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向南將染七送回家後,按照記憶裡的位置慢慢返回。
但是,到了那家雜貨店那裡,他停了下來。
他拿出身上的錢,走進(jìn)了雜貨店,看著老闆娘,隨後用手指指了指香菸玻璃櫃上的電話,示意自己要打電話。
老闆娘點點頭。
電話通了,顧向南說:“李叔。”
幾分鐘後,李叔開著車來到了雜貨店前。
“少爺。”李叔道。
顧向南搖搖頭,進(jìn)了車。
李叔將自行車放進(jìn)了後備箱。
車中路少陽問:“顧向南,你去哪裡了,急死個人。”
“沒去哪裡。”他說。
路少陽還想繼續(xù)問,不過看到顧向南冷漠的表情,也就放棄了。
李叔進(jìn)了車內(nèi):“少爺,回家了,老夫人要擔(dān)心了?!?
顧向南點點頭。
高檔的轎車開回了綠樹環(huán)繞的一處住宅。
顧向南放下書包,就往園中絲瓜藤處跑去,那裡有個老婦人,衣著樸素的躺在涼椅上,老婦人見顧向南來了,招了招手,聲音滄桑道:“向南啊,放學(xué)啦?!?
“嗯,奶奶?!鳖櫹蚰显谠诶蠇D人身邊坐下。
兩人就安安靜靜的賞著慢慢落下的夕陽。
顧向南腦海中想起了剛纔染七不知所措的模樣,嘴角不自知微微的上揚(yáng)。
老婦人瞇著眼神,將顧向南的表情盡收眼底,歲月斑駁的臉上也展現(xiàn)笑容,蒼老的手拍著顧向南的手,畫面溫和的像幅畫般。
自從那次送染七回家之後,染七與顧向南的同桌關(guān)係比往常更和諧了那麼一點點。
染七是英語課代表,有時捧著厚重的作業(yè)時,顧向南路過就會順手幫她一把。
輪到每週換座位,這次換到了窗邊。
顧向南靠窗,他上課總是喜歡看著窗外發(fā)呆,不知在想什麼,但是每當(dāng)老師上課叫他起來答題時,又總能回答的非常準(zhǔn)確,但染七總覺得他回答的不是很情願啊,一字一句,慢慢的,幸好數(shù)學(xué)老師還是很有耐心的。
染七和顧向南之間的話語很少,他們都比較好靜。一個喜歡安靜的看書,另一個喜歡安靜的發(fā)呆。
然而染七有丁相宜這麼鬧騰的閨蜜,顧向南有路少陽那麼活潑的玩伴,這就是大概是傳說中的互補(bǔ)。
有一天午飯時間,排完了打飯的長隊,染七和相宜找了個食堂的空位坐著,相宜邊吃飯邊調(diào)侃道:“七寶,你的同桌很帥哦?!?
染七從餐盤裡夾起塊土豆塞進(jìn)了嘴裡,漫不經(jīng)心的說:“沒準(zhǔn)以後就長的難看了。”
雖然以後她的這句話並沒有應(yīng)驗。
染七見相宜突然不說話,擡頭看著她,相宜指了指旁邊,順著她指的方向,染七望了過去,顧向南正端著餐盤和路少陽站在她們的左後方。
染七一時語塞,土豆塊噎著了。
“咳咳咳。”拼命的咳嗽,顧向南估計是沒想到七七會噎著,來到她身邊放下飯盤,生疏且用力的拍了拍她的背。
終於嚥下去了,染七聽到他用平時那種平靜的說:“看吧……報應(yīng)來了?!?
說完這句話,他就順勢坐在了染七的旁邊吃起了飯,彷彿剛纔的一切沒發(fā)生。
路少陽帶著好奇的目光多看了染七幾眼,然後在顧向南的對面坐了下來。路少陽想著,自從七歲以後,顧向南很少主動跟人講話。
“喲,丁相宜?!笨吹脚赃叺亩∠嘁?,路少陽來勁了。
“呵,路少陽。”相宜愛理不理。
相宜和路少陽是同班同學(xué),但是相宜跟染七說,她跟路少陽真的是水火不相容,命裡犯衝。
這次之後,命運(yùn)使然,染七吃飯時身邊總是有著空位,顧向南和路少陽也總是坐在染七和相宜身邊。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接觸,路少陽和相宜吵得更加厲害了,基本吃飯跟打架一樣。
染七一直認(rèn)爲(wèi)相宜擁有著天使的面龐,卻活的像個漢子,看著她現(xiàn)在跟路少陽鬥嘴說髒話的樣子,真的是驗證了這一點。
而染七和顧向南呢,他們就是飯桌上食不言的最佳典範(fàn),只聽的見飯勺和餐盤碰撞的聲音。
可能就是這樣的食不言,久而久之,他們之間形成了無名的默契。
又是一天午間,顧向南有事晚些來,食堂人又多,路少陽幫顧向南點好了菜,染七瞥了一眼顧向南飯盆裡的菜品,抿了抿嘴。
顧向南從食堂南門進(jìn)來,走到了他們這兒坐下。
他看了看餐盤裡的菜,果然還是沒有動。
染七“誒”的嘆了口氣,將她還未動的飯菜與他的換了換。
“吃吧?!闭f了這句,染七吃了起來。
顧向南顯然是沒想到染七會這麼做,舉著勺子的手有些僵硬。
路少陽看了染七的舉動,帶著對所有女生都有的那種溫柔的笑說:“莫染七,你幹嘛呢?你喜歡吃我打的菜嘛?”路少陽就是這副不正經(jīng)的樣子。
染七用飯勺指了指顧向南飯盆裡的芹菜,“他不吃芹菜。”
顧向南在瓦飯的勺子不動了。
路少陽奇怪的看著染七:“不會啊,向南最喜歡吃芹菜了,是吧,向南?”擡頭盯著顧向南的神情。
顧向南不作答,只是少言少語道:“吃飯?!?
