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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蓮淺淺笑了。
她原本模樣就不差,又是打小跟著楚維琳的,吃穿用度從未虧待過,手指、皮膚與主子姑娘們相差不大,如今嫁了人,自個兒當了東家太太了,日子過得舒坦,瞧起來更是紅光滿面的。
“媽媽中午來尋我,我與媽媽說過,府中采買仆婦衣裳的規制我是曉得的,那些差的料子入不得媽媽的眼,若匹配著往年的用料來,肯定是一分錢一分貨,大抵是這個數,”寶蓮一面說,一面伸出了一只手,比劃著,道,“這個價在京城里已經不算高了,我因著是常府里出去的,又是奶奶抬舉,主動往下減了一成。減了一成后,我想,應該不會再比哪家高了吧媽媽管著采買上的事體,不僅僅是這成衣料子,也有很多旁的用品,可能是媽媽這幾日匆忙,我減這一成,媽媽聽漏了吧。”
寶蓮語調平緩,細聲細語的,徐徐說完了,又朝采買媽媽笑了笑,唇下的黑痣讓那張紅唇看起來透著一股子妖嬈,采買媽媽倒吸了一口氣,什么一成不一成的,她可真沒有半點兒印象了。
柳氏見采買媽媽猶自出神,清了清嗓子問她:“莫不是你記差了”
采買媽媽想要搖頭,她是絕不可能記錯的,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寶蓮故意為之。
是覺得價格高了,下不來臺面,就隨意推到了自己身上,還是
采買媽媽看了楚維琳一眼。許是故意要為難自己,給柳氏難堪吧
可如今,都是一張嘴的事情,她難道非要咬死了不成
再是慪氣,采買媽媽也只能訕訕笑著道:“哎,太太,怕真是奴婢記差了。”
柳氏抿了一口茶。看向采買媽媽的目光就有些不悅了。
楚維琳在中饋一事上頭從來沒有表現出來半點兒野心。因而柳氏也不疑心她,從她提出去穆家成衣鋪子采買時,也只當是想挑一挑寶蓮的生意。畢竟就像楚維琳說的那樣,找誰家買不是買,價格合適,給身邊人賺些銀子。也沒有什么不合適的。
這個價格的問題,柳氏只懷疑采買媽媽。手下人賺些油水,她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畢竟,水至清則無魚。可這回是一成銀子啊,這指甲也太深了些,饒是她做起這些事體來。也不敢多拿這么多銀子。
可這采買媽媽到底是柳氏自個兒的人,當著涂氏、楚倫歆與楚維琳。她發作不得,只好把這事體和稀泥一般揭過去,又和寶蓮商量了幾句,把成衣的事體先定了下來。
等這兒散了,柳氏單獨見了采買媽媽,埋怨道:“你怎么回事采買這個位子上,多少油水能沾,非要在這個地方動手腳。寶蓮到底是郁昀媳婦的人,這不就是在她們眼皮底下謀銀子嗎我抬舉你,也從沒虧待過你,你也要拎拎清楚。”
采買媽媽一肚子委屈,哭喪著臉,道:“太太,奴婢做事怎么會這么糊涂城西那鋪子與奴婢非親非故的,奴婢至于為了提拔他們的生意去打壓穆家鋪子嗎奴婢去的時候,寶蓮可是壓根兒沒提過什么一成兩成的。”
柳氏見她推脫,愈發不高興了:“怎么的,那你的意思是寶蓮害你”
采買媽媽不敢這么說,支吾道:“她大約是沒拿捏好價格,以為能多賺一些,眼瞅著我們要找其他家了,這才松了口,她是霽錦苑里出去的,怎么也不好丟了五奶奶臉面,就把錯推到奴婢頭上來了。”
這個說法,柳氏覺得有幾分可能,倒也沒再教訓采買媽媽。
可漸漸的,柳氏覺得涂氏的手慢慢長了起來。
采買上的,廚房里的,前頭回事處的,但凡是油水多的地方,涂氏都盯著。
一回兩回還好,次數多了,采買媽媽都有些頭皮發麻了。
柳氏與涂氏提了一回。
涂氏笑盈盈地道:“其實呢,是我以前太迂腐了些,總覺得吧,舉薦自個兒人有些不好聽,可我看郁昀媳婦,那真是舉賢不避親。我這幾日也琢磨呢,總歸府里要采買東西的,能多給身邊人一些活計做做,也是挺好的。
