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細細地打量了一回這聶大夫,四十五歲左右,模樣老成忠厚,若非今晚所見,她倒看不出這人內心藏得這么深,還跟刺客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聶大夫似乎看出了香草質疑的模樣,反而淡淡一笑說道:“既然少奶奶已經看見了羅杉,那我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了。他的確就是那個刺客!”
寶兒和尋梅都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聲驚叫。香草卻很平靜,看了案桌上一臉慘白的羅杉說道:“膽兒可真不小,敢行刺刺史,我想這不是他第一次殺人吧?行了,不必回答我剛才的話,我也并不想曉得他到底是第幾次殺人。我唯一感興趣的是……”“少奶奶一定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亭荷口中的陳巖,對嗎?”
“對!能告訴我一句實話嗎?”
聶大夫沉默了片刻后,點點頭道:“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也沒什么好隱瞞的,就告訴您一句實話吧,他是亭荷從前認識的陳巖,只不過后來改名叫羅杉了。”
“哇!”尋梅叉腰生氣地嚷道,“真是那負心漢呀!哎喲喂,還裝啥裝呀?一準是要干這殺人的壞事,不想叫亭荷認出來,所以才整死都不承認,是吧?哼!”
聶大夫接過話道:“沒錯,羅杉來這州府城就是為了刺殺刺史大人。所以當他遇見亭荷時,自己也很吃驚。他原以為亭荷還在雙湖縣城老家里,可誰能想到偏偏在我醫館門口遇上呢?”
“就算是遇見,”香草輕輕搖頭道,“暫且不論他對亭荷是否還有舊情,單論他是殺手的身份,就不方便和亭荷相認,所以他狠下心,無論如何,都不會認亭荷,是嗎?”
“對,正因為如此,喜兒才會打了亭荷,想以此要挾她遠離羅杉,省得識穿了羅杉的身份。”
“那位叫喜兒的下手可真不輕呢!”香草冷笑道,“我真懷疑她是不是假公濟私,故意報復亭荷呢?”“唉……”聶大夫嘆了一口氣道,“喜兒只是和羅杉假扮成夫妻住在城里,伺機下手,而并非羅杉真正的妻子。現下想來,當初真不該這樣假裝,倒叫她生出了旁的想法了。”
“那就是你們頭頭的失策了,假扮夫妻很容易假戲真做的,他不清楚這一點嗎?那就說明他還少了些人情世故的經驗。你們跟著這樣的頭頭,不怕哪天翻船嗎?這問題你也不必回答我,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我單單問你一句,你今天是不是故意引亭荷來醫館的?”
“是。”
“目的呢?就是想殺了亭荷滅口嗎?你們應該清楚,亭荷完全可以去告發你們,可為啥你們還能平安無事的待在這兒呢?”
“我明白,亭荷姑娘并沒有狠下心去衙門告發,若是她去了,只怕海春堂早沒了,羅杉也早沒了。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希望……”
“你希望把羅杉就是陳巖的事告訴亭荷,并將你們的計劃告訴她,讓她了解了一切后,幫著你們隱瞞羅杉是刺客的真相嗎?”
“看來少奶奶已經猜到了。”
“又或者我再往深遠處推測一把,你們可能還想拉了亭荷入伙,讓她成為你們中的一份子,若是她不愿意,再殺了她也不遲對吧?”
聶大夫再次露出了無奈的笑容,輕輕搖頭道:“我們殺人,只殺該殺的人,不會殺那些無辜的人”尋梅聽得起勁兒了,忍不住問了一句:“哎喲,你們這些殺手還有這些規矩的嗎?是不是單殺那些惡霸啊貪官啊啥的?”聶大夫點點頭道:“算是吧!”
尋梅又問道:“那你們為啥要殺了刺史呢?難不成刺史也是個貪官污吏?”
