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亭荷帶著蒙易和水蘭進了房間。蒙易不敢抬頭看他哥哥,態度恭謹地垂著頭,一言不發。蒙時問他:“想得咋樣?一下午總該有些頭緒了吧?要是回去,明天就寫信跟二哥說一聲,叫他備了車馬來接你。”蒙易嘰咕道:“不回去……行嗎?”
“吃了回金丹把嗓子吃壞了,還是把膽兒吃小了?事已經出了,錯已經犯了,單是害怕就能躲過去嗎?”
蒙易不得不稍微提高了音量說道:“我……我不想回去,行嗎?”
“不回去的話,是打算再考別家學館,還是另請了先生教習?”蒙易畏懼地抬起眼皮,瞟了蒙時一眼道:“三哥你決定吧……”他說話像氣球漏氣似的,沒聲兒了。
蒙時問道:“真聽我的?”蒙易忙點點頭道:“聽!你說啥我都聽呢!”蒙時微微一笑道:“你這認錯的態度還湊合,就是不曉得往后還會不會再犯。”
“不會了!”蒙易忙搖頭道,“那試過一次,連小命兒都差點沒了,我還敢嗎?都是我一時沖動,聽了燕沖幾句激將的話,才干了那傻事。看著元斌連命都沒了,我心里也難過呢!想著是同窗,也該送份帛金去……”他說著說著又沒聲兒了。
香草忍不住好笑,說道:“論起來元斌是你的同窗,現下人沒了,送份帛金也是該的。這事有啥不好大聲說出來的?你放心,明天我就派人送去,替你表表心意。”蒙易點頭道:“謝謝嫂子了!”
蒙時接著說:“既然你說聽我的,那我咋安排你就咋做。州府也就兩個學館,你又剛剛被逐出了其中一個學館,再去投靠另一所,未見得人家肯收你。所以,你還是在家自己溫書吧,我再另外找個人幫補你溫習,你看咋樣?”蒙易忙說道:“全憑三哥安排!只是另請先生教習,所費頗多,怕給你和嫂子添了麻煩。我聽說城里請個像樣的先生,每月都得二十兩左右呢,要不然就省了這筆用項,我自己努力些,一定不辜負你們對我的期望!”蒙時和香草對視一笑,然后說道:“能替我們想著這層,瞧著你也還有點長進。那費用我倒不想省著,只是找個合適的人來幫補你卻是個難事。我想來想去,這府里倒是有一個人可以幫著你。”
蒙易抬起頭問道:“三哥你是說你自己嗎?你官署里那么忙,還要費功夫來替我溫習,怕是吃不消吧?”蒙時笑道:“我若得空也會替你把把關,出兩道題來給你解解。平日里,我打算讓水蘭幫襯著你!”
莫說蒙易的眼珠子圓了,就連香草都吃了一驚。蒙易立刻嚷了起來:“三哥,為啥呀?她一個女娃,能幫襯我啥呀?平日里伺候我的吃穿已經叫我頭疼得要死了,這回還叫她幫補我念書,這這這……你不是說笑的吧?”
“你瞧著我像說笑的嗎?”
“可……那也太太……太奇怪了吧?”蒙易瞟了一眼水蘭,沖她使了個眼色說道,“你說呢?幫補我念書,你能行嗎?”水蘭用同樣的目光瞥了蒙易一眼,回答了一句:“您念過的書未必比我多,論到考試中的墨義和詩賦,我未見得不如你。”
“你……”蒙易斜眼瞪著她,心想這丫頭不顯擺她那點才學會死嗎?平時自己寫詩的時候,就遭她奚落過幾回,這回還蹬鼻子上臉了?
“咋了,蒙易?剛才你不是說,啥事都聽我的嗎?這么一小會兒就反悔了?”蒙時笑問道。
“不是,三哥,”蒙易指著水蘭說道,“我怕她勝任不了,耽誤了我溫習,那后果可嚴重了!”
“先試一個月,我自會斟酌著辦的。”
“啊?真要這樣呀?”
“對,就得這么辦!”
“三哥……”
“莫發這撒嬌的聲音,又不是三歲小娃,”蒙時說完又對水蘭道,“你記著,往后不單單要照顧四少爺的衣食,也得監督著他溫習。但凡有啥不對的地方,只管指出來,曉得了嗎?”水蘭點點頭道:“我明白了,三少爺請放心,我會盡心幫補四少爺的!”
