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尤佳說:“既然你曾經懷疑馬泉,卻和他出去那么長時間,又是在荒無人煙的蒼莽山上,難道不害怕嗎?”
蘇采萱說:“他沒有害我的動機,而且只要小心提防,一對一,我不怕他。”
童蕾說:“你真勇敢,不愧是做法醫的,比我們強多了?!?
蘇采萱說:“可是從山上回來以后,直覺告訴我馬泉不像是兇手,在聽說于小紅遇害后,事情更加撲朔迷離。我當時最強烈的念頭是先逃出莽園,不再讓更多的人遇害,至于找出兇手反而排在其次。
“當時你們的矛頭都指向路海濤,我雖然勸大家不要互相猜疑,卻也對他產生懷疑,對不起啊,海濤,這是職業習慣,在案子真相大白以前,每個人都有嫌疑。而當天夜里,我第二次在墻上見到了那個女人的樣子,讓我的思路一片混亂,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一堵墻怎么會像電影屏幕一樣,播放出那樣栩栩如生的詭異景象。
“直到第二天早晨,海濤向我提供了一個筆記本,是于小紅媽媽生前的日記,才促使我靜下心來思考,更進一步想到,也許我們見到的墻上的影像,是曾經發生在莽園里的真實情景的再現,而根據于小紅媽媽的日記推斷,那個倒在地上翻滾的女人,既有可能就是于小紅的媽媽,殺死她的男人則是于小紅的爸爸。于小紅父母早亡,她一直和姥姥一起生活,而她也從未向我們提起過她父母的死因。
“更重要的是,墻上出現的遇害女人旁邊還有一個年僅幾歲的小女孩,她目睹了這起人倫慘案,而根據當時的狀況判斷,這個小女孩就是幼年的于小紅??梢韵胍?,這起血案會給她的心靈蒙上怎樣厚重的陰影,以至一生都揮之不去。美國聯邦調查局曾對連環殺人犯的成因進行研究,結論是,在他們的童年的時代,百分之九十以上受到過心理虐待、,或者家庭不和,超過一半人的父母有精神病史或犯罪記錄。如果莽園的墻上出現的影像就是于小紅一家人的悲劇再現,那么我們遇到的這一系列恐懼事件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在我們這七個人里,沒有人曾表現出暴力傾向,而我們的同學關系也很好,誰也不具備殺人動機,這是在此之前一直困惑我的謎團。只有把‘已死’的于小紅重新納入視線,一切疑問才迎刃而解。”
聽得入神的路海濤猶疑地問:“那么墻上出現的兇殺和死亡場景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難道真的是冤魂顯靈,訴說冤情嗎?”
蘇采萱說:“這種說法的確很能蠱惑人心,于小紅也一直在重復厲鬼索命的謠言,使得我們人心惶惶,失去起碼的判斷力。說實話,在前兩天里,我也有些心驚膽戰,難免會往靈異現象的方面去想。在讀過于小紅母親的日記以后,我腦海中忽然靈光開啟,想起了一個流傳已久的北京故宮鬧鬼傳言。曾經不止有一個人見到過在故宮紅墻上有清朝的宮女行走,而且許多說這種話的是人品好又有學識的人,言之鑿鑿,不由得人不相信。后來有中科院的學者對此作出解釋,故宮紅墻上外層涂料的主要成分是四氧化三鐵,而電影膠片中也包含這種物質,也就是說,在時間和自然條件等外界因素都合適的情形下,紅墻上的涂料可以起到電影膠片的功能,再現出曾經記錄下來的影像。這種說法的權威性雖然未經公認,但至少是一個合理的解釋。而在雷雨天氣時,莽園的墻上出現于小紅的媽媽遇害的情景,也可以遵循這種說法作出解釋,至于是否能夠讓人信服,就只能依靠各人的判斷力了。”
童蕾非常投入地聽蘇采萱說這番話,始終圓睜雙眼,沒有眨過一下,等蘇采萱話音落下,她才長出一口氣,說:“原來在我疑神疑鬼的時候,你考慮了這么多問題,難怪你做法醫,我只能做辦公室的行政人員,術業有專攻,這句話畢竟有道理?!?
錢尤佳說:“還好意思說呢,你當時的表現最害怕和沖動,害得我們大家都跟著格外緊張?!?