路少陽疑惑,更加追問,“向南?在家時林阿姨說你最愛吃芹菜了……”
在聽到“林阿姨”這三個字時,顧向南的臉色有些難看,隨後又恢復(fù)了以往的平淡。
“吃飯。”顧向南只說了這兩個字。
路少陽終是沒有再繼續(xù)下去。
放學(xué)後,汽車裡,路少陽正色的問。
“向南,你不吃芹菜嗎?”
顧向南思考了會兒,說:“嗯?!?
路少陽得到了答案,但是沒有將這個話題繼續(xù)下去,眼神看著窗外,若有所思。
綠樹環(huán)繞的住宅裡,顧向南的奶奶撫摸著相框裡的照片,淚眼婆娑:“秀芹啊,向南這樣,老婆子我怎麼放心現(xiàn)在走啊?!?
“秀芹啊,是青雲(yún)對不起你,以後老婆子我就去陪你了?!?
那張照片是五人合照,顧向南的奶奶和爺爺,一對笑顏盡展的年輕夫婦,以及比現(xiàn)在小很多的顧向南。
二零零一初,臨近初二寒假,體育測試,大冬天本來暖人的太陽在這一天變得刺眼灼熱起來,還有在女生心中要人命的八百米也向她們伸出魔爪。
八百米的起跑線,大家都堵在那兒,染七選擇站在了人羣最後,反正她也跑不快。
老師哨聲一響,由於染七怕冷,便穿著厚重的羽絨服混在人羣堆中一起向前跑,四百米後她漸漸的脫離了隊伍,步伐紊亂,但身體卻因爲(wèi)運(yùn)動暖和了起來。
漫長的廝磨,還有最後一圈了,染七心一狠,將羽絨服脫了,就往旁邊等候的人羣堆中一扔。
隨即加快腳步,結(jié)束這磨人的八百米。
跑完後,喉嚨最是難受,呼吸都能感覺到喉嚨裡淡淡的血腥味,讓染七很不舒適。
她反應(yīng)很大,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拋去了跑步給身體帶來的熱量,終是感受到了冷意,開始找被她拋棄的羽絨服,繞了一圈,最後在顧向南那裡找到了。
那時染七真的有一種,我怎麼隨便砸個繡球,都是你接的感覺。
想到這個她“噗”的笑了出來。
顧向南看她突然笑了,不解,染七自然不會跟他說自己剛纔在想的事情。他遞了杯用一次性杯子裝的熱水給染七,頓了會兒說:“老師辦公室倒的?!?
染七接過熱水:“謝謝?!?
做完這一切後,顧向南就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yún)彩的走了。
染七喝著熱水,喉嚨暖暖的,心裡也暖暖的。
然而染七這個豪邁的脫衣服的舉動還是帶來了嚴(yán)重的後遺癥。
她重感冒了。
本來就早產(chǎn)的她,抵抗力一向差,染七現(xiàn)在只能躺在家裡的牀上,蓋著厚厚的棉被,聽爸媽的話,出一身汗,才能退燒。
顧向南有些心不在焉,看了看旁邊的空座位,又想了想昨天染七的舉動,喃喃道:“發(fā)燒了吧……”
等染七病好了徹底之後,也正好期末考試了。
南方的寒天,總是沒有北方那麼嗆人,今年冬天就三場大雪,染七和相宜一起玩堆雪人,聽著喜歡的歌,做著寒假作業(yè),除了這些之外,她就是把自己埋在書的海洋中了。
至於顧向南,偶爾做到數(shù)學(xué)寒假作業(yè)時候,染七會想到。
期末考試過後,顧向南就坐上了回美國的飛機(jī)。
飛機(jī)上,顧向南看著機(jī)窗外的白雲(yún),突然想起來那個安靜的女孩,不知她是不是還在埋頭的看書,她的短髮讓整個頭看起來圓圓的,有些好笑。
機(jī)長廣播,飛機(jī)要著陸了,顧向南關(guān)上機(jī)窗,等待著。
接機(jī)口,一個西裝筆挺的男子站在那兒,突兀的很,顧向南見到他,淡淡的叫了句:“哥?!?
