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轟的一聲,周邊一切離我遠去。
我耳裡只有那聲期期艾艾的“曉培哥”,眼裡只看得見靠在一起的男女。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他們關係不一般。
“冉冉,你聽我解釋。”
而這一句更是將我推進了深淵。就在兩天前,錦西十八樓的辦公室,他口口聲聲說這要解釋,可氣定神閒泰然自若,沒有絲毫慌亂。
如今,我看著他推開肖語玫向我走來,眼底寫著驚恐。那樣的神色我曾見過一次,就是我在他面前跳河那次。
他在怕,可他爲什麼要怕?我定定的望著他,一顆心沉不到低。
就在莊曉培的手落到我肩上前一秒,突如其來的大掌拍開了他:“不要碰她。”
是季連騂。我愣愣的看著季連騂,不知道他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這裡。
季連騂目光沉痛的看著我,脫下衣服披到我身上:“我們走。”
“冉冉是我老婆,沒我同意你不能帶她走。”
莊曉培攔在門口,向我伸出手來:“冉冉,到我這裡來。”
季連騂冷笑出聲:“莊曉培,我知道你有好手段,騙得我這傻妹妹團團轉。可如今你還想怎麼解釋?你能說你和肖語玫不認識?還是乾脆說她認錯了人?”
“我……”
“曉培哥!”
莊曉培剛開口就被肖語玫驚恐的聲音打斷,空氣中忽然多了些許熟悉的血腥味。
定睛看去,地板上一小團血漬不斷蔓延擴大,肖語玫白色的裙子早已染成了鮮紅。
肖語玫見紅了!
歷史會重演,宿命會輪迴。那熟悉的讓人隱隱作嘔的血腥味讓我忽然就冷靜下來,腦子裡是從未有過的清明。
“我們之間,你選一個,和我回家,還是送她去醫院。”
如果他選前者,不管他和肖語玫什麼關係,曾經瞞了我什麼,我都既往不咎。如果選後者,那麼,我們的關係今夜到此爲止。
然而,莊曉培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冉冉,回家等我,我一定給你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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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急步走到肖語玫身邊,一把抱起不斷下滑的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失望嗎?失望!
意外嗎?不意外。
我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他抱著肖語玫離開,眼神一寸寸冷下來,直至凝結成冰。
曾自以爲幸福的兩段婚姻,被同一個女人終結,我應該恨她,可此刻我全身力氣都被抽走般,連恨都無以爲繼,只剩悲慼。
房間隨著他們的離開安靜下來,顧舒雯不知何時早走了,只剩我和季連騂,還有地上一動不動的孟濤。
季連騂踢了踢孟濤,問我:“他你準備怎麼辦?”
“不怎麼辦,剛他喝下去的東西,足以讓他這輩子都翻不起水花來。”
對一個男人來說,還有什麼比不育不舉更能從心理上摧毀他?
原計劃是莊曉培出手,可現在不需要了,孟濤臨時換藥惹怒了我,在實驗室我直接將要要命的藥物混合進了安眠藥。果然是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這大概是目前唯一值得慶幸的事,不必假手他人。
季連騂瞭然的點了點頭,安慰的摸了摸我的頭:“那就不管他,走吧。”
車子啓動時,我對季連騂說,去莊家。
季連騂一腳急剎,讓我差點撞到擋風玻璃上。
眩暈中,就聽他氣急敗壞的罵道:“季冉冉啊季冉冉,如果你是被打擊過了頭,我可以原諒你,可你要是到現在還執迷不悟相信他,那你就是睜眼瞎了。”
“都不是。”
我轉過頭,平靜的對上他的視線:“我知道他們有事瞞著我,也能猜得八九不離十,可我曾經對他說過會相信他,所以我要聽他親口對我說。”
“然後呢?他解釋了,你信還是不信?”季連騂逼視著我:“季冉冉,你現在的行爲沒有任何意義!”
