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兩口又來到化糞池邊,用一根長木棍伸到里面攪了攪,糞水蕩漾起來,里面有一個圓形的物體冒上來,看上去滑溜溜的,柔若無骨。陳桐看準了方位,把網兜伸進去,兜底一撈,手里感覺沉甸甸的,知道撈到了東西,手臂一輪,在楚巧巧的驚叫聲中,網兜被掄到了地上。
一個東西在地上撒著歡地跳躍,楚巧巧擎著照明燈照過去,發出一聲又驚又喜的尖叫。
那東西滑膩膩的,黑糊糊的,眼睛暴突,嘴一翕一張,竟是一條長達一尺的鲇魚。
陳桐和楚巧巧相視而笑,連日來的驚魂稍定,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楚巧巧笑了一會兒,心里一酸,又流下淚來。
夜里黑糊糊的,陳桐沒注意到她流淚,又如法炮制,一會時間撈上了四條鲇魚。
陳桐拎過來一個塑料水桶,把幾尾鲇魚都裝在里面。
楚巧巧說:“把這幾條魚扔了吧,臭烘烘的,臟死了。”
陳桐說:“鲇魚都是在臭水溝子里長大的,你平時可沒少吃。”
楚巧巧差點嘔出來,“你惡心死我了。”
陳桐解決了一塊心病,情緒正高漲,說:“不管怎么著,這幾條魚是咱們的戰利品,得留著。有件事不知道你想過沒有?”
楚巧巧說:“什么事?”
陳桐說:“抓到這幾條魚,這鬼樓里就安靜了,咱們的房子在今天晚上立刻增值一倍,凈賺了三十幾萬。”
楚巧巧說:“還是你的腦袋轉得快,我就想不到。”
兩人把水桶拎到屋里,在燈光下看那幾條鲇魚,一尾尾粗壯肥大,在桶里翻騰著,精力無限的樣子。
陳桐說:“它們像是比普通的鲇魚更有攻擊力,怪不得能弄出那么大的動靜。”
幾條鲇魚在水桶里激得水花四濺,暴突的眼睛怒視著陳桐二人,張開嘴,露出細密尖利的牙齒,似乎欲擇人而噬。
楚巧巧打了個寒戰說:“這幾條魚真丑。”
陳桐蹲下身,手扶在桶邊,湊近了看那幾條魚,說:“我怎么覺得這幾條魚美得不得了。”
正說著,桶里突然翻起水花,一條鲇魚躍起來,尖利的牙齒死死地咬住陳桐右手的食指。
兩人齊聲尖叫出來。陳桐右手舉高用力一甩,甩脫了食指上的鲇魚,鮮血汩汩地流淌出來。
楚巧巧忙翻出外傷藥和創可貼,把陳桐的右手放到水龍頭下清洗,然后敷上藥,包扎好,一邊埋怨說:“誰叫你去逗那幾條魚,被咬到了,疼嗎?”
陳桐滿不在乎地說:“沒事。”
折騰了一回,外面天色漸亮,楚巧巧打了個哈欠說:“咱們睡一會兒吧,已經兩個晚上沒合眼了。”
陳桐表示贊同,兩人栽倒在床上,很快就進入夢鄉。
陳桐在睡夢中感覺右臂越來越癢,下意識地用手撓一撓,一陣刺痛感從手臂上傳遍全身。指尖觸摸到的地方軟軟的有彈性,像是一汪水皰。陳桐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看見右臂一片紅腫,而且又麻又癢,有些不聽使喚,他一驚,完全清醒過來,見右臂上一串水皰,有大有小,密密麻麻的,從手上一直延伸到上臂。
陳桐不知發生了什么,有些害怕,伸手到一個水皰上面去撓,使的力氣大了些,水皰破裂,一股膿水噴到臉上。
這時楚巧巧被身邊的響動弄醒,見到陳桐的狀況,也嚇了一跳,“怎么被魚咬了一口,就成了這樣子?”
陳桐說:“不知道,感覺整條胳膊都失去了知覺。”
楚巧巧說:“那條魚從下水道里撈出來,說不定有毒,趕快去醫院吧。”
松江省第一人民醫院的外科醫生梁玉音檢查過陳桐的傷勢,感覺很奇怪,說:“被鲇魚咬到的情況時有發生,一般就是腫脹而已,從沒見過這么嚴重的,我們要抽取一些組織液做化驗,弄清楚里面的成分,對癥下藥。”
梁玉音是蘇采萱上醫學院時的同學,又是一個學生社團的戰友,畢業后一直保持聯系。
化驗室的結果出來以后,梁玉音擰著眉頭看了半天,拿起電話打給蘇采萱,“前一段時間聽你說過一件事,你們隊里有個刑警在辦案時接觸到腐尸,手臂上中了尸毒,腫脹得不成樣子,而且起了一層水皰,是不是有這回事?”
