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隆武元年四月二十八日下午,保寧府金牛道上的重要關卡劍閣關上,迎來了一群大西軍官兵,帶隊的將領,是保寧府鎮守都督馬元利。
守關鎮將正在惶急間,他已經聽說了大西軍在漢中的敗績,皇帝張獻忠正屯兵廣元,準備與韃子決一死戰,已經飛騎召集川中各地鎮將勤王,匯聚了數萬兵馬,恢復了幾分漢中之戰前的實力。
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漢中一役,大西傾國之兵,尚且一戰敗北,輸的連兩個王爺都戰死當場,作為精銳的御營所剩無幾,再召集一些無論裝備還是士氣都趕不上御營的人馬來,難道就能翻盤嗎?
劍閣守關鎮將已經偷偷派人,把他那幾房安置在成都的大小老婆收拾細軟,僑做民間人家,送往川東夔州軍的領地,那里風調雨順、安寧自在,算是一方凈土,家中早已托人,在奉節買了房產田地,過去就能生活。
而鎮將自己,則悄悄備好了百姓穿著的麻衣布鞋,準備形勢稍有不對,立馬就能抽身溜走,畢竟跟著張獻忠造反就是為了混口飯吃,如今飯碗眼看就要砸了,還把命搭進去就劃不來了。
馬元利突如其來的過來,讓鎮將非常無奈,也就意味著,自己不能溜之大吉,得陪著這位都督守關。
跟著馬元利來的,是一隊不同于尋常大西軍的軍隊,人人身穿白袍,手持帶橫鉤的長槍,器宇軒昂、氣勢如虹,讓鎮將看了,不禁連連咋舌,大西軍精銳的御營,怕也不過如此,馬元利手下什么時候有了這么一支精兵了?
鎮將手下,有一千人的守關兵丁,馬元利一來,在關城上巡視了一下,與跟隨在他身邊寸步不離的一個仿佛面癱了一樣毫無表情的年輕軍官附耳說了一會,就直接下令,讓鎮將帶隊出關,去廣元支援皇帝,這座劍閣關城,就交給他馬元利了。
鎮將懵逼了,這不符合程序啊,自己是大西五軍都督府用令在此地鎮守的,有職責在身,雖然馬元利是保寧府主官,自己要聽從與他,但這種調兵的權利,也不能憑他一句話就行了的。
鎮將覺得有點不對,要看朝廷的調令堪合,場面尷尬起來,馬元利是無論如何也拿不出什么堪合的,正當此時,跟著馬元利一起進入關城的那三千白袍兵,直接動了手。
那個面癱的年輕將領,一言不合就將腰間長刀架在了鎮將的脖子上,將他捆成了粽子扔在墻角,至于那一千兵丁,連營房都沒有出的來,就被繳了械,剝的光溜溜的只留貼身衣服,趕出了關城。
“那個,馬大人,你看,我還能做些什么?”馬元利有些不好意思的搓著手,問馬新田。
事情辦砸了,原本的計劃是,由馬元利憑借自己都督的身份,把這群守卒直接調走完事,卻沒想到還是讓白袍兵出手費了氣力,這讓馬元利有些惶恐。
“你留在這里也沒有作用。”馬新田一點不給面子,坦然說道:“請都督回成都,待王總兵入成都時,可以勸降城中與你相熟的帶兵將領,如果能有所收獲,同樣也是大功一件。”
馬元利略帶愧意,卻又有些高興,畢竟可以遠離戰場,不和韃子血拼那是極好的,于是他在一個小隊白袍兵的“陪同”下,笑著走了。
打發了無關累贅后,馬新田立刻帶著劉力與馬作衡兩個千總,認真查勘起地形來,為即將來臨的戰斗做好準備。
劍閣,有劍門關居其中,雄關漫道,中華大地上唯一沒有被從正面攻破過的關隘,沒有之一。
關口地處成都以北,廣元以南,古人有云“劍閣崢嶸而崔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誠如斯言也。關城選址于兇險的大箭山中斷處,原本連綿的山勢到了這里,如被利斧生生劈開一般突然斷裂,形成一處深邃險峻的峽谷,兩側懸崖峭壁,猿猴莫攀,整塊的巖石將這座峽谷夾在當中,將幽深的峽谷變成一道狹窄的山間通道,金牛古道,就從谷間穿過。
谷中南北走向,南高而北低,外敵從北面來,必然仰攻,偏偏谷道坡度極大,約有四十度左右,一道彎彎曲曲的石階梯從北面山腳下延伸近十里,方可上到關城處。峽谷間左側較高,右側較低,平日里有山水從右側低洼處流暢,遇有雨季,大雨瓢潑時,原本如細流的山水變為咆哮的山洪,奔騰而下。唯有左側較高的地方可通行人馬,金牛古道,就從那一條彎曲的石板階梯伸向遙遠的陜西方向。
石板路寬不過一丈,狹窄處甚至僅能容一輛獨輪車通行,兩旁就是亂石和懸崖,無路可走,任你多少人馬來,只能順著一條路上去,很有華山一條路的意思,只不過區別在于,華山可以不上,要想進川中,就必須從這里過。