我正想與你說呢,你看,差不多要去江南采買新茶了。我與我們老爺在明州多年,與當地一些茶商也有來往,從前我屋里那個叫眉黛的丫鬟,六弟妹可還有印象我將她嫁給了明州府的一個姓胡的茶商。
胡家的茶葉挺不錯的,明州的官家老爺們都喜歡,只是他們家路數差些,沒被選作貢茶。我給她去個信兒,讓她送些新茶來,我們先試試若是好,以后就采買她家的。
總歸如今那一家茶商,與我們都不沾親帶故的,只要價廉物美,換了如何啊”
涂氏說得頭是頭,腳是腳的,仿若這事情她想了很多一般,柳氏被哽得一時沒接上話來。
楚倫歆插了一句,道:“我覺得二嫂說的也有些道理,六弟妹,你那兒若有合適的,也可以換幾家。”
柳氏面上掛著笑,手中帕子已經絞了起來,但凡能換的,她早就換了,還會等到涂氏與楚倫歆來說嗎就是因為都換了,現在再換,就是從她自個兒手中分出一杯羹去。
柳氏心里明白了,不耐煩道:“明人不說暗話,這是信不過我吧覺得我靠著采買攢了不少銀子了還是覺得分配不公,也想要圖一些。”
涂氏嗔了柳氏一眼:“六弟妹這么說就不對了,我們幾個一道打理這中饋,本就該齊心協力,哪里能彼此懷疑呢再說圖銀子,嘖嘖,六弟妹。莫非真圖了許多銀子若這是個清水差事,你不會這么質疑我們的。”
柳氏一股子氣憋在胸口,涂氏的口氣叫她不忿極了,一把將手中冊子甩在桌上,哼笑道:“清水不清水的,也不是我一張口說了算的。總歸是大家一道打理的,不如這樣。輪著來吧。一人一旬。”
楚維琳聽的明白,這看起來是一人一旬了,可各個位子上的人手呢。難道也是一人一旬的輪那可不就亂套了嗎要是繼續用著現在的人手,大半都是柳氏手上的,也沒法好好做事。
柳氏篤定涂氏沒法一口氣把人手換光了,這才難一難她的。
涂氏垂下肩。嘆了一口氣:“六弟妹真是我原本就想給身邊出去的人多賺些銀子,你非如此猜度我。罷了罷了,我也不操那勞子心了。六弟妹你一個人就能掌這中饋了,我既不多嘴也不插手,總歸你不會少了我們二房的吃穿用度。我也不會讓你為難。老祖宗跟前,我自個兒去說,是我身子骨不好。回京里一年多呢,自個兒院子里的事情還沒理妥帖了。就不管府中事體了。”
涂氏直接做甩手掌柜
柳氏不信,涂氏從前和大趙氏爭斗的風風火火的,不就是為了這么點兒事體嗎這會兒怎么會說放下就放下,怕是以退為進了。
涂氏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衫,道:“我先回去了,郁昀媳婦,走吧。”
楚維琳便跟著站起身來,涂氏都不管了,難道她還去湊一腳嗎與柳氏和楚倫歆行了禮,也就跟著退出去了。
柳氏氣惱,楚倫歆好言勸她:“六弟妹,我是曉得你的,打理中饋是個苦差事,瞧著好看,實則累人。大嫂在的時候,她推脫不得,便是為了她長房的將來,她也要做的。可如今,咱們幾個要圖什么好看呀分著來,也就將就了,一個人扛著,那就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了。再費心費力啊,早晚都是交給長房的,你又何苦呢”
柳氏聽了這話,越發氣悶了。
楚倫歆說得不錯,涂氏從前要爭,那是同大趙氏在爭,現在大趙氏死了,涂氏就是恒字輩媳婦里的頭一人了,誰也越不過她去,她還要爭那些做什么。
既然不能分些油水,不如借著事情發作一番,甩手就好,留下她這個本該把常家鬧得天翻地覆的人做著這個差事。
柳氏越想越氣,板著臉不與楚倫歆說話了。
楚倫歆又擺出樣子來勸了幾句,搖了搖頭,也走了。
涂氏言出必行,第二日就與老祖宗說了不再管那些事體,老祖宗陰陽怪異拐彎抹角地罵了她一頓,叫她回清蘭園里反省去。
楚倫歆想做一做和事老,剛走到清蘭園外頭,一不小心扭了腳,叫婆子們抬回了宜雨軒。
