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讓老周把家里僅有的一塊雞靈拿出來的女病人名叫鄭青眉,今年二十七,因為生病的關系,看起來比實際年齡略為老相。
喝下那碗湯藥以后,黃文泉就讓她先回去休息了,剩下的兩帖藥就留在醫館,明后天差不多這個時間再過來,到時候黃文泉還是要親自煎煮,順便觀察藥效。
可是她又能回去哪兒呢?從醫館里走出來,鄭青眉看著外面廣場上人頭攢動,一時間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原本已經快要認命了,如今突然又再次看到了希望,她真的可以繼續活下去嗎,不是幾個星期或者幾個月,而是十幾年幾十年,真的可以嗎?
“姑娘,你這是已經看過大夫了嗎,怎么沒拿藥就出來了?”一個穿著志愿者統一白t的大姐向她這邊走了過來。
“藥都留在大夫那里了。”鄭青眉這時候依然還有些恍惚。
“那肯定是好藥材吧?大夫怕你自己不會弄,給煎壞了。”那個志愿者大姐笑道。
“是啊。”這醫館的老板好像是把他壓箱底的東西都給拿出來了。
“走吧,別在這里站著了。”那大姐說著,就拉起她的手臂往廣場外面走:“這兩天水牛鎮上人多,你找到住的地方了嗎?”
“還沒。”今天凌晨到的彤城,剛好碰到幾個也要往水牛鎮來的,就一起拼的過來了,然后就在這醫館的廣場上等著,那時候雖然天還沒亮,但是這廣場上已經有少人了,牛王亭里還有熱水和包子饅頭,她也吃了一些。
“要不然我帶你上寶塔寺那邊看看吧?那般有專門借給病人們住的房子,不收錢的。”
志愿者大姐大約也看出來鄭青眉的經濟情況不太好,寶塔寺那邊這時候大約也已經沒有空房了,不過還是先過去看看,說不定有愿意讓她跟自己一起住的女病人。
“白塔寺在哪兒?要不我自己去吧?”鄭青眉這時候也勉強打起了精神。
“沒事,我跟你一起走一趟,咱坐牛車過去,不費什么事。”說著,兩人就到了小廣場外面的馬路邊,在這里,這時候有不少人在等車。
她們在那兒站了一會兒,車站方向過來一輛牛車,快到近前的時候,趕車那人就喊了:“牛王莊嘞,還有兩個位置啊。”然后就有一對要上牛王莊的中年夫婦上了這輛車。
之后陸陸續續又過來好幾輛車,上牛王莊的最多,去附近一些大小村莊的也有,大約十幾分鐘以后,過來一輛去寶塔寺的,車上有點空,總共就一位乘客,但是在水牛館這里,卻有不少人都是要去寶塔寺的,一輛車裝不完,她們只好等下一輛。
“水牛館這邊好多要去寶塔寺的,快點過來兩輛車,別在車站那邊傻等了。”鄭青眉看到那趕車的拿起手機打電話。
然后很快,就有兩輛空車過來了,在水牛館前面停了一下,把他們這十來個要去寶塔寺的都給裝上了,志愿者大姐掏出一張ic卡,在牛車上的刷卡機上刷了兩下,把鄭青眉的車費也給付了。
寶塔寺距離水牛鎮上并不算很遠,走路也要不了半個鐘頭,坐牛車差不多也得半個鐘頭,就是輕松些,坐在車后斗晃啊晃的,聽著牛蹄踩在青石路面上發出咔噠咔噠的清脆聲響,五月初的陽光正好,風中也帶著許多暖意。
等到前面的青石路又轉過一道彎,他們就看到山坡上的寶塔寺了,還有寶塔寺對面的斜坡上,被修成一排一排的單層磚瓦房,白墻黑瓦,結構很簡單,這時候好多屋子里都住了人,有些門開著,有些人則在門口晾曬了衣服。