“莫問這些,”香草打斷了尋梅的話說道,“這些事不該你曉得,你最好也莫曉得。我們就是平民百姓而已,朝廷或者江湖的爭斗,與我們這些小人物而言,根本沒有太大的干系。我們今天來這兒就是為了找亭荷,沒有其他的目的。”
聶大夫笑了笑說道:“看來少奶奶很懂進與退的道理,像您這樣的夫人倒是極少見的。”
“我不懂啥進與退,太深奧了。我只是不想引火燒身,連累了我那一大家子。更何況,向來朝堂權力爭斗,沒有對錯,沒有善惡,更沒有我們小小百姓可以說話的立場,我們又何苦淌這灘渾水呢?等亭荷被帶回來之后,我們就離開,只當今晚啥都沒見過,啥都沒聽過。”
“少奶奶真會這樣做?”
“你要是不信,我也沒法子,橫豎我話已經說明白了。我不想曉得你們的來歷,就算羅杉是陳巖又咋樣?莫名消失了這么久,做了殺手建功立業了又咋樣?他早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他,若我是亭荷,我不會要這樣的男人。”
“可少奶奶并非亭荷,又怎么知道亭荷心里的想法呢?”
“我不會讓亭荷和羅杉再見面!她是我的丫頭,我自會管教,這一點你不必替我擔心。等這位羅杉俠士醒來之后,麻煩告訴他一聲,以后不必來找亭荷了!亭荷的終身大事我會替她張羅,這事上殺手極少,可男人千萬,倒不至于讓亭荷栽在他一個人手里。”
說話間,呂二哥匆忙推門進來了,對香草說道:“少奶奶,我們剛剛去了那宅子。幸好去得及時,要不然,亭荷姑娘恐怕已經……”18uoi。
“咋樣了?亭荷沒事吧?”香草著急問道。
“沒事,只是受了些皮外傷,我已經先叫小七背著亭荷回蒙府了。”
“是那叫喜兒下手的吧?”
“對,那丫頭有些功夫,我和小七兩個人才能對付她。少奶奶——”呂二哥瞥了聶大夫一眼說道,“這兒不太安全,還是讓小的護送您回去吧!”香草點了點頭,起身看了聶大夫一眼說道:“要尋仇的話,隨時恭候。叫你那位喜兒姑娘小心些,這筆賬我會跟她算的!往后,不要再來沾惹亭荷了,否則——后果自負!”她說完帶著呂二哥等人離開了醫館。
聶大夫此時才松了一口大氣。他們前腳剛走,喜兒后腳就從后院敲門進來了。她走進后院就著急地問開門的伙計:“聶大夫呢?”聶大夫聽見了她的聲音走到后院里,輕聲喝道:“是你把亭荷抓到桐子花街的宅子去的?”她臉上好像有傷,一開口就帶著一股子抱怨的口氣:“是我抓了她去的!可是你為什么要派人來?要不是那兩個混蛋,我早就一刀殺了亭荷那踐人了!”
“糊涂!”聶大夫生氣地說道,“你可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我自然知道!”喜兒理直氣壯地說道,“只有除了亭荷那踐人,才不會讓她有機會去衙門告發!她一天不死,羅杉哥一天不得安靜!你們下不了手,我來辦!”
“你今天非但沒有殺死亭荷,還讓差點羅杉送了性命!”
“什么意思?羅杉哥呢?他沒事嗎?”喜兒忙朝羅杉的房間跑去。
“站住!”聶大夫叫住了喜兒,快步走過去,擋住了她說道,“你不許再見羅杉了!”
喜兒不解地望著聶大夫問道:“為什么?羅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亭荷是不是告發了羅杉哥?衙門里來抓人了?”
“羅杉的傷口又裂開了一些,出了不少血,身子正虛弱著呢!”喜兒一臉驚恐地問道:“怎么會這樣?他還好吧?”