童蕾不好意思地笑笑,沖她擠擠眼睛。
蘇采萱說:“這也不能怪童蕾,害怕是難免的。我想通莽園外墻的這個環節以后,疑點逐漸集中在于小紅身上。雖然你們當時都說親眼見到她已經死了,但是我沒見到她的尸體。于小紅在整形醫院工作,偽裝成一具被殺害的尸體并不為難,而且我相信在當時那種惶恐雜亂的情形下,你們誰也不會仔細檢查她的‘尸體’,而且她有意選擇我不在現場的時機‘死去’,也是擔心我的專業技能會識破她的偽裝。她在我回來之前和阮芳的尸體一起消失,固然是隱藏起來,便于作案,同時也使得我們對莽園‘鬧鬼’深信不疑?!?
路海濤接話說:“我還是不明白,于小紅為什么要殺害阮芳和馬泉呢?他們之間并沒有深刻到不可化解的矛盾?!?
蘇采萱說:“阮芳和馬泉曾經在不經意間傷害過于小紅,只是他們沒有意識到。于小紅在和我們相聚時,從來只字不提她的父母,阮芳和馬泉比較粗心,沒有留心到這個細節,曾經以于小紅的父母開過玩笑,這件事放在別人身上也許不算什么,卻深深地傷害了于小紅,她一直懷恨在心。這是于小紅親代的?!?
路海濤訝異地說:“就為了這件小事,于小紅就對他們大開殺戒?”
蘇采萱說:“在心理學上,有一個說法叫做創傷后壓力癥候群,人在遭受重大的災難后,除去極度悲慟外,還會出現精神恍惚、情緒麻痹、解離失憶等癥狀。即使多年以后,仍會在適度的誘因下,反復不斷地體驗受創時的痛苦感受,在日常生活中,會不時出現極度的緊張焦慮。我認為于小紅就是一個創傷后壓力癥候群患者,她在童年時目睹了父殺母的倫常慘案,這起事件在她心中留下的陰影之深,終生都無法抹去。我們在莽園的這幾天適逢暴風雨天氣,院墻上再現了當年的兇殺情景,都是激發于小紅內心深處創傷的契機,導致她失去理智,瘋狂殺人作案。所幸我們及早發現了真相,而李觀瀾和馮欣然又趕來救援,否則我們可能都會難逃毒手。莽園里的另外兩具尸骨,就是在此之前一直未被發現的受害人?!?
錢尤佳不禁打了一個寒戰,說:“我還有一點不明白,于小紅在神智失常的情形下,卻又能策劃出那樣周密的殺人計劃,似乎于理不通。”
蘇采萱說:“這是創傷后壓力癥候群患者的一個表象,他們在走入極端后,在某些方面卻會表現出超乎常人的理智和冷靜,這也是心理學研究的一個重要課題?!?
錢尤佳說:“可是馬泉身強力壯,死的時候室內房門緊閉,于小紅遠比他孱弱,怎么能無聲無息地殺死他呢?”
蘇采萱說:“莽園是于小紅的祖先在解放前修建的房子。那時她家的家業很大,曲州的匪患又很嚴重。于小紅的祖先不僅把房子建在依山傍水、易守難攻的地方,而且在地下修建了四通八達的地道,以在危急時刻躲避土匪。李觀瀾他們事后曾返回莽園勘察現場,在大多數臥室的地下都發現了秘道。于小紅正是從秘道進入馬泉的臥室,在他熟睡時殺死了他。幸運的是我們及早揭開這起事件的真相,否則于小紅如法炮制,我們這些人恐怕都難逃毒手?!?
所有人都不寒而栗,心中升起劫后余生的復雜感覺。
案發一周后,阮芳和馬泉的尸體出殯。
半個月后,經過松江省公安廳聘請的精神科專家會診,確認于小紅在作案時處于精神疾病發作期間,屬限制行為能力人。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限制行為能力人犯罪雖然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但仍須承擔相應法律責任。曲州市檢察院以故意殺人罪對于小紅提起公訴,追究其刑事責任。
三個月后,曲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于小紅無期徒刑,隨后她被轉入松江省精神病院的“有暴力傾向病人治療科”,單獨居住,接受進一步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