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劉涚省下來的口糧,楊再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劉涚不得不強忍腹中的饑火,盡量保證小再興的飲食。
楊再興雙手捧起粑粑,臟兮兮的小臉差點都鉆進粑粑里去,沒有油水沒有粘性干巴巴的粑粑被小再興一碾就碎,抬起頭來,連鼻頭帶下巴都是碎末,小再興像是意猶未盡,小小的舌頭伸出來一圈,倒是將嘴巴邊上舔的濕漉漉的干凈。
“啪!”
腳步聲響起,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
“再興,又在吃你師傅的口糧了?”
來人聲音厚重,有些發悶。
劉涚應道:“周奎,來了?”
“嗯!”被稱為周奎大漢應了一聲,卻是有些不高興道:“劉哥你別把口糧都省給他了,咱們接下來的事情你可是頭兒,要是沒力氣干活怎么辦?你沒見他填飽了肚子還偷懶不練功!”
這周奎雖然是個高大漢子,但年紀卻輕,今年十七歲,卻已經是岳飛帳下第一軍——背嵬軍中的一員。
前番背嵬軍跟金兵作戰,周奎中箭落馬,被抓之后一心求死,最終還是被劉涚用“越獄”說服,最是熱衷此事。也正是因為如此,周奎就看不慣楊再興每天吃劉涚的口糧,認為這是在消耗劉涚的體能。
對周奎,劉涚很有認同感。他是后世的特種兵,而周奎身為背嵬軍一員,就等于是這個時代的特種兵,同行。
“好了好了,來了就說事兒,他還是個孩子!”
別看劉涚對楊再興嚴厲,但其實他心頭軟的很,生怕楊再興受了什么委屈,見其被周奎說的兩頰虛紅頭不敢抬,連忙岔開話題,拖周奎商議越獄的事情。
“大概的情況都清楚了。”
這是劉涚第一次把圖紙展現給周奎看,卻是看的周奎眉頭直皺,指著圖紙猛搖頭稱看不懂。
“算了,劉哥,你說怎么辦咱們就怎么辦吧,你這行軍圖,奎我實在是不明白!”
“那成!如今我們身處對壘兩軍之中,形勢隨時可能發生變化,所以得抓緊,我想,過了明天晚上,寅時發動!”
寅時,就等于是后世凌晨四五點的光景,也是尋常人一天里警覺性最差的時候。選擇這個時候越獄,在劉涚看來成功的可能性最大。
周奎點頭道,“行,那我就去安排他們,唉,希望明天不要發生大戰。”
臨走之時,周奎搖頭嘆息不是沒有緣由。這戰俘營里的人,但逢遇上一場大戰,就會出現變化,昨天還跟周奎形影不離的一個同袍,今天就被殺紅了眼的金兵找個借口砍下了腦袋。
然而世事總難料,當日頭升起的時候,金宋之前再次爆發了一場大戰。
被押在戰俘營里,劉涚等人只能聽見戰鼓聲、喊殺聲和戰馬嘶鳴。這種只聞其聲不見其形的滋味,對于戰俘營里的每個人來說,都極難受,一波波的熱血在心頭涌動,卻只能無奈的扶著柵欄,哪怕把腦袋塞進去,也無法阻止心頭痕癢的滋味。
而今日的戰斗在劉涚聽來很奇怪,先是山上山下戰鼓擂動,不多時山下傳來鳴金收兵,照理說接下來就該他們這些戰俘上場,殊不料劉涚做好準備許久之后,金營又傳出聒噪,期間還傳來幾波噓聲,夾雜著古怪的聲音。
“究竟發生了何事?”
劉涚一直等到天色發暗,也沒人讓他們出去打掃戰場。其實到現在,金營里已經不止一個戰俘營,劉涚覺得或許今日是安排另外一個戰俘營的人去打掃戰場了吧。
雖說不用出去,但戰斗結束之后,還是有俘虜被金兵扔進來。
而其中一個,周奎卻認識。
“向猛,向猛你怎么。”
周奎抱起一個斷了右臂的宋兵,大聲的呼喊,劉涚一看這陣仗,連忙讓周奎將人抱過來,雖說這里也沒啥條件,但至少劉涚能夠做一些簡單的處理。
忙碌一陣后,向猛跟周奎的情緒終于穩定下來。
“向猛,今日的戰斗很激烈么?”
喝了一口楊再興用破碗端上來的水,向猛眼神掃過身邊的人,見除了劉涚和楊再興之外都是自家兄弟,神情稍微有些波動,開口就道:“我今天真是見著猛人了,真正的猛人!”
“猛人?咱們岳元帥帳下那個不是猛人啊!向猛你小子不會暈了頭把?”周奎疑惑道!
“那不算,那不算!”向猛的情緒有些激動,僅剩的左臂揮動著,道:“鐵滑車,你們知道是啥不?上千斤的大家伙!”
“鐵滑車?”
聽到這個熟悉的名詞,劉涚心中不由得一頓,脫口而道:“高寵?”
“咦?”
向猛微微一怔,眼神投向劉涚,“你也知道高將軍?沒錯了,我說的猛人,就是高將軍!”