“呵!幫襯?”蒙易氣得直翻白眼,可當著蒙時的面,他也只能翻白眼,不敢再說別的話了。
一回到自己院子里,蒙易就招呼小丫頭把院門關上了,回頭抄著手,一臉納悶地問道:“水蘭,你真想當我的教習先生嗎?”水蘭看著蒙易,一臉淡然地說:“不是我想做您的教習先生,是三少爺的吩咐……”
“我真不明白你是咋想的,所以先莫管三哥的話,我問問你自己的想法。難不成真以為自己可以做我的先生?你有些才學我承認,可論起來做一個秀才的先生,你還真不夠格!我不曉得你是出于啥目的才答應三哥剛才的話……”
“你真想曉得嗎?”水蘭毫不客氣地打斷了蒙易的話說道,“那我就告訴你吧!我唯一的目的就是報答三少爺和三少奶奶對我的收留之恩!遇著這樣的主子,我自認為是萬幸了!除此之外,我沒有別的目的,更沒有想故意整你煩你惹你的想法。再有,請您聽清楚了,在我看來,您和蒙鐘沒啥分別,都是仗著自家家世玩樂,混混不知終日的紈绔子弟而已!倘若有一天你連自己的家都保護不了,又談何家世談何門第呢?功名這樣的東西到那時皆如浮云罷了!”她說完這番話,果斷且優雅地轉身走了,留下蒙易一臉愕然地待在站原地。
她喜歡頂嘴且句句在理,蒙易是知道的,平時沒少給她氣得直跳腳,但蒙易一直都認為,是自己不肯與她這姑娘家一般見識而已,要真爭辯起來,她指定不是自己的對手。
可當剛才她說出那番話時,蒙易真的覺著詞窮,搜腸刮肚了一番,沒找著合適的詞來反駁她,唯有瞪著她的背影說不出半個字來!
“那丫頭……”蒙易自言自語道,“是瘋了嗎?教訓起我來了?”
“少爺,”穆兒從廳里地走出來問道,“水蘭姐姐咋了?她瞧著像是跟您發火了。”
“還用你說嗎?我自己看不出嗎?”蒙易轉頭看了一眼穆兒道,“咋了?還能走路呢?”穆兒笑了笑說:“寶兒哥看著您的面兒,親自罰的我,沒下狠手。”
“橫豎也是因為我挨了十板子,回去歇著吧!我這兒沒你又不是活不了。”“我不是怕水蘭姐姐又惹你不高興嗎?剛才咋回事呀?沒見過她那么不高興呢!”“你咋不安慰安慰你家少爺我呢?挨罵那個人是我呢!罷了罷了,回房去吧,煩死了!”
水蘭送晚飯給蒙易時,蒙易瞟了她一眼,發現她眼眶紅紅的,像是剛哭過,忍不住好奇地問了一句:“哎,之前是你罵了我一頓,我連半個字兒都沒回,讓你重溫了一回主子的癮,你咋還哭起來了呢?不曉得的還以為我把你咋了呢!”
水蘭一邊放菜一邊說道:“我哭又跟您沒啥干系,就算少奶奶問起,我也不會往您身上推的。飯菜擱這兒了,您請用吧!還有啥吩咐嗎?”蒙易單手托著下巴,咬著筷子頭瞟了水蘭兩眼,問道:“你是不是因為剛才罵我,想起了你家的事?我呢,也聽說過你家里從前很風光的,比我們蒙家還風光十倍呢……”
“風光過而已,”水蘭的語氣透著超出她年紀的成熟和內斂,“所謂風光,在我看來,不過是輕風掠湖面的那點漣漪而已,留不住也強求不得。我早已經忘了,家里從前有多風光了,只記得家人的模樣而已。四少爺,我勸您一句,莫等到‘子欲養而親不待’之時,才覺得后悔不迭,珍惜萬難。您現下家里爹娘俱在,就是最幸福之事了!”她說著眼眶里又泛起了淚光,忙停下話轉身匆匆出了房間。
蒙易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兒了,咬著筷子頭發了好一會兒的愣,直到穆兒進來叫了他兩聲后,他才回過神來。穆兒好奇地盯著他的臉問道:“少爺,我剛才看著水蘭姐姐走了出去,莫不是您又給她訓了一回吧?”