蘇采萱說:“梁大醫生,你也說這樣不嚴謹的話,哪有什么尸毒,那是民間的說法,我們的警員是感染了腐尸體表上的化膿性葡萄球菌和沙門氏菌,而引發了一些表象的病征。”
梁玉音說:“我剛接診的一個病人,也出現了類似病征,把他受感染的身體組織液送到實驗室檢驗,也化驗出了化膿性葡萄球菌和沙門氏菌的成分。”
蘇采萱很感興趣:“這種病例很少見,這個病人是在哪里接觸到的腐尸?”
梁玉音說:“病人說他是被鲇魚咬了一口以后,就出現了癥狀。”
蘇采萱說:“鲇魚的攻擊性很強,咬人的事情時有發生,不過鲇魚攜帶的病毒量通常很小,對于免疫系統成熟的成年人不會造成危害。”
梁玉音說:“這個病人前兩天心理極度焦慮,又沒有休息好,可能因此造成免疫系統紊亂。不過這尸毒來得有些蹊蹺,我想你是做公安的,也許會感興趣。”
蘇采萱說:“鲇魚就是以腐尸為食的,什么死魚死蝦死貓死狗的,我們做公安的,也管不了那么多。”
梁玉音說:“那就算了,我可能是階級斗爭的弦繃得太緊了。”
沒想到這次蘇采萱險些犯了一個大錯誤。
給陳桐處理過胳膊,梁玉音說:“沒有什么大事,回去按時服藥,注意衛生,及時擦洗患處和換藥,別再碰那些鲇魚了。”
陳桐和楚巧巧回到家,都有些沮喪。這個蜜月過的,先是被“鬼”嚇,然后跟“鬼”玩,最后被“鬼”咬,沒有柔情蜜意,只有恐懼和疲憊不堪。
陳桐坐在小板凳上,盯著那一桶鲇魚發狠。
楚巧巧說:“千萬別再惹它們了,把它們丟到外面去吧。”
陳桐說:“不能這么便宜了它們,我今天非把它們剖腹挖心不可。”
楚巧巧說:“你要把這幾條魚烹炒煎炸燉啊?別惡心我了。”
陳桐說:“虧你還是農村出來的,那城里賣的豬狗雞鴨,哪個沒吃過屎尿?就是那些蔬菜瓜果,哪個不是大糞澆灌出來的?”
楚巧巧說:“行了你,盡挑惡心的說。”
陳桐不理她,從桶里撈出幾條鲇魚,這次格外當心,把幾條鲇魚丟在水池里,用搟面杖一條條敲死。又把水打開到最大,里里外外反反復復沖洗干凈。
楚巧巧把切菜和切肉的刀都護在身后,“你別用這些刀,要想收拾魚,用剪刀好了,我可不想每次一切菜就惡心。”
陳桐就拿起剪刀,把鲇魚的肚子逐一剖開,將里面的內臟掏出來。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總不能真把這幾條魚吃掉,但就是想把它們大卸八塊,一雪心頭之恨。
一條鲇魚的內臟掉到水池子里,發出當的一聲響。陳桐說:“這魚肚子里還有東西。”從一堆內臟中拈起兩塊硬硬的東西,放到水下沖洗,等表面污物被沖凈,拿到眼前一看,嚇了一跳,手一抖,兩塊東西又掉回水池里堆著的內臟里面。
楚巧巧說:“是什么東西,讓你那么害怕?”
陳桐說:“是人的手指骨頭。”
楚巧巧說:“你別嚇我,我現在心臟非常脆弱,好容易從鬧鬼的陰影里擺脫出來,你又用死人骨頭嚇唬我。”
陳桐瞪著眼睛說:“我沒嚇你,真的是人的手指骨頭,報警吧。”
二十分鐘后。陳桐家。
蘇采萱用鑷子捏起兩根指骨,裝到證物袋里,遞給李觀瀾。
蘇采萱說:“這是人的指骨,確定無疑,看尺寸是女人的指骨,這個單元的下水道里很可能藏著人體碎尸。”
刑警隊和污水處理廠聯系過,幾名工人在疏通過下水道后,又用鐵鉤打開化糞池的蓋板,再用長竹竿攪散化糞池內的雜物結塊層,用真空吸糞車吸凈池內的污物。最后用細篩子把異物一點點過濾出來。
在惡臭的味道里辛苦工作了四個多小時,找到了幾塊人體不同部位的碎骨骼,以及一些已經發黃或發白的疑似肉塊,憑目測很難確定是人還是動物的,需要化驗后才能確認。
陳桐家這一側共有六套民宅,除陳桐和楚巧巧外,其他人家都在早些時候被“鬧鬼”的聲音嚇得搬離。由于所有的骨骼和肉塊都是在這一側的下水道里打撈出來,可以確認分尸的罪行是在這六戶人家內的某一戶內完成的。
李觀瀾要求馮欣然帶領其他五名警員查清除陳桐外的現任五戶房主的資料,并調查歷任住客的詳細資料。在對陳桐和楚巧巧做過詳細筆錄后,攜帶著腐肉和骨骼回到警隊,進行化驗。
