臉被頭發(fā)遮擋,臉上還有車轍留下的印記,駭人一些,白胡子走在她前面,卻并沒有幾分害怕,大家都是鬼,更何況她還是只女老鬼,有什么可怕的,這兩年跟著牽引使,什么可怕的鬼沒有見過。
在門外小路上等待的女孩正背著雙手站在月亮下,雪白雪白的光傾斜而下,在發(fā)頂混雜著溫柔。
她低頭望著路邊剛被雨淋過的小石頭,還有泛著點點亮意的小水塘,除了沒有影子,她和那些路上行走的居民并無兩樣,玩手機的年輕人從她背后穿過,下班回來的電動車和放學(xué)的小孩也陸陸續(xù)續(xù)看不到一樣從她的身體里走過去,大家都很神情自若,沒有看見過她,也沒有一人能察覺到她空蕩蕩的腳下。
算上今天,她已是做了兩年多的靈魂了。
當(dāng)年剛脫離陽世的那股不習(xí)慣與害怕早已不在,臨死之前一直為伴的影子也從這世界上徹底離開,只是多了一些她可以默默陪伴的人,仿佛當(dāng)年死在陽世的是她的影子而不是她一樣。
她看著遠(yuǎn)處漸漸走過來的兩個靈魂,一前一后,原本波瀾不驚的心里又雀躍起來,完成了會長安排的這一單,她又可以早早地回家了,今天千璽應(yīng)該不會太晚,他昨天和哥哥打電話說,今天是公司難得的休息日。
她又打起了精神。
這次的目的,是要帶回一個因為車禍去世的老太太,聽會長說,她去那洛迦審判的日子已經(jīng)越來越近了,那洛迦的名單上卻一直沒有抹去她的名字,許是有些事耽擱了,這才安排她帶著使隨趕到這里,強制帶她回去。
女孩不做聲地看著他們,白胡子老頭走到她跟前,捋捋胡子:“引使,咱們走吧,這老太太真是太舍不得那一家子子子孫孫了,我去找她的時候差點沒讓她跑了,幸好我當(dāng)靈魂的年紀(jì)比她大,不然她過兩天就真的要成孤魂野鬼了。”
女孩走近,俯身抬頭,望著老太太蒼老血污的臉龐,目光里帶了些憐憫:“奶奶,我們走吧?”
送奶奶去那洛迦那里之前,還要讓胥扶替奶奶穿著一番,這是車禍慘死的老人,也是一個與她自己的奶奶年紀(jì)相仿的老人,每每看到這種靈魂,她都會想,她的奶奶去那洛迦那里的時候,有沒有被好好招待啊。
她想她的奶奶或許也是被之前的牽引使和使隨強制帶走的,因為奶奶在陽世的時候,也是像這個奶奶一樣,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孫女了。若要按轉(zhuǎn)世的年紀(jì)來算,奶奶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幾歲的小女孩了吧?
胥扶今天還是穿著一成不變的黑大衣,一個送別使,愣是把自己活成了黑無常的樣子。
她側(cè)頭,示意跟在身后的白胡子,靈魂可以交給他了。
胥扶是會長這里唯一一個比她小的靈魂,只是資歷比她年長很多,去世的時候他也不過才十幾歲,聽說是因為父母被人所害,他跟著一起誤食了砒霜。
只是每年死于非命的人那么多,為什么偏偏會長選中了他做送別使,沐雨瞳沒想過,也許是因為胥扶有著一手高超的整飭技術(shù)吧,能讓靈魂更加滿意地去往那洛迦,接受審判喝孟婆湯,不過,別的靈魂一世才能有一次的機會,她卻可以有好多次,這也沒什么不好,反正陽世那些好看的衣服和首飾她都不能穿的,所以死了以后她一直都是找胥扶做她的造型師,同樣是牽引使的卿還(huán)桑,已經(jīng)先她好幾百年體會過胥扶的造型設(shè)計了。
雖然千璽已經(jīng)看不到自己了,不過總也有夢到我的時候,如果被他夢到的時候穿著臟兮兮的衣服,蒼白著臉色耷拉著長舌頭,那多嚇人呢。沐雨瞳看著白胡子把老太太的繩子交到胥扶手上,暗自思忖終于又完成了一個靈魂。
“沐引使,辛苦了。”遙遙地對她笑了一下。
“哦——不會不會,不辛苦,我天天這樣,”
每次他們交接工作的時候,胥扶總是很清冷地跟她來這么一下,多多少少給人一些拘束,沐雨瞳深知他只是性子這樣,所以從開始的生分漸漸的也熟絡(luò)起來,她對著胥扶擺擺手,“那我們明天晚上再見!”
胥扶和老太太的身影消失在盡頭,才算今天晚上所有的任務(wù)全部圓滿完成,這是少有的新鮮事,畢竟正常都要負(fù)些傷才能帶走所有的靈魂,白胡子停止了捋胡子,悄悄地挪到沐雨瞳身邊:“引使,我們今天難得收工早,”他想了想,湊到沐雨瞳的耳邊壓低了聲音,“這兩天啊,我看有些小鬼愛吃一些彼岸花餅,那味道吃起來比玫瑰花餅還好吃。”
沐雨瞳憋住笑意,目光淺淺地盯著地面,聽這小老頭繼續(xù)編借口。
“可是賣這彼岸花餅的魂魄是個十足的壞靈,借著好吃又難買,賣了很多給我,”小老頭將臉皺成一張,仿佛變成靈魂以后他臉上的褶皺就變多了一樣,“我又覺得挺好吃的,我……我就……我就多吃了幾塊,然后我……嗯……”
“然后你就沒有錢了?”
被說中的小老頭嘿嘿笑著,“哎哎”地點頭同意,有些為難:“引使你看能不能……”
“會長剛發(fā)過工資,再要預(yù)支是不行了,”沐雨瞳無奈地笑著面向白胡子,頓了頓,見白胡子委屈巴巴哭喪著臉,捂嘴笑道,“不過呢,前兩天我閨蜜燒了一些給我,反正我夠吃夠喝,你要是實在缺錢,我可以借給你。”
靈魂世界里的借,并不是尋常世界那樣有借有還,在這里的靈魂們經(jīng)歷過生死,早已經(jīng)將錢財看的比快樂還輕,沒有尋常世界的負(fù)債累累,所以沐雨瞳將錢借給小老頭,其實也并沒有想過要他還。
畢竟他也只是一個可憐的小老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