這位志愿者大姐也是熟門熟路了,領著鄭青眉去找分配屋子的人。和她們一起坐牛車過來的,有些人是之前就已經在這里安頓好了的,這時候只要回自己屋就好了,剩下的幾個則跟鄭青眉他們一起。
他們這些人來得晚,這邊已經沒有空房了,不過負責分配房子那幾個人都和氣得很,也沒讓他們就這么離開,而是分別領他們到各處去找住的地方。
“麗英啊,我再往你這屋里安排個人。”那位給鄭青眉她們領路大娘熟門熟路地走到一排房子的邊間,敲響了房門。
“哎,安排唄,反正我這屋里還有一張空床呢。”屋里很快就有人開了門,鄭青眉她們走進去,看到屋里總共擺了兩張上下鋪,正門對面還有一個后門,志愿者大姐告訴鄭青眉,那后面有衛生間和廚房。
屋里總共四張床,其中的三張這時候已經有人了,年紀最大的那個叫徐麗英,四十出頭的樣子,另外兩個看起來像是母女,母親三十多歲的樣子,女兒約莫只有七八歲。
“原本我們是打算一間屋子就擺兩個床位的,最近人多不夠住,干脆就多擺了一些床,擠是擠了點。”那位給她們安排床位的人說道。
“已經很好了。”鄭青眉連忙說道。不要錢白給他們住的地方,哪里還能挑三揀四。
“行,那你就住這兒吧,你是自己一個人過來的?往后要有個啥事,就跟大伙兒多說說,咱這地方,五湖四海的人都有,出門在外都不容易,大伙兒相互幫襯幫襯。”那位給他們安排床位的人說道。
“放心好了,跟我們住一個屋的,啥事都不能把她落下。”那位孩子的母親說道。
“你們這是在編籃子呢?”志愿者大姐看到屋里一個編到一半的鞋盒。
“是啊,這鞋盒不好編,我編了幾個都給編壞了。”那孩子的母親回答說。
“鞋盒是不咋好編,你這才編了幾個,算啥,聽說鎮上有些人手笨的,都是編了幾十個出樣子的呢,現在他們都可快了。”那志愿者大姐笑道:“編點這個挺好的,能賺點手工費,還能打發時間,要不然整天干坐著,時間也難過。”
幾人坐在屋里說了幾句,然后那個領路的大娘和志愿者大姐便要離開了,鄭青眉將她們送到門外,再次道過謝,然后又折回屋里去。
那個叫徐麗英的中年女人是個話多的,鄭青眉聽她說了一會兒,就了解這屋里大概是個什么情況了,徐麗英是皮膚病,這些年跑了好些醫院都沒能根治,她是四月中旬來的水牛鎮,找白老頭看過,吃了幾帖藥,還挺對癥,于是就留了下來,她男人因為要干活,前些天已經先回去了。
另外那對母女,是女兒的耳朵有些問題,總是發炎,嚴重的時候幾乎都爛了,她們是前兩天剛到,也是白老頭的病人。
徐麗英問鄭青眉她得的是什么病,鄭青眉本來想說是癌,但是那話在她嘴里轉了一圈,吐出來卻成了瘤。
生病這幾年,原本百無禁忌的一個年輕人,慢慢也開始有了忌諱,她一般不會對別人多說自己的病情,尤其不會往嚴重了說,總感覺她在口里把這病說得越嚴重,她身上的病也會變得更加嚴重一樣,所以她現在一般不會對人多說,非要說的話,基本上也都是往輕了說。
還有羅蒙從自家拿出來的那一塊不知道什么藥材,黃大夫甚至不愿意告訴她那究竟是什么,擺明了就是不想讓太多人知道的意思,既然他們不想讓太多人知道,鄭青眉也就知道自己是應該低調些的。
“要說這方面,那在咱水牛館,除了白大夫就是黃文泉黃大夫了。”徐麗英來水牛鎮上的時間其他人長,聽說的事情也比其他人多。
“我聽說白大夫治惡瘡最厲害。”那孩子的母親接話道。
“聽他們瞎說,白大夫會的可多著呢,上回我找他開藥的時候,剛好碰到一個骨折的,那接骨的手藝,嘖嘖!咱鎮上教人練功服的卜一卦也是他教出來的徒弟,知道吧?”
