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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羅蒙帶著幾個人往蔚卓洋車上裝了幾乎滿滿一車吃的,把人送出了牛王莊,接著就開始了一天的勞作。
這一天肖樹林沒有來牛王莊幫忙,因為前兩天孫林木和李海梁在打鐵鋪后面的那座大山上,找到了一眼泉水,這一天他們要一起到鎮上去買橡皮水管,然后翻山越嶺把那眼泉水引到打鐵鋪旁邊的那幾十畝山地上。
羅興佑一大清早就騎著三輪車過來運番薯了,昨天他剛把羅蒙家的番薯拍了照片掛到網店上去不久,就有不少老客戶拍下了,其中有一下子買去上百斤讓羅興佑幫他們走物流的,也有買其他東西的時候順便帶一兩斤打算先嘗嘗的。
這賣番薯的錢尤其難賺,一百斤番薯兩百五十塊錢,他的提成是八塊五,這些番薯又要分裝又要發貨,光是油錢都有不少了。
不過只要想想其它東西他就能平衡了,牛王莊的南瓜干賣十塊錢一斤,一百斤他就能賺三十塊,現在一般南瓜干每天的銷量都不止一百斤,這還光就是南瓜干一樣,賣蜂蜜枸杞子賺得更快,只不過羅蒙家的枸杞林就那么大,常常脫銷,一批枸杞子曬出來,往往賣幾天就沒有了,蜂蜜就更不用說了。
羅蒙這邊,昨天傍晚就有一輛大卡車開上了牛王莊,卸下了五十個桶王,這些巨大的木桶現在都被放置在四合院里那些空置的倉房里,每個木桶上方都吊著一個十字木架,平行在木桶是上方。
到時候再拿一塊紗布,把四角都系在這木架的四個頂端,舀一勺碾碎的紅薯,再潑下去一瓢水,輕輕搖晃木架,淀粉就會隨著清水流入下面的木桶當中,剩下的紅薯渣則留在紗布當中,清洗過幾遍之后,把這些渣倒掉,再舀一勺紅薯……
如此反復,直到桶里的水盛滿,經過一個晚上的沉淀之后,第二天倒去上面的清水,就能看到木桶底下厚厚的一層紅薯淀粉了,這些淀粉要么立馬上鍋蒸,做成薯粉,要么掰碎了放在竹板上曬干,裝袋保存。
這一天牛王莊上出去山頭上干活的人只有昨天的一半,剩下的一半就在院子里碾紅薯洗薯粉。
碾紅薯用的粉碎機是羅蒙托羅漢榮從縣城幫他買回來的,還是上回他幫羅漢良買鍘草機的那家農用機械店,羅漢榮那人善講價,那老板給的價錢也很實惠。一起買回來的還有一臺切片機,羅蒙打算用它來切土豆的,到時候收回來的土豆可以切掉一部分曬干了賣。
碾碎機通上電,轟隆隆就開動起來了,往上面的漏斗倒一筐紅薯下去,一會兒,下邊就出來一坨坨被碾碎的紅薯糊糊,下面放籮筐接著,籮筐里墊上塑料膜,一筐裝滿了,后面一筐趕緊接上來,碾了幾筐紅薯出來,被這些躍躍欲試的城里人抬到倉房里,磨拳搽掌就開始洗薯粉。
這些城里人熱情高漲,技術卻很不怎么樣,要不是還有院子里一些老人的指導,還不知道要鬧多少烏龍呢。
忙完一天,羅蒙給這些人算了一下工資,又大概安排了一下明天的工作,明天這些院子里的人和上山干活的人要調換一下,畢竟他們這些城里人來他這里主要還是為了體驗生活的,對于洗紅薯粉這件事,他們都覺得很新鮮。
等到羅蒙吃過飯回到家中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半了,一進院子他就發現了,他們家今天有客人。
“今天怎么這么晚?吃沒吃飯啊?”劉春蘭問他說。
“吃過了,咱們家今年的稻子什么時候能收?”羅蒙剛剛在回來的路上,看到村里好多人家的稻子都結穗上漿了,突然就想起了這個事,雖然有客人在,他還是想把這個事情先說一說,省得過幾天他忙起來又給忘了。
“還有個把月,問這個干啥?”羅老漢問他說。
“咱今年除了自家吃的口糧,剩下的都留種吧。”羅蒙說道。
現在農村人就算是種自家吃的稻子,也很少留種了,因為買來的種子又好種產量又高,只不過吃著是沒那么香,這其中的門道,他們這些農戶也是弄不明白的,大灣村現在也就只有少數幾個人還有自己留稻種的習慣,羅老漢就是其中一個。
“行吧。”羅老漢點點頭,也沒多問。
“羅蒙啊,你看這倆人你還能認識不?”劉春蘭問羅蒙說道。
羅蒙仔細看了看院子里一老一少兩個男人,看起來像是父子,老的那個約莫五十歲左右,小的那個大約也就二十五六的樣子,不過這倆人是誰,羅蒙一時間還真有點想不起來。
“看吧,還是紅鳳記性好,你這孩子,老杜叔都不認識了?”劉春蘭慎怪道。
“他哪兒還能記得住啊,杜叔他們搬到鎮上去住那會兒,他才幾歲?”羅紅鳳笑著說。
其實要不是羅紅鳳前兩天在店里聽那幾個幫忙的女工談話的時候,說起這老杜父子倆這回從外邊回來,承包了他們小鎮北邊一個小水庫和周圍的一片山地,她這會兒肯定也認不出這對父子倆來。
當年這老杜一家在鎮上起了房子搬離村子的時候,羅紅鳳和羅蒙都還讀小學呢,這老杜的兒子杜文英,那會兒還是個小豆丁,都還沒開始讀書,這會兒突然來這么大一個小伙兒讓人認,誰認得出來啊?