“都是拜你所賜!要不是你半路攔截了亭荷帶到桐子花街去,亭荷原本可以按照我的計劃來醫館的。可是你……”聶大夫氣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可是你卻瞞著我,自作主張要殺了亭荷。剛才蒙府的那位少奶奶來要人的時候,我倒還沒想著會是你半路下的手,你可知道是誰想到的嗎?是羅杉!他不顧自己身子還虛著,不顧暴露身份的危險,勉強走到堂子里去告訴我們的。我那時才反應過來,居然會是你!”
喜兒的臉色瞬間發白了,抓著聶大夫忙問道:“這么說來……羅杉哥已經……已經被蒙府的少奶奶發現了?她有沒有認定羅杉哥是刺客?”
“你說呢?羅杉的傷就在腰部,那么特別,又躲在我的醫館里,她那么聰明的一個人,能不知道嗎?喜兒,我告訴過你,你只是和羅杉假扮夫妻,可你卻把這事當真了!今天要不是那位少奶奶手下留情,只怕你回來也已經見不到我和羅杉了!”
“什么?她……她手下留情?”喜兒連連搖頭,慌張地說道,“不可能!她一準回頭就會向衙門報案的!聶叔叔,我們不能讓羅杉哥冒這個險,得趕緊把他弄走了!這樣吧,我去找唐廉哥哥,讓他法子……”
“站住!”聶大夫喝住了喜兒,將她拉了回來說道,“你還沒鬧騰完嗎?這會兒子去找唐廉,是不是要告訴天下人他跟我們是一伙兒的?”
“可……可我們就要坐以待斃嗎?總得想個法子應對呀!羅杉哥身子還弱著呢,要是給衙門抓去了,他只有死路一條!”
“現下覺著怕了?剛才想著殺亭荷的時候怎么不好好想想呢?你立馬給我回去!回到桐子花街去,暫時不準你再來見羅杉!”喜兒拉著聶大夫的衣袖,哀求道:“聶叔叔,你就讓我瞧一眼羅杉哥吧!求求您了!我殺亭荷,也只是擔心亭荷會告發他……”
“亭荷會告發嗎?她要告發,一早就告發了!她心里到底是想著羅杉的,忍不下這個心。我一早就瞧出這一點了,所以才想引著她來醫館,把羅杉的事告訴她……”
“不行!”喜兒連連搖頭道,“不能告訴她羅杉哥就是陳巖!她會識穿羅杉哥的身份,向衙門告發的。我們不能相信她,聶叔叔,你怎么能有這樣的想法呢?”聶大夫無奈地搖搖頭,看了喜兒一眼道:“你不是害怕她識穿羅杉的身份,是害怕她會回到羅杉的身邊,對吧?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魯莽行事很可能壞了唐廉少爺所有的安排!我知道你喜歡羅杉,可你今天也看見了,羅杉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也想從你手里救下亭荷,你還不清醒嗎?現下就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聶叔叔,您就讓我見見羅杉哥吧!我見不著他,心里沒法踏實下來!”
這時,伙計從羅杉房里走了出來說道:“羅杉哥說……讓喜兒進去。”
喜兒忙推開了聶大夫,沖進了房間里,跑到羅杉的床前著急地問道:“羅杉哥,你沒事吧?我聽聶叔叔說你的傷口又裂開了,你怎么能不顧著自己的身子呢?”
羅杉轉過臉,聲音虛弱地問她:“亭荷呢?你當真殺了她嗎?”
喜兒咬了咬下嘴唇,有些難過地說道:“你就這么想救她嗎?我要真把她殺了的話,你會為她報仇嗎?”羅杉瞟了喜兒一眼,喘了一口氣粗氣說道:“我不會為她報仇,因為你救過我,但若是你真殺了亭荷,我愿意把命還給你。”草回乎萬右。
喜兒頓時愣住了,眼眶里瞬間浸滿了淚水。她強忍著淚水,輕聲問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攔下了亭荷,打算殺她?”