條石砌成的關城,雄踞在峽谷底下的古道坡頂上,從北面低處向上望,頓覺有一種關在云上、攻之即飛的感覺,在這種地形上,除非有能爬坡的坦克,否則極難攻取。
歷史上,割據蜀中的政權,都將劍門關視為屏障,悍將重兵把守,外敵不得入內,故而無論中原亂作什么樣子,天府之國常常偏安一隅,仿佛與世隔絕一般泰然無事,劍閣功不可沒。
三人巡視在棧道上,不由得贊贊稱奇,都感嘆天下居然有如此奇險之處,劉力是大同人,自然沒有見過這種依地理而構建的要塞;馬作衡是石柱土著,從沒來過成都這片,同樣也嘆為觀止。
唯有馬新田,這個冷靜得異于常人的營官,在關城內外溜了一圈,又向幾個沒有走的守關老卒問了幾句之后,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劍門關如此雄關,古來蜀中屏障,無人能破,為何上有三國蜀漢、下有唐末五代時王建的前蜀、孟之祥的后蜀,都被外敵傾覆,原因為何?”馬新田站在距離關城四五里開外的棧道上,此處山勢漸開,視野能望出去很遠,遙遙群山起伏,川北風景一覽無余,他一邊看著掩在山影樹叢間的棧道,一邊瞇著眼睛沉聲問道。
劉力和馬作衡語塞,相視茫然對望,二人都沒有讀過書,在夔州軍中掃了盲,但也就能認得一百多個字而已,這些歷史上的故事,他們聽都沒聽過,如何答得出來。
于是二人道:“末將不知。”
馬新田搖搖頭,自問自答般說道:“無他,繞道而。”
“繞道?”劉力和馬作衡異口同聲。
“入川的道路,不止一條,這金牛道,不過是其中之一。”馬新田頷首道:“因為開拓很早,道路相比易行,故而是入川首選罷了,另外還有米倉道、荔枝道和陰平小道,都是可以進來的。”
劉力詫異,脫口叫了起來:“還有這么多路,那咱們守在此處,韃子繞道怎么辦?”
馬新田道:“王大人常常教我,慮事要周全,百算而無遺漏,方可百戰百勝,我奉為信條,常記心中。所以我們雖然守在劍閣,卻要牢記,我們的任務,是要在大人趕來之前,將韃子拒之門外,所有能入川的道路,我們都要掛在心頭。”
“不過營總大人,我們只有三千人,如何受得了這么多地方?”馬作衡急切問道。
馬新田蹲下身子,讓劉力、馬作衡二人也蹲過來,撿起地上一塊石頭,在石板地面上劃了起來,他劃了三條白線,用一個圓圈表示成都,三條線的起點都在圓圈上,然后在三條線上各寫了金牛道、米倉道和陰平小道的字樣,在略偏南一點的地方,又劃了一條線,指著道:“無妨,荔枝道不在這邊,乃是從重慶府過萬源入陜西,那里距離遙遠,路途多不毛之地,極難通行,有什么風吹草動,調兵過去完全來得及,而重慶府有孟知雨大人鎮守,更是穩妥,所以荔枝道不足為慮。”
他手指上移,移到米倉道上:“而米倉道,經巴中過川北入陜西安康,路途同樣遙遠,且必須經過川北狄夷聚居之地,兩位知道,狄夷未開化,比韃子還要野蠻,要想從他們的地盤上過兵,恐怕得先和狄夷打上一場。所以米倉道不大可能過來韃子。”
二人聞言恍然,拍著額頭道:“如此說來,就剩下金牛道和陰平道了。”
“不錯,陰平小道,當年鐘會、鄧艾避開姜維鎮守的劍閣時發現的,已成為歷來外敵入川繞開劍閣的首選。”馬新田點頭道:“不過此道極難行走,多懸崖,幾乎全是樵夫獵戶走出的小徑,要走那里,得輕裝簡行,炮之類的重物,不可能過得去。”
說到這里,馬新田表情嚴肅莊重,看向了馬作衡,肅聲道:“你是石柱白桿老兵出身,最善山間行走,所以我想要你選取一千石柱土著兵卒,帶鉤鐮長槍,明日啟程,到陰平道上的摩天嶺布防,以防韃子從那里繞道我們背后,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但是,營總大人,如果韃子沒來呢?我不是白白空耗兵力了嗎?”馬作衡沉思道:“我們火字營手里一共才三千人,我帶走一千,兵力更為吃緊,不如我帶五百人足矣。”
“好,就如你所言,帶五百人去。”馬新田定定的看著他,一字一頓的說道:“但你要牢記,如果韃子從陰平道過來,除非你死了,否則不能放一個人過去!”
馬作衡握緊拳頭,狠狠的砸在石板上的白線上,低聲吼道:“營總放心,只要我還活著,韃子就不可能過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