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隨便讓司璇替她把了把脈,問起了香云身子的情況。司璇說:“沒見出血了,想來已經沒大礙了。我瞧著這鎮上你們幾個懷兒婆都高興,再過幾個月,那就熱鬧了!。”
香草笑道:“那你也得趕緊,不是?莫忘記了,搬出來住的條件可是要生三五七個呢!”
“還說呢!”司璇拿起小金秤走到藥柜前說道,“先顧好你自己吧!我給你抓些去胎毒的藥。你拿回去至少熬燉三次喝下,去胎毒的,可不能大意。”
“喲,你還記得呢?我都忘記這事了。我兒子福氣著呢,有你這二舅媽,往后指定不生病。”司璇笑了笑,轉身去藥柜上抓藥去了。香草坐在木凳上,跟亭荷數著那大藥架上到底有多少個小藥箱子。正數著,金大姑樂呵呵地走了進來,沖司璇喊道:“喬姑娘,給我抓副燉湯的藥材,我拿回去燉雞呢!”
香草瞧著金大姑手里提著只紅冠子公雞,笑問道:“大姑今天又有喜事忙活了?除了我大哥家,還有誰家呀?”金大姑把那栓了腿腳的雞放在旁邊,湊過來小聲道:“你們猜都猜不著是誰家!”
“猜不著我也不猜了,大姑直接說吧!”香草說道。
金大姑指了指街東邊,輕聲說道:“是吳良生家里呢!他命倒好,享齊人之福了!”
“真的呀?誰跟誰呢?”
金大姑擺擺腦袋說:“我是不瞧好的,覺得那吳良生不像有那福氣的人,一同娶了姑侄兩個,他消受得了嗎?”香草驚訝地問道:“哪個姑侄呀?”
“劉好月和她侄女劉桑兒!兩個一并娶進門,好月做大,桑兒做小,一同伺候吳良生。你們說,這叫啥事呢?”亭荷好奇地問道:“那好月不是已經嫁給了吳良生嗎?沒過定的呀?”
金大姑道:“咳!就只私下過了定,旁的一概沒辦,連個酒席都沒,算哪門子成親呢?所以這回一齊都辦了,省事又喜慶。從前吳三娘氣得吐血,這回該樂得吐血了,這不她今天一高興還送了一只雞給我呢!”
司璇笑道:“那您稍微等等,我給香草抓了解胎毒的藥就給您抓。”金大姑道:“不急不急,坐著說會兒子閑話也行。”她往香草肚子上瞟了一眼笑道:“哎喲,都出肚了,真快呢!是該喝些解胎毒的了。不怕你笑話,我們那陣子沒銀子抓啥解胎毒的中藥,單是在坡上扯了些燈籠花苗,或者捋了最嫩的桑葉兒,端午的時候曬干了菖蒲掛著,泡水煎蛋一樣兒地解胎毒。”
司璇接過話道:“那幾樣兒都是土方子,倒有些用處,只是效用沒中藥這么好。”
金大姑夸道:“還是司璇姑娘見識多,不像外頭那些大夫一聽我們說啥土方子就說我們老土。莫看方子土,管用就行了……”話還沒說完,剛才擱在地上束了腳的雞忽然“反抗”了起來,撲著翅膀亂跳了起來,大有往門外逃跑的架勢。
香草忙笑道:“大姑,趕緊抓了那雞,不然你藥材算白抓了!”“這死瘟雞,到了鍋里都還想跑不成?”金大姑又氣又好笑,忙起身出去撲雞。誰知道,一個穿著體面的中年男人忽然走了進來,那雞正好撲進懷里,他嚇得手足無措,跟著雞跳了起來,喊道:“哪兒……哪兒來的雞呀!”