“對你來說沒有意義,對我來說有。”我看著他:“你在機場對我說那番話,就是因爲查到他們的關係吧。可你爲什麼沒告訴我呢,不就是想讓我親眼看到這一幕嗎?只有親身經歷的背叛,纔會讓人記憶猶新。”
季連騂沒有說話,默默的重新發動車子。
沉默就是默認。我看著窗外,目光掠過窗外的景物,落不到實處。
“5歲的時候,我把自己的玩具讓給隔壁的笑笑玩兒,笑笑玩兒高興了,就想佔爲己有不還我。爲此,她告訴她奶奶,我打了她,爲了讓她不告訴大人,才用玩具賄賂她。”
“打那以後我就不愛和別的小朋友玩兒,你們覺得是我清高孤僻,卻不知道是因爲我討厭算計。可這樣的我,還是不可避免的掉進了別人挖好的陷阱中,一跳就是六年,好不容易自以爲跳出來了,哪知不過是從一個坑到另一個坑。”
視線轉到季連騂臉上時有了焦距:“二哥,我累了,也不想報復,有一句話我要當面問他,然後明明白白的結束。”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真正理解沈微爲何當初要回江城,而不是趁機消失,讓吳旭磊悔恨內疚。因爲只有斷得乾淨明白,纔是真正的了斷。
季連騂看著我,許久點了點頭,目光中滿是心疼:“好,二哥陪你。”
一夜之間,家不是家。
我讓季連騂在客廳等我,自己則上樓拿了衣服去客房洗澡。連我都詫異自己的平靜,這種時候還想著體面的分別,不要撕破臉那麼難看。
下樓時,季連騂看見我,也怔了怔,許久說道:“冉冉,你變了,這麼平靜都不像你,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哀莫大於心死,壞事;死後方能重生,是好事,如果還能重生的話。
季連宇對我說,不能因爲懲罰一個怪物,就將自己變成另一個怪物,我深以爲是。儘管曾經我以爲我可以和他們變得一樣,可永遠都不會一樣,即便手段可以殘忍,可我有一顆永遠不會陰暗的心。
以己度人,便覺得所有人都和我一樣,哪怕在經歷過人面獸心的孟濤之後,還能一如既往的相信莊曉培。所以,這是活該吧,吃一塹還不能長一智。可這其實也是幸運,他們永遠沒辦法將我拖進黑暗之中。
於是我笑了:“你覺得我該嚎啕大哭傷心買醉,還是衝到醫院去拔了肖語玫的管子?”
肖語玫三個字一出口,結痂的傷口再次被撕開。是的,我應該憤怒,可過去半年我已經透支了這種情緒。車禍之後對莊曉培的憤怒,知道真相後對孟濤的憤怒,以至於現在該憤怒時,異常的平靜。
季連騂眼神暗了暗:“需要我告訴你嗎?”
我搖頭:“不用,那會兒在機場你都沒說,現在更不用說。”
其實不說我就不知道了?先前不過是被盲目的信任矇住了臉,肖語玫那一聲“曉培哥”讓我醍醐灌頂,過去許多想不通的地方,就都想通了。
肖語菲,肖語玫,即便這兩個類似的名字說明不了什麼。可莊曉培一眼就能看出肖語菲的朋友是肖語玫身後的貴人,這要怎麼解釋?原因無他,因爲他就是那個貴人。
當真相拉開一個口子,你會發現處處都是破綻。
莊曉培從來不會爲了工作冷落我,卻能因爲一個電話,深夜將我和沈微留在街頭,只有肖語玫。
再往前想,那次我提前回家,看見林琪到家裡找莊曉培,說她是爲了別人來的。我一直以爲是顧舒雯,現在想想,根本不是,顧舒雯怎麼可能需要她傳話,所以讓她來的那個人,是肖語玫。
肖語玫,這個我以爲無足輕重的女人,在我生活中無處不在,且至關重要,在我以爲幸福觸手可及的時候,一擊必殺,將我打回地獄。
莊曉培,莊曉培……每念一次他的名字,心就會冷一分,直至成冰。半年糾纏,昨夜還曾抵死纏綿的人,忽然退下溫情脈脈的面具,告訴你,一直以來的恩愛不過是在演戲。
而我多麼傻,全情投入,付出真心。這一場愛戀,不過是與狼共舞。
我望著天花板,逼退眼中熱意,這個男人,再不值得我爲他掉一滴淚。
季連騂讓我睡一會兒,他守著,可我哪裡睡得著,於是兩人在客廳相對著枯坐了一夜。
第一縷晨光升起時,開門聲打破了一室靜謐。
莊曉培看見我時眼睛驀然一亮:“冉冉?!”