“穆兒,你曉得啥是‘子欲養而親不待’嗎?”穆兒搖搖頭道:“不曉得,您也沒教過我呀!我會的那些字兒和詩都是您教我的。”
“是嗎?”蒙易微微皺起了眉頭問道,“我從來沒教過你這句話嗎?”
“沒有。”
“那我現下就教教你,這句話的意思是說莫等到爹娘不在時,才想起來孝敬他們,墳前掃雪是無用的!”蒙易說著就把手里的筷子拍在桌上,一臉納悶地抱怨道,“真是的!每次跟水蘭那丫頭說完話我都這么煩呢?好好吃個飯,她說啥子欲養而親不待呢?”
穆兒偷笑了笑,問道:“少爺,您該不會是想起了老爺和清姨娘的吧?”
“我想我爹倒是,我想她做啥呀?”“可清姨娘好歹是您的親娘,您想想也是常理兒……”
“咋了?打算替水蘭接著教訓我啊?我房里的奴才都反了嗎?訓主子訓上癮兒了?”
穆兒忙從桌上拿起筷子遞到蒙易手里,說道:“我哪兒有水蘭姐姐那么大的膽兒呀!也沒她懂的理兒多呢!少爺,下午的時候我瞧著燕沖少爺來過,就在門口晃了一圈。季三叔沒讓他進來,說是少奶奶吩咐的,不能隨便放了人進來找您。”
“他來做啥?”蒙易一邊吃一邊問道,“沒留個話啥的?”
后易和信敢。“我問了季三叔,說是沒留話。瞧著見不了您能,也就走了。”
“那小子還敢來看我?還說那金丹能壯骨活血呢,都是哄人的!”蒙易吃著停了下來,吩咐穆兒道:“取十兩銀子出來,明天嫂子一準派你送帛金給元斌家,你添在里頭,算是我一份心意了。”
“元斌少爺真可憐,就這么沒了,他爹娘能甘心嗎?”“不能甘心又能咋的?這事又能怪誰呢?當時吃金丹的時候,元斌最來勁兒,我就嘗了一點,他倒把那剩下的半顆全吃了。三哥說得對,又沒人拿刀子架在我們脖子上逼著我們吃,也是我們自己惹出來的事。”
“那倒是!”
第二天上午,香草送走了蒙時后,叫了穆兒到跟前吩咐道:“剛剛學館里派人來話了,你家少爺的行李還擱在那兒沒收拾。你找季三叔要兩人跟你一塊兒去收拾了。回來的時候再往元斌家去一趟,送了這帛金去,橫豎也只有你曉得元斌家在那兒。”
穆兒忙伸手接過那白布做的小錢袋,袋面上繡著一個仙鶴迎門四個字。錢袋還挺沉重的,掂量著該有十兩左右。他揣了懷里,點頭道:“少奶奶,您只管放心,小的一準送到元斌爹娘手里。”178rg。
“對了,我問問,元斌家是做啥的?”“元斌少爺家挺有錢的,家里在回子街上開了三四個鋪子,倒騰皮草和茶葉的。”
“哦,我曉得了,你趕緊去找季三叔吧。”
穆兒離開后,亭荷走進來笑問道:“少奶奶,今天還往寶鏡齋去嗎?要去的話,有現成轎子可坐了。”
香草起身問道:“送轎子的來了?”
“正是呢!這會兒還擱在大門口上,等著您去瞧一眼呢!尋梅都去瞧過一回了,說真是好看呢!”
“那行,這就瞧瞧去。”
到了大門口,季老三幾個男仆正對著轎子品頭論足著。他見香草出來了,忙迎上去笑道:“少奶奶,您來瞧瞧您這轎子,真氣派呢!”香草抬頭一看,首先印入眼簾的就是那幅長形的轎簾子,暗紫紅色的,上面繡著栩栩如生的紫藤花圖案,十分精美。再看那方形的轎廂,兩面方格鏤空雕飾,圍以淡紫色的薄紗帳,四角懸掛流蘇,頂上罩了一層金絲穿花絨。她遲疑了一下,問道:“這真是你家少爺定制的?”
季老三點頭道:“那送轎子的伙計說,的確是送給到我們府上的。少奶奶,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