“聶叔的計劃只有我們三個人知道,亭荷到了這個點了還沒到醫館里,蒙府的少奶奶又找上門兒了,我能想到的人就只有你了。你先前一再說要對付亭荷,省得她走漏了風聲……”
“別說了!”喜兒深吸了一口氣問道,“你就那么喜歡她嗎?都過了這么久了,沒準她心里早就沒有想著你了!”
“這是我跟她之間的事。我叫你來……”羅杉忍著疼咬緊牙關說道,“是想告訴你。不管往后我會不會得到她的原諒,你都不能再為難她……否則……”
“行了!”喜兒草草地打斷了羅杉的話,轉身跑出了房間。聶大夫見她含著眼淚出來了,忙叫住了她說道:“等等!你不能就這樣離開了海春堂,會叫人懷疑的。我找個伙計送你回去,要是有人問起,就說你身子病了,來我這兒看病。”
喜兒道:“不必您提醒,這樣的借口我會找的。聶叔叔,您真覺著把羅杉安置在這兒很安全嗎?您真的相信那位蒙府的少奶奶會守口如瓶嗎?”
“這事我會告訴唐廉少爺,由他來決定,你回去吧!”
喜兒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羅杉的房間,轉身跟著伙計從前門走了。
再說香草把亭荷帶了回去。當晚,香草沒有多問什么,只是吩咐尋梅給亭荷包扎了傷口,便叫她歇下了。香草把呂二哥和小七叫到了偏廳,問起了剛才去桐子花街救亭荷的事。
呂二哥說道:“那叫喜兒的丫頭當真是想殺了亭荷,我們去的時候,她正綁著亭荷,打算灌了藥下去呢!”“你瞧著她像殺手嗎?”
“若說殺手,她的功夫倒還欠缺些。我和小七不過是半道出家,跟走馬道兒的幾個師傅學過幾招。看她那模樣,倒是跟誰學過架勢步伐的,所以有些身手。可要論當殺手,她那身手又還差些。少奶奶,小的多嘴問一句,今晚的事不必報衙門嗎?我瞧著那喜兒不像是啥好人呢!再說,那醫館著實有些蹊蹺,躺在案桌上的那個男人最是可疑了,沒準就是刺客!”
香草淡淡一笑道:“我們若去報衙門,該咋說呢?現下城里談刺客色變,個個避之不及,我們還一頭撞上去?就算到了衙門,要是遇著那類喜歡捕風捉影的人,必定要將我們一干子人也懷疑去了。為啥偏是我們去看見了?若說是去尋亭荷的,為啥亭荷會半夜三更去醫館?這些話若到了外人跟前是說不清楚的。更何況,抓刺客的事是衙門的事,是韓府的事,與我們沒啥干系,明白嗎?”
呂二哥點點頭道:“少奶奶考慮得極是!小的倒有些沖動了,現下城里個個都怕這事,我們要自告奮勇地去告發,倒也給自己惹麻煩了。”
“難不成就這樣饒了那個叫喜兒的?實在可恨!”小七格外生氣地說道,“少奶奶,依我看,非得把那丫頭抓回來狠揍一頓才行!”
“那丫頭來歷不明,又會一身功夫,暫時莫去惹她,靜觀其變吧!她行事如此囂張,早晚是會出事的。我若是她的頭頭,指定會早些送她離開城里,省得壞了自己的大事。行了,今晚你們都累了,回去歇著吧!”
呂二哥等人走了之后,香草坐在偏廳里養了一會兒神,然后才上了二樓去。走到書房門前時,她忽然看見里面透著些許的光,像是還點著燈,心里有些好奇,忙推了門進去一看,原來是蒙時披了件衣裳正坐在書桌前低頭翻看著什么書籍。
蒙時見她進來了,忙放下手里的東西,起身迎上來問道:“你之前上哪兒去了?我醒來沒見著你,雨竹說你去了韓嬌姐那兒,這么晚了韓嬌姐有啥事嗎?為啥這會兒子才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