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石聲音不大,宋遠橋卻只覺得恍若驚雷響在耳際。
他的手有些抖,再顧不得平日的儒雅風度,只欲抓住陳石衣領問個究竟,“陳公子,你說得可是真的?”
俞岱巖周身骨骼盡碎,癱瘓於牀一事,已成了武當派所有人的心病,不知請了多少當世名醫,結果俱是搖頭。午夜徘徊之際,宋遠橋依稀能聽到師父的輕輕嘆息。平日裡說起此事,年齡較好的六師弟殷梨亭,七師弟莫聲谷皆是紅了眼眶,恨不能將害他的人找出來千刀萬剮。
見陳石淡淡讓開,宋遠橋方醒悟到自己剛剛實在太過無禮,他收回手,咳了一聲,急聲道,“恕宋某失禮了。但此事關係三師弟安危,宋某冒昧,請問一聲陳公子,此來卻有幾分把握?”
陳石淡淡一笑,卻不答話。
宋遠橋心想,那些有本領的大夫,總是有脾氣的。當下親自帶路,領陳石一行兩人上了武當山。山下僅僅暫留一位平日最穩重的徒弟當值。
動身前,宋遠橋已早早派了一名輕功最好的弟子先上山給張真人報信。
沿途,陳石只見此時的武當山滿眼鬱郁蒼蒼,林木茂密,山勢甚是雄偉。山腰之上,雲霧繚繞,樓臺掩映,恍若神仙居所。
“當真人傑地靈。”陳石稱讚。
宋遠橋拱手謝過,以他平日個性,有人稱讚山門及弟子,自當好好謙遜禮讓一番。但此刻他關心三師弟痼疾,一時希望陳石真有本事能治好俞岱巖,一時又擔心陳石空有大言,最後俞岱巖碎骨之癥未能真正得治,枉自讓三師弟與師父空歡喜一場。心中五味夾雜,面上笑容不由頗爲勉強,偶爾答話時也說得顛三倒四。
陳石本也不是愛說話的性子,當下淡淡一笑,只是加快了上山的速度。
韋一笑輕功極佳,一路走得輕鬆之極,留心宋遠橋面上焦急神情,心中暗暗嘀咕,江湖人說武當七子情如兄弟,我本來不信,看這宋遠橋表情,他們兄弟情深竟是真的。
我原以爲他們這些所謂的名門大派內部都是勾心鬥角,遠不如咱們明教兄弟情意真切,親如一家,沒想到也有武當派這樣的例外。嗯,絕對是例外。
話說咱們明教在陳石教主登位之前,也是四分五裂,沒得叫外人瞧了笑話。
韋一笑偷眼朝陳石一瞧,只見陳石淡淡看過來,面上沒有什麼明顯表情,一雙眼如夜空般漆黑幽深。
韋一笑暗自打了個哆嗦,揉揉臉上剛消的淤青,他在心底長嘆一聲。這位新來的陳教主拳頭大,醫術佳,唯有一點不太好,便是與不服氣的下屬切磋時下手太重了些。而且,特別喜歡打臉。
紫宵宮外,有老者親自迎出門來。
陳石心知這必是張三豐張真人了,留神細看,便見此時的張真人年將近百,仍面如童子,紅潤細膩。身著一件月白道袍,白髮以玉簪束在頭頂,梳得整整齊齊的白鬚垂至胸前。一雙眼睛仍如少年般清澈。
林英傑摸摸下巴,自言自語道,“如果能打敗這位張真人,就能完成天下第一的主線目標了?不過以系統那坑爹個性,總覺得,沒這麼簡單就是。”
陳石:“……”
張三豐看清陳石時,神情亦是一凝。眼前這少年,神完氣足,周身氣息不顯,似融於周身世界,注目看時,他卻又似水墨畫中唯一的那抹水彩,凸顯於整個世界之外。
尤其那活潑潑的一點靈機,讓他也長眉微抖。
但此時重點,卻是三弟子俞岱巖的碎骨之傷。
兩人心照不宣,相對打了個揖禮。
陳石便問,“請問俞三俠居於何處?”
張三豐答得極客氣,“煩勞居士出手,這邊請。”
小道士清風明月領路,張三豐與陳石並行於後。
宋遠橋此時方後知後覺的發現,剛剛師父與這位陳公子行得卻是平輩禮。
他滿心訝然,但素來性子沉穩,知道此時並不是開口之機,於是壓下肚中疑惑,默默跟在最後。
後殿精舍內,俞岱巖早得隨身伺候的小道士告知此事,他今年不過四十來歲,卻已癱瘓十餘年,原本身姿矯健的武學高手卻變做了連吃飯入廁都得靠人服飾的廢人。若不是有師父師兄弟們時時開解,只怕就此了結殘生後令他們傷心悲痛,又盼著日後或有一線轉機,俞岱巖只怕早早已撐不到今日。
林英傑以手掩臉,低聲道,“大佬,多謝你啦。還請儘快救他一救。”
他自是想起了尚在地球時的自己。未能親身經歷者,誰知其中苦痛?
陳石神情淡淡,自袖中取出個光澤細膩的寸半高白玉瓶,打開後,便見其中盛滿了漆黑的膏體,氣味芬芳。
“此爲我家傳靈藥,喚作黑玉斷續膏。最擅接續斷肢碎骨,不拘多少年。只是,有一件事或許有些礙難。”
“什麼事?”宋遠橋衝口說道。話出口後方發現搶了師父話頭,不由面色微紅,心想自已養氣功夫終究還是差得遠了。
張三豐輕輕在他肩頭一拍,示意無事。
陳石淡淡道,“俞三俠畢竟傷得久了,用上此膏後周身骨骼固然可以全部恢復,如同常人,但此後三年間,全身經脈需要調養休復,不得動武。三年以後,便全然無礙了。有張真人的真氣調養,武功全復也不在話下。”
“真,真的?!”俞岱巖聲音發顫,他聽最開始幾個字時,只以爲陳石說不能根治,心中想,哪怕恢復部分,能下牀自理便心滿意足。後來卻聽說能恢復如常人,行走無礙,當真喜出望外,至於陳石最後所說武功可復,那當真不敢奢望。
心中只想,老天當真開眼。心中希望油然而生,看陳石貌如少年,心中卻又有些患得患失。
“你怕痛嗎?”陳石淡淡問。
“?”俞岱巖一愕,陳石卻已開始清場。
衆人全被韋一笑禮貌的請出了精舍外,宋遠橋一轉頭,瞧見連師父張真人也無奈等在了一側,登時苦笑。
但他心知諸多醫者自有行醫忌諱,自已有求於人,卻不好違逆。
宋遠橋在室外苦苦等了一刻,忽隱約聽得俞岱巖咬牙慘哼聲,似是極爲痛苦。他心知三師弟向來性子堅毅,此時竟痛呼出聲,必定是忍耐到極限。
宋遠橋心中焦急,可瞧著精舍門口那門神也似守著的韋一笑,更擔心由於自己的干擾而導致俞岱巖傷勢治療功虧一簣,唯在心底長嘆一聲,揹著手在精舍外小花園內一圈圈走來走去。
心中彷徨,覺得除了當年宋青書出生那次自己如此緊張過外,最提心吊膽的,便屬這次。
小花園內景緻極好,春芽吐綠,雪梅含苞,他卻只如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