金大姑急忙上前逮住了雞翅膀,拖了回來,笑著給那人賠禮道:“真是對不住了!這雞都拴了腿兒了,沒想到還飛得這么高呢!不好意思,打臟你衣裳沒有?”香草樂道:“沒準是個飛雞呢!”“等等!”那男人聲音顫抖地指著他衣裳上一團灰色的東西嚷道,“這……這是什么東西?難道是……”
“哎喲,對不住了,這死瘟雞咋能在你那綢緞子衣裳上拉屎呢!”金大姑忍不住好笑道,“你快找個地方洗洗,那雞屎能洗干凈的!”
“雞……雞屎?”男人臉色大變,猶如中毒一般難看,好像這被子就沒見過雞屎是什么樣子的。
“哈哈哈……”香草瞧著那男人一臉計較的表情,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你這人……還笑!”男人指了指香草,又指了指雞屎,動都不敢動了仿佛一動那雞屎就要撲到他臉上似的。
司璇從柜臺后繞了過來,對他說道:“這雞也不是故意的。你要不介意,往我家后院打盆水來洗洗吧,總好過你穿著它滿街跑吧。”
“這位姑娘,你人真好!”那男人一見到司璇,目光里就閃著星星般的光芒,盯著司璇好了好幾眼。
“跟我來吧!”
“多謝!多謝!”男人用極不協調的步伐往后院走去了,生怕那雞屎會掉下來似的。
金大姑趁機提著雞走了。香草和亭荷跟到了后院里,看司璇給他打了一盆水起來,放在了他面前。他看了看水,又看了看司璇,有點猶豫沒動手,仿佛不愿意親自清理那團雞屎似的。
司璇笑問道:“要皂角嗎?或者找個小棍給你?”
“那……那個沒必要的,不過……”男人一本正經地搖搖頭說,“我還沒親自洗過衣裳呢!所以……”
“不會洗?”
“是啊!姑娘,要不然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替我清洗一下吧!或許是你跟我有緣分,要不然我怎么會一看見你家藥館就走了進來呢?再看你,頓時有種菩提仙子的感覺。”
司璇笑了笑說道:“我給你洗,不太好吧?”
“我覺得姑娘一定不會是那種有著世俗目光的女子。我比你大幾歲,你就當給自家哥哥搓洗一點點臟東西,行嗎?我真是不勝感激呀!”
“幾歲?”香草走過去在他臉上細細地瞟了一眼說道,“大叔,你比我二嫂大幾十歲吧!你老人家有五十吧!”
“胡說!我頂多就是四十歲,哪兒有五十歲那么老?我說你,看完笑話還不走?”
“你憑啥趕我走呀?這兒是我二嫂的家,我哥的家。喲,你臉皮夠厚的呀,自家沒洗過,還想叫我二嫂給你洗,做你的春秋南北西東恭喜發財的夢吧!不會洗,找你隨從洗呀!像你這樣的富家子弟,身邊就沒個隨從啥的?”
“我跟她說話呢,你插啥嘴呀?你這小婦人太沒規矩了吧?你跟這位……什么來著?你二嫂?人家還沒盤頭呢,你就叫二嫂了,是你臉皮厚吧?自家哥哥找不著媳婦了,亂認人嗎?”
“呵!”香草孕火大氣,抹開了袖子說道,“她可是跟我二哥有婚約的,算不算我二嫂?你是哪門子嫩蔥來扮青蒜苗啊?跑到這兒地界了,還敢隨意使喚人給你洗臟衣裳,省省吧!”她說完沖司璇說道,“莫理他,憑啥給他洗呀?他以為自己是皇帝老子呢!拿個玉溪金腰帶出來瞧瞧再說!”
司璇笑了笑,說道:“你們慢慢吵吧,我出去把你那藥裝好了再說。”。
“哎哎哎,姑娘!”那男人急得叫了起來,“你不能就這么走了,這還有一團……哎喲,怎么這樣倒霉呢?該怎么弄呢?太叫人惡心了!”
香草沖他笑笑道:“召喚了你的菩提仙子下凡來給你洗吧!想使喚我二嫂,門都沒有!要不然,這會兒子托個人帶信兒回家叫了你浣洗丫頭來給你洗?哎喲,不曉得你家離這兒有多遠呢?萬一是在州府,那你得像跟木樁似的站一晚上了,多可憐呀!”