“別賣關子了,趕緊說說,怎么個猛法!”周奎幾個心中像是貓兒抓一般,催促著向猛趕緊說,倒是劉涚,他知道這是個悲劇,一個英雄的悲劇,不愿意再溫習讓人揪心的過程,干脆走了開去,監視柵欄外的金兵動向,而小再興則是眼巴巴的望著向猛,兒童心性,總是好奇的。
“今天岳帥本想引那金狗下山殺,故而玩了一次詐敗,不料金狗不上當。”
戰俘營里的生活有今天沒明天,所以當有人講述岳元帥殺金狗時,越來越多的戰俘聚攏過來,或蹲或坐,或是躺在冰冷潮濕的地上頭枕同袍大腿,認真的聽著。
白日的一幕通過向猛的口顫顫而出。
事情發生在岳飛率軍詐敗誘敵不成,金兀術鳴金收兵之時,宋軍轅門口一將飛騎而出!
那金兀術見宋營當中沖出一員銀盔小將,爛銀鎖子甲罩住一裘月光白箭炮,身材高挑,坐下一匹神駿青鬃馬,丈八長短的銀槍擎于右手,左手抖韁伏低身姿向他來。
頓時,金兀術口中怪笑,渾揚言要取其六陽魁首下酒!
那宋將卻開口邀戰金兀術。一金將上去,不過一合就被宋將取了性命,金兀術怒吼殺向宋將,卻也是被人家一槍掃斷了半個頂盔,不顧顏面抱馬而遁,緊跟著去營救金兀術的金將竟然無一是那宋將對手,轉眼就被打的七零八落,逼的金兀術率眾倉惶逃回山頭。
見無人能制那宋將,金兀術竟然下令放了鐵滑車!
“那鐵滑車,你們可曾見過?”向猛開口問眾人,眾人紛紛搖頭。
“七尺長,六尺寬,乍看像是渾身扎針的巨大蟑螂,腦袋是四橫四豎十六把鋒利的兩尺長刀,中央一個黑漆漆不知道是啥玩意兒打造的身體,身體一周全是兩尺左右的矛尖,屁股的位置還插了一圈彩旗。怕不是有千斤重!”
向猛的一番形容,惹的眾人皆是倒抽一口涼氣,然而向猛給眾人的驚喜并非僅此而已。
此時劉涚已經走的遠了,他聽不清楚那邊向猛說話,兩眼透過柵欄的縫隙關注守衛的動靜,心潮卻如臺風來襲時般的澎湃。
“那宋將該就是高寵了吧。高寵原來真有其人,可惜啊,我堂堂漢家猛將,竟然死的如此凄涼,千斤鐵滑車之下,怕是尸骨無存了吧!”
幽幽的嘆息在劉涚心中回蕩。
此時劉涚覺得自己很像高寵,都是選擇了一條十死無生的路,都是剛剛才嶄露頭角,就面臨湮滅無聲,都自詡英雄,卻因為不知進退好歹而陷入死局。
劉涚被迫接了這個瘋狂的計劃,孤零零的被傳送到這個時代,睜開眼睛就在深山老林當中,若非有著過人的野外生存能力,怕是早就喪生獸吻了。
好不容易生存下來,卻又不幸被金兵俘虜,掙扎求生卻始終仍舊處在朝不保夕的局面之中。
“高寵,死了吧?”
等劉涚回轉來的時候,向猛還在將高寵是怎樣將一輛又一輛的鐵滑車挑翻,到最后,高寵的坐騎青鬃馬又是如何不屈,臨死之際寧愿折斷雙腿也不愿向山上的金兵下跪。
“誰說高將軍死了?”
聽到劉涚的話,那向猛頓時不樂意,聲調也猛然拔高,像是破了音的軍號。
“沒死?”
劉涚感覺自己腦子里像是滾過一陣悶雷,讓他不由自主的沖到向猛身邊,幸虧最后一刻他控制住了自己,只是俯身壓低聲音道:“高寵他沒死?逃出生天了?”
“沒。沒有。”剛剛還一副要跟劉涚拼命架勢的向猛此時卻縮了縮身子,耷拉著眉頭不敢直視劉涚的雙眼,“也沒能逃掉,被。被活捉了。”
“被捉了?”
劉涚直立起身子,眼神快速掃過不大的戰俘營,“怎么沒有送進來?”
“劉哥,你忘了,西邊還有個戰俘營啊!”雖說周奎不知道劉涚何以激動,但或許是擔心他傷及向猛,趕緊過來拉住劉涚的胳膊說道。
“哦,西邊的戰俘營!”
這個時候戰俘們七七八八的散了,劉涚跟周奎,張漢還有好幾個已經熟悉的俘虜仍舊留在附近。
“老向,這是劉哥,咱們這個戰俘營的主心骨;劉哥,那事兒能跟老向說么?”周奎看看向猛,又望向劉涚。
向猛是個什么樣的人,劉涚此時心中已然有所了解,他沖著周奎點點頭,心中仍舊想著高寵的事情。
“老向,其實咱們沒有坐地等死,劉哥正在策劃越獄,咱們一起從戰俘營跑掉,如果不成,也要狠狠的鬧上一把,替岳元帥創造機會!”
周奎這是復述劉涚的原話,幾乎沒有說錯,只不過在劉涚心中,壓根就沒想過要丟了自己的性命為岳飛創造機會。畢竟他身邊還有個小再興,若是他死了,小再興怎么辦?
那廂的向猛一聽,在看張漢、李丁等人紛紛點頭,當場就激動起來,“好!劉哥,奎子,我老向跟著你們干!不過我這個樣子,幾乎沖殺不出去了,劉哥,咱求你一件事成么?”
“嗯?求我,老向你說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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