從下水道和化糞池里撈出來的腐肉共有十七塊,大小不一,最小的直徑只有兩厘米,最大的在十厘米左右。經細胞檢驗,其中只有一塊是人體組織,其他部分都是動物的腐肉。
此外,有四塊骨骼,可以確認分別是人體頭部、臂部的碎骨骼,還有一塊鼻骨。
蘇采萱向李觀瀾匯報化驗結果說:“根據碎骨骼的被侵蝕程度,受害人死亡時間在一年到十八個月之前,大部分身體組織已經被鲇魚食用盡,僅發現一小塊身體組織殘留,確認是女性子宮的一部分,因其中以結締組織為主,鲇魚未能全部吞食。可以確認這些碎骨骼和結締組織來自同一名女性,死者年齡在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其他特征暫時無法確定。”
蘇采萱頓了頓又說:“我懷疑攻擊報案人陳桐的鲇魚曾長時間大量食用腐尸,體內攜帶大量尸毒,從而也對人類的體味非常熟悉,并培養出了對人體的強烈興趣,所以才會主動攻擊陳桐。從這點分析,尸體的所有部分可能都已經被拋進下水道,絕大部分被鲇魚吞食,只留下了這幾塊骨骼和結締組織。”
李觀瀾說:“根據現有的這些人體組織,能不能確認死者的身份?”
蘇采萱說:“要是做DNA檢驗,這些骨骼不行,細胞都已經死亡了,必須做活細胞培養,這需要很長時間,所幸還有這一塊子宮的結締組織,可以立刻進行化驗。不過你們還沒找到尸源,無從對比。”
李觀瀾說:“馮欣然他們有消息反饋回來,調查對象一共只有六戶,加上歷任租客,五年內在這六套房間里住過的共有十一家,其中僅有一人報過失蹤,而且是女性,這個失蹤人口有很大可能是被害人。”
失蹤人口的資料是陳桐家所在單元的四樓房主提供的。
陳桐家住三樓,這套房子的前任房主也正是四樓的現任房主徐匯先。
陳桐買的這套房子所在的住宅樓原是市第一棉紡廠的家屬樓。徐匯先在幾年前是棉紡廠的工人,分到了四樓的這套住宅,并在房屋私有化時購買了產權。后來棉紡廠破產,徐匯先自謀職業,目前經營一家洗衣店。
而三樓的那套房子原是徐匯先父母的住宅。他父母都是棉紡廠的退休職工,后來相繼過世,房子就過戶到徐匯先名下。
徐匯先在刑警調查時才知道自家住宅里“鬧鬼”的真相,先是為自家房屋又可以重新人住而慶幸。等聽說樓里發生碎尸案后,又大驚失色大失所望,哀嘆自己的房屋還是不能坐地起價。
徐匯先提供了一條重要線索。陳桐家的那套房子,在徐匯先做房主時,曾經出租給一對外地來的夫妻,也許是同居戀人,從兩年前的年初開始,在這套房子里居住了近一年時間。其間兩人鬧過多次矛盾,原因好像是女方外出約會網友,雙方一直吵鬧。女方的父母在此期間來過兩次,試圖為雙方調解矛盾。后來女方失蹤,女方父母也來找過,終因女方下落不明而不了了之。
因租房時看過男方的身份證,徐匯先記得那名男子名叫李暉堂,原籍是曲州市郊區富蘊鄉,對其同居女友的身份則一無所知。
徐匯先住地的轄區派出所登記有與李暉堂同居的女人的資料。這名失蹤女子名叫冷惠,也是富蘊鄉人,是李暉堂的妻子。根據派出所的筆錄,報案人是冷惠的父母冷遠山和于霞。冷惠于一年半以前的春季失去消息,此后杳無音訊。此前李暉堂夫婦的感情一直不和,起因是冷惠迷戀上網聊天,并曾多次離家外出,與網友會面。冷遠山老兩口知道冷惠最少曾三次到外地見網友,時間最短的一次有四天,最長的一次達一個月。李暉堂為此曾和她鬧過離婚。
一年半前的春季,冷惠再一次消失。由于她此前有過外出記錄,大家都沒有太在意。但是兩個月后,她始終沒和任何人聯系,冷遠山老兩口慌了神,找李暉堂要人,李暉堂反過來責問他岳父母,雙方鬧得不歡而散。冷遠山夫婦擔心女兒的安危,就到派出所報了案。
由于冷惠沒有遇害的跡象,當地派出所就以失蹤人口立案。
馮欣然立刻趕赴富蘊鄉,找到冷遠山夫婦。經DNA檢驗,在下水道里發現的人體殘骸正是屬于冷惠。
一起重大殺人分尸案在沉寂一年多以后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