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華九江在開內部會時三令五申,絕不能把抓捕唐杰輝的消息透露出去,與會的人員卻還是在唐杰輝落網后的十二小時內,接到了來自省內外各界、各階層的求情電話。有的以權力施壓,有的以金錢誘惑,有的以溫言軟語打動,有的以利害相脅。
從華九江到李觀瀾,都感受到了巨大壓力。
華九江征詢李觀瀾的意見:“放人還是繼續羈押?”
李觀瀾如實回答說:“證據算是充分,但是嫌疑人不肯交代,我自己對案情也有些想法。”
華九江鼓勵他:“談談你的想法。”
李觀瀾說:“我總覺得案情有可疑之處。以唐杰輝的財力,想要殺死一個人根本不用自己出手,他沒必要承擔這樣巨大的風險。而且他完全可以設計一個更少破綻的現場,比如一場車禍,一次車輛自燃。唐杰輝雖然是紈绔子弟,但他的腦子不笨,這次謀殺實在是漏洞百出。”
華九江說:“你分析得不無道理,不過全面考慮,也有另外一種可能,唐文佳遇害并不是精心設計的謀殺案,而是唐氏兄弟因某種原因偶遇,兩人發生爭執,唐杰輝在激憤中殺死唐文佳,這樣就可以解釋現場留下的諸多漏洞。”
李觀瀾贊同:“您分析的也是一種可能,無論怎樣,我希望對這起案件補充偵查,所以暫時釋放唐杰輝,可能會更有助于偵查。在此期間,我們會對他實施監控,防止他外逃。”
華九江對這位省內的明星刑警非常賞識,尤其欣賞他的縝密、睿智和認真:“你是這起案子的主辦人,具有決定權,省廳會支持你。”
唐杰輝被秘密抓捕,又被秘密釋放,未在社會上掀起任何波瀾。
李觀瀾走進法醫實驗室,小心翼翼地對蘇采萱說:“唐杰輝不肯撂,案子有點麻煩,我有個問題想和你探討。”
蘇采萱見他唯恐傷到她的謹慎樣子,忍不住笑出來,說:“你們的事我都聽說了,你有什么問題就直接問。先跟你說明一點,DNA檢驗結果絕對沒有問題,我有百分百的把握。”
李觀瀾說:“我倒不懷疑DNA檢驗結果,問題是,有沒有這樣的可能,兇手在殺害唐文佳的時候,攜帶了唐杰輝的血液,然后有意把他的血液留在現場,造成唐杰輝是兇手的假象。”
蘇采萱思考了一下,“理論上可行,但是在實際操作中非常困難。最重要的是,兇手怎么能得到唐杰輝的血液?除非他曾在近期抽過血,而兇手又恰好是能接觸到他血液的人。”
李觀瀾說:“唐杰輝的右手食指上有一個約一厘米長的輕淺劃痕,兇手能不能在他受傷時獲取他的血液?”
蘇采萱說:“這沒有可能,首先,血液暴露在空氣中,短時間內就會干涸;其次,我們在現場發現的血量,遠遠超過一個劃痕流出的血量。”
李觀瀾沉吟說:“照你這樣說,這起案子更加撲朔迷離,如果唐杰輝真是兇手,那就簡單許多,不過是再補充偵查,但如果他不是兇手,恐怕要顛覆警方奉為至寶的DNA證據。”
蘇采萱疑惑地看看李觀瀾,想著他的最后一句話,倒不是危言聳聽。
唐杰輝年僅十九歲,從未去醫院做過體檢,更沒獻過血。也就是說,兇案現場的血跡不可能是別人攜帶了他的血樣,然后故意潑灑在車里。
那么,基本可以確認,唐杰輝即使不是兇手,也曾出現在兇案現場,并且受了傷。
而且,唐杰輝在另外一個細節上也說了謊,他否認曾在案發前給靚馬仕集團的辦公室秘書姚瑤打過電話。他為什么要說這樣低級的謊?
可是,唐杰輝在接受審訊時的表情、語氣和神態絕不像是在說謊。一個不到二十歲的青年,無論怎樣老辣,經受過多少歷練,又怎能瞞過李觀瀾的眼睛!
馮欣然在接下來的調查中得到了姚瑤的證實,唐文佳在遇害前幾天,確實曾和唐杰輝在辦公室里打過一架,據說是唐杰輝先動的手,兩人都掛了彩。公司里有許多人知道這件事,但是兩人打架時沒有第三者在場,沒人能說清細節。
李觀瀾意識到,這起案件,遠比表象要復雜得多。至少,唐杰輝和黎曼曼母子不合,為案情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
李觀瀾想,是和黎曼曼進行正面接觸的時候了。這個風騷美麗的中年女人,心機深沉,圖謀深遠,她的內心究竟隱藏著怎樣可怕的秘密?