“哦,是杜叔啊。”羅蒙笑了笑,這人他有印象,從前做過木匠,人挺和氣,村子里的小孩一個個也都沒大沒小老杜老杜地亂叫,他也從來不生氣。
“你小子如今出息了啊,包了這么大一片地,整得還有聲有色的,如今都成了咱水牛鎮上的名人了。”老杜叔,也就是杜國棟說道。
“嗨,就是瞎弄。”羅蒙客氣了一句,然后問他們說:“杜叔今天怎么有空來我們家呢?”
“我跟我兒子也是這陣子剛回來,聽咱村里的人說你包了片山地,整得不錯,我倆就想過來看看,順便再跟你取取經,結果剛剛到鳳蓮嫂子他們家一坐,轉眼就到這時候了……”
這杜國棟笑呵呵的,就和羅蒙大概說了一下自己的事。
杜國棟年輕的時候做過木匠,從前木匠這個行業還能掙點錢的,加上他在干活的時候認識了一些人,鎮上有一片宅基地招標的時候,他就提前知道消息了,和他老婆商量商量,雙方都從親朋好友那兒借了點錢,就標了一塊地下來,沒兩年房子就起了,他們一家人就搬到鎮上去住。
搬到鎮上以后,這杜國棟還是給人做木工,慢慢的也把債務還得七七八八,可是沒過幾年,木工這個行業就不那么掙錢了,鋁合金門窗出來了,木工這個行業很快就沒落了。
杜國棟瞅著苗頭不對,馬上就另尋出路了,原本還想和一個朋友一塊兒到外邊去做買賣,結果買賣沒做成,錢倒是虧了不少,虧了錢他也不回家,就在外邊找了個給人家養小龍蝦的活兒,每個月給家里的老婆孩子寄生活費回來,好歹也算是把家養下來了。
那些年養小龍蝦也是很掙錢的,麻辣小龍蝦正紅火的時候,他打工的那個養殖場的老板是南方人,瞅準了商機上中部地區去包了片水塘,養了幾年小龍蝦,賺了不少錢。
養小龍蝦不錯啊,杜國棟心想,反正他打了一年多的工,技術也都學會了,要不然自立門戶,自己弄個養殖場?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新聞上報紙上卻頻頻出現一些對小龍蝦的負面報道,民間也有各種傳言,有說小龍蝦是專門吃/屎長大的,有人說小龍蝦身上有什么什么寄生蟲,也有說吃小龍蝦致癌的,還有一種更離譜,說小龍蝦是日本人專門引進到我們國家處理戰爭時期的尸體的。
當然,當時國內河道污染確實是相當嚴重,一些養殖場操作也很不規范,在經過這一番宣傳報道之后,吃小龍蝦的人一下子就少了,養小龍蝦自然也就不如以前賺錢了,杜國棟也就歇了養小龍蝦的心思,他們老板也退了那片水塘,另找其他項目去了。
這些年,杜國棟一直在外邊打著工,等他兒子大學畢業了,進了社會還是打工,這父子倆都不是沒想法的人,經過這一次《百毒譜》事件之后,城市里掀起了一股農村熱,又聽說他們大灣村這一年種菜賣菜也都弄得不錯,父子倆一合計,就決定一起回老家這邊整點什么。
現在他倆回是回來了,但是到底要整個什么項目呢?這杜國棟就想起小龍蝦養殖來了,這些年養小龍蝦的人少了,小龍蝦的價錢也有所回升,加上他自己又有技術,那剩下的,就是銷路了。
這一天他們父子倆回到大灣村,首先就去了村長羅全順家,和他商量說他以后養出來的小龍蝦能不能也弄到他們村子里來賣,極味樓那邊,能不能幫他牽個線。
村長羅全順對他們父子倆說,他們本來就是大灣村的人,如今村子里還有他們的祖屋呢,照理說村里的曬谷場也有他們家的一份,以后養了小龍蝦,愿意弄村子里來賣誰也不能說什么,不過這小龍蝦得養得干凈才行,別到時候砸了他們大灣村的招牌。