見柳氏來看她,楚倫歆嘆息道:“二嫂已經不管事了,原本我還能幫著你些,如今這樣,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我看吶,你叫上郁曄媳婦與郁曉媳婦,多少能幫上一些忙。”
柳氏瞧著楚倫歆腫起來的腳.裸.,氣也無處散了。
陪房媽媽勸她,不如干脆也甩手,這個家里還有哪個能管中饋到時候出了差池,一樣要求著太太您出手。等那個時候,她們還能再厚著臉皮伸手不成
柳氏原本不想聽的,可一個人苦了幾次,還落了老祖宗一兩句埋怨,越發氣憤了,干脆聽了底下人的話,裝起病來。
松齡院里,老祖宗狠狠砸了東西:“拿喬了真當這個家里離了誰不行了老婆子年紀是大了,可還沒大到管不了家去,讓郁曉媳婦和郁曄媳婦過來,老婆子親自教個一年半載的,難道還學不會不成”
葛媽媽陪著笑臉,道:“奶、五奶奶那兒”
“郁昭媳婦要伺候大楚氏,郁昀媳婦,她跟她婆母已經不對付了,再把她牽扯進來,是嫌棄這日子不夠熱鬧”
老祖宗掌家,雷厲風行,眨眼間換了好些人手,有人求到了柳氏跟前,柳氏也沒法子,只能先打發了再說。
盧氏因著心病,身子好一陣壞一陣,老祖宗也指望不上她,就費心與徐氏說道,徐氏還算通透,又有老祖宗撐腰,一時也能應付。
柳氏觀望了三五天,剛有些進退兩難的時候,就聽說涂氏沉不住氣了。
涂氏不曉得去老祖宗跟前說了什么,叫老祖宗狠狠一通呵斥,常恒淼想去求情卻不得,一道跪在了院子里。
二月里,依舊冷的慌。
柳氏想刺一刺涂氏,特地去了松齡院,妯娌兩人話不投機,又爭了幾句。
老祖宗隔著窗戶,一柄玉如意砸了出來:“反了天了眼里還有我這個老婆子沒有
別以為我不知道。涂氏你做甩手掌柜,不就是想單過嗎在明州府逍遙了這么多年,不耐煩伺候老婆子,成,滾出去過,老婆子就當你們死在明州沒回來
柳氏你也一樣,想給老婆子出難題吶聽說涂氏倒霉了就眼巴巴著過來了,怎么沒繼續病了要么就老老實實接了事情去做,要么就別來老婆子眼前轉悠”
自從打開了天窗說亮話之后,柳氏和老祖宗的相處,瞧著與從前變化不大,可彼此心里都明白,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柳氏捏著把柄,也要事事防備老祖宗,老祖宗不想把柳氏刺激狠了,也就極少說重話,像這一回一般砸東西訓斥人,已經是很少見了。
可表面功夫,這一家子還是在做的,明面上,柳氏不會忤逆了老祖宗。見老祖宗發了脾氣,柳氏一時愣在原地,直直盯著那柄碎了的玉如意。
涂氏卻哀嚎一聲,道:“老祖宗說的這是什么話啊媳婦豈是那等不孝之人分出府去單過,這是要叫媳婦背罵名呀”
常恒淼白著臉,想說什么又說不出口。
老祖宗由著他們鬧騰,再不說其他,直到常郁昀下衙來請安了,常恒淼和涂氏還跪在那兒,叫常郁昀很不自在。
一更天時,涂氏撐不住了,搖搖晃晃叫兩個婆子給抬了回去,常恒淼硬是咬著牙堅持到了子夜,叫老祖宗給喚了進去。
母子兩人談了兩刻鐘,常恒淼搖搖晃晃地出來,兩眼全是淚水。
第二日一早,老祖宗斜斜靠在羅漢床上,沉聲與眾人道:“恒淼昨夜里跟我說,想分不出過,我答應了。”
楚維琳直直站了起來,難以置信地看著老祖宗:“這”
老祖宗示意楚維琳坐下,嘆了口氣,道:“兩看兩生厭,原本就沒多少做婆媳的緣分,罷了,老婆子這把年紀了,還要跟媳婦置氣,我還是多活幾年的好。”
一時之間,人人勸不的,老祖宗又不想多說,便叫他們散了。
柳氏一肚子疑惑,剛出了松齡院就使人去打聽,昨夜里老祖宗與常恒淼到底說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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