為避免黎曼曼產生逆反情緒,李觀瀾以請她協助辦案為名,約她在一家茶社見面。又叫上蘇采萱作陪,說是女人之間更容易展開話題。
為使這次面談收到最佳效果,李觀瀾著意打扮修飾過。他換上一套淺灰色西服套裝,里面襯一件白色純棉襯衫,清新隨意,又顯得雅致不俗。在蘇采萱的記憶中,這似乎是李觀瀾第一次穿西裝。蘇采萱打趣他說:“黎曼曼眼下恐怕是曲州市最有錢的單身女人,有多少男人想見她一面而不可得,你這次盛裝亮相,如果能收到一箭雙雕的效果,那是再理想不過。”
李觀瀾哈哈大笑,高深奠測地回她一句:“心底無私天地寬。”
蘇采萱揶揄他:“不用澄清,越抹越黑。”
事實證明,李觀瀾的文質彬彬的形象還是收到了一些效果。蘇采萱注意到黎曼曼和李觀瀾握手時,目光在李觀瀾身上從頭到腳轉了一圈,臉上繃緊的肌肉略放松一些,嘴角綻出一絲微笑,說:“早聽說過李支隊的大名,沒想到還這么年輕。”
李觀瀾頗具紳士風度地做了一個舒展的“請就座”的手勢,順勢松開黎曼曼的手,客套說:“還要先感謝你犧牲個人時間配合警方工作。”
這起涉及唐家關鍵人物的兇殺案,黎曼曼于情于法都應配合調查,但李觀瀾知道黎曼曼這樣地位的人,即驕傲又敏感,就順著她的心意說了句感謝話。
黎曼曼果然很受用:“你們過了這么長時間才來找我,已經很照顧了,想了解什么盡管問,只要和案情有關,一定知無不言。”語氣中消除了一些戒備。
李觀瀾說:“在案件偵破之初,沒來打擾你,原因在于這雖是唐家的大事,但唐文佳和你并沒有實質的關系,而我們也能體諒你的心情,盡量把這起案子的負面影響控制在最小范圍。但案子進展到現在,許多跡象都顯示,這不是一起簡單的兇殺案,背后有許多我們尚不了解的內情。這些疑問,都需要你來幫助我們解開。”
李觀瀾這番話半真半假,語氣又非常誠懇。蘇采萱暗想,李觀瀾做戲的本事真挺高明,如果我處在黎曼曼的位置,恐怕也會漸漸被他的話牽著走。
黎曼曼說:“有什么疑問要我才能解釋?難道我也是嫌疑對象?”她努力作出滿不在乎和調侃的表情。
李觀瀾說:“請你不要誤會,只是這起案子涉及唐家,我們必須謹慎從事,你知道社會上,包括媒體,都對這起案子非常關注,如果處理得不夠妥當,對唐氏企業和警方都有負面影響。”
蘇采萱知道李觀瀾在開始對話前繞個彎子,目的還是深入到黎曼曼和唐杰輝的母子矛盾。縱使不能讓黎曼曼坦白,也希望通過她的只言片語,獲取一些有價值的線索。
李觀瀾說:“據我所知,唐濤先生是在近十幾年里才得以大展宏圖,你和他相識的時候,唐濤還是名不見經傳的商販,所以你們算得上同舟共濟過來的。”李觀瀾知道黎曼曼不喜歡別人認為她攀附有錢人,故意給她安排了一個“慧眼識英雄于微時”的角色。
黎曼曼受到鼓勵,說:“到哪里我都敢這樣說,唐家有今天,其中最少有我一半的功勞。我當初看上他唐濤什么了?那時候比他有錢的多得是,我一心一意地輔助他,還給他生孩子,把最好的青春年華都奉獻給他,最后連個名分都沒有。不然怎么說,女人是世上最傻的動物。”
蘇采萱順勢說:“在這個世界上,女人始終是弱者,無論她怎樣堅強,在社會定位和輿論上,就首先處于弱勢地位。”
黎曼曼向蘇采萱點點頭,露出“此言深得我心”的表情。
李觀瀾說:“不過黎小姐總算是熬出來了,現在唐杰輝長大成人,既有能力又孝順,應該是對你最好的回報。”
黎曼曼勉勉強強地說:“還好吧,這孩子就是脾氣不大好,對我的話也不怎么聽。我當年帶大他不容易啊,唐濤那時候除去給我點生活費,別的什么都不管。他整天在外面尋花問柳,有許多女人愿意給他生孩子,他也不怎么在乎杰輝這個兒子。”
李觀瀾故意說:“唐濤那時候還沒發跡,怎么會有女人愿意紿他生孩子?”
黎曼曼頓了頓說:“他當時還是有幾個小錢的,總有不開眼的女人。”
李觀瀾說:“除了唐文佳和唐杰輝,他還有別的孩子嗎?”
黎曼曼說:“沒有。不過曾有不要臉的女人抱著孩子來訛詐過他,你們知道,有些女人不知廉恥,是沒有底線的。”
李觀瀾笑笑:“有過幾次這樣的事情?那女人的樣子你還記得住嗎?”
黎曼曼撇著嘴:“有一次還不夠?那個騷女人,年紀一大把,還搔首弄姿地賣弄。唐濤是和她玩玩的,她自己拎不清,妄想登堂人室。”
李觀瀾又問一遍:“你認識她嗎?”
黎曼曼說:“唐濤說她是A省人,在曲州的一家飯店里打工,名字好像叫招娣。她在老家是定了親的,那個野種一定是她在老家懷上的,想找唐濤訛幾個錢。”
李觀瀾說:“你后來又見過她嗎?”
黎曼曼說:“沒見過,她再不要臉,也應該知道進退,如果隨便一個女人抱著個孩子就上門來訛錢,我們的生意也不用做了。”
李觀瀾說:“還要問你一個很私人的問題,唐杰輝目前在靚馬仕集團擁有百分之五的股份,你擁有百分之八的股份,唐文佳生前也擁有百分之五的股份,而唐濤生前控制著靚馬仕集團百分之五十五的股份,目前這部分股份的所有權尚沒有歸屬。是不是這樣?”
黎曼曼盯著李觀瀾看了好一會兒,才說:“既然你都知道了,還有必要問我嗎?”
李觀瀾笑笑:“只是核實一下,上市公司的財務是透明的,我們掌握這些情況也是破案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