這事杜國棟心里自然也有計較,從前還給人打工的時候,就眼睜睜看著他們養殖場的小龍蝦賣不出去,成批成批地臭掉。直到現在,養殖小龍蝦這個行業還很是受人質疑,他這一次回來養小龍蝦,要是不能樹立口碑,經得起別人的推敲和質疑,這條路自然也是走不遠的。
至于替他和極味樓那邊牽線的事,羅全順就讓他找羅蒙,雖然他們現在已經知道極味樓的老板就是從前那個年年來他們村放蜂的馬老板,但是羅全順他們卻并沒有因為這事覺得自己和馬從戎就成熟人了。
這個山窩窩里的村長,身上還帶著很多農村人都會有的自卑感,總覺得像馬從戎那樣的大老板,跟他們就不是一個層次上的人,他們村只有像羅蒙那種干大事的,才是能和他說得上話的。
這種自卑的心態很難說是從哪個年代開始在農民們的心中生長的,但是它們就這樣在一代又一代的莊戶人心中生根發芽,仿佛已經成了天經地義。
“牽個線不難。”羅蒙說道,既然已經知道了杜國棟父子倆的來意,他也就開門見山說了:“不過極味樓雖然給的價錢高,但是也挑剔得很,咱們村里的人都跟他們打過交道,你去打聽打聽就知道了,要想跟他們合作,最要緊還是得有真材實料。”
“嘴巴上說的那都是虛的,羅蒙啊,再過幾個月,等你老杜叔我把這第一批龍蝦養出來了,到時候送一籠給你嘗嘗,到時候你要是覺得不好,就全當不認識我老杜,牽線這事就當咱沒提過。”杜國棟這次顯然是下了大決心了。
“好不好我都得給你牽線啊,誰然跟咱還是鄉親呢。”羅蒙見他這話說得重了,笑了笑又把氣氛給緩和了回來。
“嘿,你小子就放心吧,你老杜叔我,給人打了大半輩子工,這還是頭一回自己干事業,說白了,成不成,我老杜這輩子可能就這一回了,我比誰都想弄好它。”老杜也意識到自己剛剛有點太激動了,嘿嘿笑了兩聲,又說了這樣一番十分誠懇的話。
“那叔啊,你打算咋弄呢?”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這杜國棟能有這樣的決心,對于他這一次要養小龍蝦的事,羅蒙也是比較看好的。
“咱這一回養小龍蝦,首先一個就是干凈,我現在包了一個小水庫,水庫旁邊還有不少空地,我打算把它闊一闊,弄一片淺灘出來,多種水草,水庫下邊那些地方,我們父子倆再給平一平,弄一片大水田出來,再修上田埂,種上茭白,套養小龍蝦。”
“茭白地和水庫之間在淺水區可以連在一起,那些小龍蝦愛在哪兒住就在哪兒住,每次捕撈的時候我也不給它們撈絕了,總要留一些讓他們自己繁殖。有這兩片地方,到時候我們一家人守著這些小龍蝦,不敢說掙什么大錢,整得好了,也是豐衣足食。”
“你們包的那塊地在哪兒啊?”羅蒙忍不住問了,被這杜國棟這么一說,他都有些心動了。
“就在咱鎮北邊,從你們家早餐店過去,走路半個鐘頭就到了,騎車更快。”杜國棟的兒子杜文英說道。
“離鎮上那么近,到時候你們可以開放出來讓人去釣小龍蝦啊。”其實羅蒙自己就有點想去了,他長這么大,還沒釣過小龍蝦呢,雖然這些年小龍蝦在全國南北各地都算常見,在他們這片山區卻還是很少見。
“有這個想法,到時候會在水庫的淺灘區多修幾條田埂,一方面是方便小龍蝦在上面打洞安家,另一方面也可以讓人在上面活動,不過我爸說水庫深的地方太深,怕到時候出點什么事,畢竟咱這地方的人都不會水。”
“這確實也是個問題啊。”他們這地方的人都不會水,這就是個大問題,當初羅志方想在他們村挖塘子,最后也是因為這個問題不了了之。
“可不是。”杜文英笑了笑,這人長得小鼻子小眼的,整個人也很纖細白凈,羅蒙看著還真有點不適應。