是見血道。亭荷很少看見香草為難一個男人,心里有些奇怪,更覺得好笑,忍不住在旁邊笑了起來。那男人轉頭指著她說:“哎,你,我瞧著你像個丫頭。我給你五兩銀子,你幫我洗,行不?五兩銀子,洗這么一團臟東西,多劃算呀!”
亭荷笑道:“我是少奶奶的婢女,少奶奶叫我洗我才能洗。”
“少……少奶奶?”那男人很茫然地看了香草一眼說道,“你還是個少奶奶?我怎么看怎么像個村婦呢?”
“你本來就下了鄉,不看見村婦,還指望看見名門淑女嗎?我瞧著你這人有些可疑,莫不是啥細作,暗探,間諜?說,你來鎮上干啥呢?”
男人不屑地說道:“跟你有什么關系呀?”
“那行,你慢慢在這兒站樹樁吧!一會兒我二哥和我二哥的老丈人回來了,有你好看的!一個大男人擅自闖入人家的后院里,在我們當地曉得會咋樣嗎?”“怎樣?難不成還要殺了我?”
“殺了你倒不至于,我們這兒的民風相當淳樸。不過像你這樣的輕薄之徒,會被綁在鎮口,涂上一層蜂蜜,像臘肉一樣風干……”
“嚇……嚇唬我呢?”那男人聲說話都打結了。
“嚇唬你干啥呀?要不然一會兒試試?”
“我知道你是嚇唬我的,我可告訴你,我其實是……罷了,不跟你這村婦一般見識,我自己洗!哼!”那男人說完從地上撿起一根小棍子,把臉扭在一邊,小心再小心地將雞屎撥掉了,然后長舒了一口大氣,仿佛世界瞬間和平了!
香草忽然端起那盆子水,朝他身上潑了過去,他瞬間就變成了一只落湯雞!他圓睜雙目,用那小棍指著香草,驚愕地說道:“你這村婦……太……太放肆了……你居然敢潑我!”
“我替你洗衣裳呢!咋樣啊?水夠多了吧?要不要再來一盆子?”亭荷驚訝地看著香草,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覺得太好笑了。香草把盆子遞給亭荷吩咐道:“給這位從州府遠到而來的爺再打盆水,這回要從頭淋到腳,方才能盡了地主之誼!”
“等等!”那男人抹了把臉上的水問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從州府來的?”
“為啥要告訴你?哎喲,”香草故作思索的表情說道,“我的直覺告訴我的,直覺,懂嗎?”
“直覺?你這村婦有直覺?”
“亭荷,”香草招呼道,“還愣著做啥呀?這么大冷天的,我們不再熱情的潑些水,不足以顯出我們的熱情呀!趕緊吧!”亭荷當真放桶下去打水了。那男人又冷又氣,摟著雙肩跳腳道:“村婦,你再敢潑我試試!等你知道我是誰了……”
香草接過亭荷手里的水,又一下子潑了過去,然后笑問道:“夠干凈了嗎?”“你……”那男人從頭到腳滴著水,只剩嘴里有絲熱氣兒了。
“還不夠嗎?亭荷……”
沒等香草喊完亭荷,那男人就哆嗦著飛快地跑了出去,不忘記回頭沖香草喊道:“你等著,有……有有有……”
“有啥呀?遠方的客人,要不再來一盆子?”
“有你好看的!”這男人急匆匆地跑出了翠微堂。司璇瞧著他那狼狽的樣兒,笑得直不起腰了,忙進來問香草:“咋回事呀?”亭荷說道:“給少奶奶潑了兩盆子水,凍得都哆嗦了。”
司璇笑問道:“你為啥為難人家呀?”香草晃了晃腦袋說:“誰叫他那么張狂呀?以為自己是州府來的就敢隨意指派人了,還指派到我嫂子頭上了,可不得給他些教訓嗎?”