語氣裡是毫不掩飾的喜悅,這喜悅將他整個人都點亮一般,疲憊的臉龐煥發出別樣的光彩,神采奕奕,連步子也輕快起來。
而我的視線卻一直落在他眼底下方的陰影上,那是他守護另一個女人的證明。
走到跟前,他迫不及待的伸手想來拉我,被我側身躲過也不生氣,反而責備道:“我說了會解釋就不會逃避,乖,先去睡一會兒。餓了吧?我給你做點吃的,一會兒起來吃了飯咱們再談。”
沒這個必要了吧,不過我還沒開口,季連騂已經輕哼出聲:“這種情況下她要能睡得著的話,莊總反倒該難受吧?既然明知她一夜難安,依然選擇在醫院守著別的女人,就不要這麼假惺惺。”
我看了一眼季連騂,歉意的對莊曉培說道:“對不起啊,肖小姐現在沒事了吧?
哪知季連騂的冷嘲熱諷莊曉培沒所謂,我的體貼反而讓他受了傷,一張臉瞬間多雲轉陰:“大出血,好在搶救及時,母子平安。”
說這他忽然聲音一高,祈求的看著我:“冉冉,不要對我這麼生疏,瞞著你是我不對,可我愛你這一點從沒作過假,不告訴你是怕你知道真相後離開我。”
這句話就如同那句,我殺你是爲了好,所以你不要怪我一樣。
我笑了,眼看季連騂嘴皮一動,忙制止住他:“二哥,出門右轉200米有一家早點鋪,你去幫我買兩個包子吧。”
季連騂知道我是故意支開他,不過還是看了我一眼起身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包子有什麼吃頭,裹著一層皮,咬著心才知道什麼餡兒,吃饅頭吧。”
“照你這樣說饅頭更沒吃頭了,咬到底也沒心。”
我想也不想隨口反駁,說完看見莊曉培身體晃了晃。反應過來中了季連騂的道兒,哭笑不得的睨了他一眼。要論錙銖必較,我哪裡是季連騂的對手。
房門一開一合,客廳終於只剩下我們兩個人,若說我們還能平靜的坐在一處,這應該是最後一次。
一個忐忑不安,一個眉目淡然。
忐忑不安的是莊曉培,眉頭微蹙,眼裡流淌著痛楚,倒像受傷的那個人是他一樣。
我看在眼裡,只覺得萬分可笑。
莊曉培猶豫片刻,最後還是做到了對面,大約也知道這次不是插科打諢就能糊弄過去的。
悲涼襲上心頭,曾萬分依戀的懷抱,萬分依戀的人,恨不得時刻融在一起,如今相對而坐,中間不到兩米,卻像隔著一道銀河。
物是人非,不到十二個小時,就已是前世今生。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帶著傷感,氣氛壓抑,讓人透不過氣來。
我沒有開口,莊曉培也沒有出聲,大約是在想怎麼開口。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打破沉默。
“你……”
“我……”
同時出聲,又同時戛然而止,片刻沉默後,我做了個請的姿勢,莊曉培感激的看了我一眼。可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