顧懷東:“嗯。”
將顧向南送往目的地,顧懷東囑咐道:“保姆會做好一日三餐,還有,記得按時吃藥。”
“嗯?!鳖櫹蚰系?。
顧懷東走後,顧向南環(huán)視了這個家一圈,他自己也不記得是時候開始,搬出了那個所謂的家一個人獨自居住,九歲?還是十歲?
來到了公寓的一個房間,顧向南抱起了吉他,提筆寫著樂譜。
在這歌房間的角落裡,一個裝著小提琴的木盒上滿是灰塵,像是主人塵封起來的記憶。
一個多月的時間總是極快的,新學(xué)期,染七與顧向南又是同桌,生活如往常一樣繼續(xù)。
顧向南長高了一點點,染七長的有些快,但是還是比他矮許多。
見面後,他們四人又聚在一起,相宜問:“路少陽,你和顧向南寒假幹嘛了?!?
路少陽坐在別人的書桌上,笑道:“回美國了?!?
相宜吃著棒棒糖的瞪大了眼睛,“你們不是這裡人嗎?”
“不是?!甭飞訇栯S手拿了張紙疊了個紙飛機(jī)玩起來。
“那你跟我說說?!毕嘁撕闷?,找了位置坐了下來,看起來很興奮。
路少陽邊玩邊說:“我生在美國,當(dāng)然要回美國,我只是陪向南在這邊讀書?!?
相宜低頭思考了,又眼睛發(fā)光問:“那顧向南呢?”相宜用棒棒糖指著顧向南問。
“他啊……不告訴你?!甭飞訇柕蒙?。
“嗨,你個臭路少陽?!毕嘁撕吐飞訇栕分嘁嗽诮淌已e跑著,路少陽總愛和相宜吵著玩,染七看著他們快樂的模樣,笑出來聲。
顧向南拿著本子不知在寫些什麼,染七湊過去看了看,練字呢。
一筆一畫,鋼筆與紙張摩擦的聲音也很攝人。
“顧向南,你字寫的挺好看的?!?
他不做聲色,最後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
“那是,染七,他家可是書香世家。”路少陽不知什麼時候跑回來了,氣喘吁吁的說。
“原來是這樣。”染七點點頭,怪不得,生來冷靜自持。
“路少陽!”相宜追了來,路少陽急忙跑出了教室。
最後他們二人被老師罰站在走廊裡,原因:隨意竄班,樓道內(nèi)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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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炎炎夏天,得了空莫染七就躲在有空調(diào)的家中,怡人舒爽著。
在家裡的高架純木咖啡桌上,她很認(rèn)真的“啃”著某本書,家裡靜的只聽到書的紙張翻動的聲音,這種聲音給人一種充實感,良久之後,顧向南坐到了她身邊,聲音悶悶的叫著:“七七?”
她:“嗯?!?
顧向南:“七寶?”
她:“嗯?”
顧向南繼續(xù):“寶貝?”
她敷衍:“嗯~”
顧向南不依不饒:“寶寶?”
她不走心:“嗯……”
見顧向南許久沒動靜,想著是不是因爲(wèi)沒好好理睬他而不高興了。帶著些許內(nèi)疚染七便放下書,側(cè)過臉。誰知顧向南在一旁支著手看著她。
跟初見時一模一樣的動作。
顧向南冷著臉說:“你說你是愛書多一點,還是愛我多一點?!彪S後又加了一句,“自然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染七嘆了口氣,合上書,伸過手去,將他架在臉上的眼鏡取了下來,近些年,他好像視力愈來愈下降了,工作很累嗎?
染七將眼鏡反方於桌上,又將手伸到他的鼻樑骨那兒,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替他捏了捏眼鏡所留下的痕跡,看著他閉上眼睛享受的表情,她心想:還真是容易滿足。
她鬆了手,他眼睛舒適的微微睜開,染七將臉湊了過去,好笑道:“老公,那你讀給我聽,我就不用看著了。”
她見顧向南迷離深邃的眼眸中泛起了層層笑意,他的臉貼了過來,鼻尖貼著她的鼻尖,聲音不似剛纔那般沉悶,反似千百年來剛剛睡醒那般慵懶:“好,寶寶。”
染七親了親他的嘴角,人啊,真是很容易滿足的。
他說,初見年少看書的她,短髮遮住了大部分臉頰,只能看見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很是認(rèn)真。
他還說,看著她看書,明明帶著浮躁的整個人卻可以不分時境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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