“可也用不著下這狠手吧?這冬天的,非得傷風不可。”
“傷風了更好,翠微堂又多了一筆買賣,不是嗎?”香草朝亭荷笑了笑說道,“回去吧,家里要來客人了,得提前去跟雨竹說一聲,準備些紅糖姜湯給客人御御寒。”司璇驚訝地問道:“你認識他?”
香草搖頭笑道:“不認識,可我認識他兒子。他兒子遺傳了他大部分的長相,以及他調戲姑娘時的口吻。剛才他對你一番夸贊的時候,我就看出來。再仔細瞧瞧他的長相,聽聽他口音,我就曉得他是誰了!亭荷,走吧,回家待客去!”
走到蒙香樓門口時,寶兒迎了出來,對香草說道:“少奶奶,家里來客人了!”亭荷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寶兒問道:“笑啥呢?來客人了有啥可笑的?少爺在偏廳里招呼客人呢!正吩咐我出去尋少奶奶回來。”
香草抿嘴笑了笑,對亭荷道:“記得喲,啥都不曉得,啥都不清楚。”亭荷咯咯咯地笑開了,使勁點點頭說道:“全聽少奶奶的吩咐!”“走吧!見客去!”
進了樓門后,香草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故意走到偏廳門口一看,果真是剛才那個中年男人。她溫柔地沖蒙時喊道:“相公,家里來客人了嗎?”
蒙時轉頭笑道:“是啊,韓府的……”
“村婦!”那中年男人忽然激動地站起來指著香草嚷道,“你是剛才那村婦!”蒙時愣了一下,喊了一聲:“舅舅,你說誰呢?”
“就是她!就是她!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中年男人沖蒙時說道,“剛才那個潑了我兩盆子井水的村婦就是她!蒙時,趕緊找人把她拿下,我非得好好收拾她不可!”
香草翹了翹嘴巴,眨了眨眼睛,故作一臉無辜的表情。蒙時詫異地問香草:“你潑了舅舅井水?”香草點頭道:“是呀!他是你舅舅嗎?”
“等等,”那中年男人忙問道,“蒙時,她是誰?”蒙時道:“我媳婦,香草啊!”
“啊?她她她……她是你媳婦,那那那……那香草?”中年男人激動加緊張再加莫可名狀,混在一堆兒不知道該怎么表達自己的情緒了。
“是舅舅呀!”香草上前一步眨了眨大眼睛說道,“真是抱歉呢!我不曉得您是蒙時的舅舅。要是從前見過,我指定不會拿井水潑您的!您還好吧?有沒有傷風感冒,頭疼發熱呀?我這就叫下人備了姜湯給您去去寒!”
“你不認識我?對哦,”那中年男人自言自語道,“你又沒去過州府,怎么認識我呢?可是你……”
“舅舅——”香草又甜甜地叫了一聲道,“不知者無罪嘛!你們讀過書的該懂這道理吧?您一個朝廷命官,又是長輩,能跟我這無知的村婦一般計較嗎?您要真心里不舒坦,只管叫人拿了井水來給您,往我和我肚子里的娃兒潑就行了!咋樣?”
蒙時忍俊不禁,忙說道:“舅舅,對不住了,她沒見過你,自然認不出您是我舅舅。何況,您來這兒,該早些知會我一聲,我好去鎮口接您才是。”
“罷了!不跟你一般見識,但姜湯是要備下的,我真給凍著了!”那中年男人雖說心里氣憤,可又不能真的往香草身上潑井水,只好忍了這口氣。
香草笑米米地說道:“您只管候著,我這就去給您準備姜湯。一會兒,我會吩咐丫頭為您準備一桌豐盛的大餐為您接風,賠罪的!”
她說完就出了偏廳,叫了雨竹到跟前吩咐道:“今天家里來了特別的客人,這客人山珍海味都吃過了,想嘗嘗農家土產,你仔細琢磨琢磨,弄些新鮮的,好吃的,土生土長的菜。”雨竹問道:“哪兒樣才算土生土長,新鮮的呀?”香草打個響指,笑道:“譬如說臭豆腐,干炒蠶蛹之類的。保準叫這客人胃口大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