如今在他那牛王莊上,連羅進喜都長開了,個頭往上竄了不少,曬得又黑,笑起來一咧嘴,就露出兩排大白牙,早就沒了當初怯生生的模樣,其他人就更別說了,干活的時候個個帶勁,吃飯的時候個個生猛。
“對了,你們養小龍蝦用不用蚯蚓喂啊?”羅蒙這時候就想起一個事情來了,這事他要是不開口,人家還真不好意思說。
“要的。”杜國棟說道:“咱那地方畢竟還是不像人家一些天然湖泊那么大,要想完全天生天養那是不可能,還得適量投喂。”
“那要養蚯蚓的話,你上我這兒弄點牛糞吧,反正咱村里的人都是星期六星期天上我那兒挑牛糞,你要是也要的話,到時候也一塊兒來唄。”
這家人如今雖然不在大灣村上住了,但也還算是大灣村的人啊,和村里人也還有往來呢,這牛糞的事兒把他們排除在外也不太好,何況羅蒙還尋思著,哪天和肖樹林一塊兒上他們家釣小龍蝦去呢。
“嗨,那感情好,咱村里的人都說你們家這牛糞可神了!”杜國棟也沒客氣,一口就答應下來了。“有你們家這牛糞養出來的蚯蚓,那我這心里可就更有底了,嘿,到時候你哪天想吃小龍蝦了,就給叔一個電話,叔讓文英給你送過來。”
“不用,我自個兒上你那兒去釣。”羅蒙笑道。
這一晚羅蒙和杜國棟相談甚歡,兩人一起展望了養小龍蝦吃小龍蝦的美好未來,一直說到快十一點,這對父子倆才騎著摩托車回鎮上家里去了。
羅蒙留他們到牛王莊住一晚,杜國棟沒答應,說騎車一會兒就到了,他們這會兒回去,明天一早就叫輛挖掘機過來開工了,要是不出什么意外,羅蒙年前就能吃上他們家的小龍蝦。
另外一頭,蔚卓洋開了一整天的車,晚上十點多鐘的時候實在困得厲害,就把車子往路邊一停,睡了幾鐘頭才繼續出發,等他到家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晨五點多了。
幾天前他從這邊開去牛王莊,也是半夜到的永青鎮,聽說再過去就是盤山公路了,蔚卓洋路不熟,也不敢開夜車,就在永青找了一家旅館住下,第二天天亮才再次上路。
這一次去牛王莊,前后花了四天,路上就耗去了整整兩天,蔚卓洋之所以這么千里迢迢不辭辛苦,說白了就是過去拿東西的,不過倒也不是都為了他自己吃,還有他們家老頭子老太太。
蔚卓洋的車子開進小區的時候,遠遠就看到他們家老頭子老太太在樓下等著了。
“起這兒早干嘛?”蔚卓洋把車子停在他家的停車位上,打開車門從里邊出來。
“你跟你媽說自己這會兒就能到,我倆算了算,這是沒投宿吧?”老頭子說著就去開副駕駛座的門了,一打開,就看到座位上疊著好幾個大麻袋。“這里邊裝的是啥?”
“枸杞子,干菜,南瓜干,紅薯,啥都有。”蔚卓洋伸展了一下手腳,在車上坐了這么久,憋得難受。
“西瓜在那兒呢?”老太太問道。
“都在后車廂呢,后座也有幾個。”蔚卓洋說。
“誒你這車是不是被人撞了?”老太太剛要去開后車廂,就看到蔚卓洋這輛越野車的車屁股后邊凹進去一塊。
“沒有。”
“沒有它怎么凹了呢?”老太太不信。
“在鄉下被驢踢了。”蔚卓洋隨口說道。
“被驢踢了?”老頭子也湊過去看了個仔細,看完了他就說了:“這鄉下的驢力氣可真大。”
“阿嚏!”千里之外,正練武的肖樹林突然打了個噴嚏,他吸了吸鼻子,感冒了?
今天來晚了。
話說報紙最近寫小說寫得有點投入,總感覺西瓜已經過季了,昨天從路口買了一個黑美人,一塊六一斤,吃著竟然很不錯,掐指一算,哦嘞,原來這會兒西瓜正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