“是有這么一說,練功服的都能治跌打。”
“水牛鎮上的孩子真是好命,我兒子小的時候就總想學功夫,沒地兒學啊。”
“你兒子多大了?”
“都上高中了。”
“高中壓力大啊。”
“壓力個屁,成績差得很,讀書也不認真,根本別想考上什么好大學,我跟他爸愁得頭發都要白了,也不知道以后要讓他干點啥。”
“愁什么,現在的孩子自己都有主意。”
“哎,咱還是編鞋盒吧,說起那小子我就心煩。”
“小鄭啊,你跟我們一起學不?”
“好啊。”
“咱晚一點一塊兒去一趟下洼子村吧,看看他們怎么編的,自己在家琢磨不會。”
“吃完中午飯再去。”
“小鄭你跟我們一起啊。”
“哦。”
于是鄭青眉就這么在水牛鎮上住了下來,每天跟徐麗英她們一起學編鞋盒,住就住在寶塔寺這邊,飯菜都是自己做,到水牛鎮上買點大米菜蔬,幾個人搭伙,也花不了多少錢。
等那三帖藥吃完了,她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了變化。之前這幾個月,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留不住氣力,人也沒精神,而且這種情況是一天比一天嚴重。吃完那三鐵藥以后,情況開始有了變化,雖然并沒有一下子就把她的病給治好,但是她感覺自己好像又重新有了精神,身上也有了氣力,這讓她看到了痊愈的希望。
同時,她心里也更加清楚,自己之前和那幾帖藥一起吃下去的那一塊不知名的藥材,一定是一個了不得的好東西。
那樣的好東西,自己甚至都沒有花一分錢,就把它吃到了肚子里,這讓鄭青眉心里很是過意不去,一直想去謝謝他,可是言語上的感謝又太過單薄。
在吃完那三帖藥以后,她還得繼續吃中藥,幾天就要換一次藥方,黃文泉有時候會給她開猛藥,有時候又會換一種溫和一點的調理幾天。
這一天鄭青眉到水牛館找黃大夫開藥,出來的時候剛好碰到羅蒙在牛王亭跟人聊天,她想了想,就過去了。
“之前那事,謝謝你。”牛王亭中有不少人,鄭青眉就沒有把話說得很明白。
“哦,是你啊,看著起色好多了。”老周笑道。
“還是多虧了你。”要不是沒有那塊藥材,她這時候大概已經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你這病,還得在咱水牛鎮上好些日子吧?”老周問她。
“黃大夫說,讓我至少在這里待半年。”鄭青眉感覺羅蒙這人比想象中還有親切許多。
“哦,那我給你分配一個任務唄。”老周說道。
“啥任務?”鄭青眉問道,只要是她做得到的,一定都沒有二話。
“我最近養不少各自,當然打鐵鋪那邊也挺多,你平時沒看到好多鴿子飛來飛去嗎?”老周說道。
“看到了。”水牛鎮上挺多鳥兒的,各種鳥都有,其中又以那一群一群的白鴿最為顯眼。
“然后最近咱鎮上不也挺多游客的,好多人都挺稀罕喂鴿子,改天我從牛王莊上拿點花生玉米粒,在那邊橋頭擺個攤,你就在那兒賣鴿食咋樣?”實話說老周正不差賣格式的這點錢,他就是感覺眼睜睜看著一條財路閑置在那里心里難受。
“行。”鄭青眉果然沒有二話。
要不了幾天,水牛館下去一點的那個橋頭上,就多出來一個賣鴿食的小車棚,這車棚是牛王莊上眾長工短工設計并且親手制作的,看起來相當不錯。
然后車棚里還有一個賣鴿食的年輕女子,就是鄭青眉了。鎮上的人都覺得老周的這個鴿食價錢太黑,一小包的花生玉米粒,總共也沒幾顆,就要賣五塊錢,偏偏那些外地人還就舍得花錢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