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映著楊柳,亭臺之中涼風習習。
南行止合上卷宗,輕輕一笑,把卷宗扔到一旁。
“不看了嗎?”成青云不解。
“你要知道,凡是擺在我的眼前的東西,都是經過粉飾的,”南行止很是不屑地看著那份卷宗,“卷宗之上的賬目和條款,都可以作假,看工部的人拿來的東西,是找不到線索的?!?
成青云了然地點頭,“既然如此,該怎么辦呢?難道有關謝景煥之死的線索,就查不到了嗎?”
“未必,”南行止略微蹙眉,緩緩地仰身,半躺在了軟榻上。
成青云見他閉目休息,一時無言。
大半盞茶的光景流逝,南行止依舊閉目養神,沒有醒過來的意思。成青云看了看天色,已過未時,自覺不便再王府停留,便帶著自己的馬和行禮離開。
秦慕錚進入亭臺時,南行止已經睜開了眼睛,又未見成青云,不由得問道:“世子,為什么不留住她?”
南行止起身,理了理衣袖,雙腿自然交疊。他笑了笑,輕輕搖頭,“自然是要留的,可是,不是現在?!彼p輕一嘆,“她如今的心思未定,等她明白了,再說吧。”
秦慕錚蹙眉,“成公子或許,并不適合這官場?!?
南行止臉色一凝,“她會適應的?!?
成青云終于到了租下來的住宅,敲了門,一個十□□歲的丫鬟開了門。
“成先生,快請進?!毖诀邿崆榈貫樗断掳ぃ瑤еM門。
“奴婢名叫清婉,先生可叫奴婢婉兒?!?
“清婉?”成青云喃喃地念了念這名字,“有美一人,清揚婉兮,是這意思嗎?”
清婉羞澀地低頭一笑,“是,奴婢……奴婢本來沒名字,是衛先生給奴婢取的這名?!?
成青云不過一笑,“衛兄好文采?!?
清婉領著成青云入了后院,進了屋子,發現屋門之上懸掛著菖蒲和艾葉,屋內有寥寥的熏艾氣息。
成青云進了門,把包袱放好,清婉利索地為她整理了床鋪,恭敬地對她說道:“先生,這幾日蚊蟲有些多,奴婢在你屋子里放了些艾草,你可以熏一熏,驅走蚊蟲。”
“好的,多謝。”成青云很滿意。
清婉將窗戶支起來,窗欞外那株火紅的石榴花生機絢爛。
成青云走過去,微微轉頭,流眄之中,蕊色映著她雋秀的容貌,讓一旁的清婉微微紅了臉。
“先生,廚房里煮了粽子,先生要吃嗎?”清婉微微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問道。
成青云溫和地看著她,說道:“現在還早,待會兒再吃吧。”
清婉莞爾一笑,“好,奴婢,等會兒再給先生端過來。”
成青云看了看屋子,雖然屋內家具齊全,可對于她來說,依舊少了些生活必備的東西。
她從包袱中拿了些銀兩和銅錢,準備出門置辦些。
恰在此時,衛則風興奮地走了過來,乍見成青云,雙眼一亮,“青云,你住進來啦?我還擔心,你今晚依舊住王府,都不愿意來我這兒租房了。”
“怎么會?”成青云蹙眉,“我可是交了房租的,不來住不是便宜你了?”
衛則風進了屋,嗅了嗅鼻子,“對了,你這屋子很久沒人住過了,可能會有蚊蟲,我特意讓清婉給你尋了艾草,還掛了菖蒲和艾葉?!彼奶幙戳丝?,還是覺得有些不妥,“我從余麻錢那里買了魚回來,放在你這里?!?
成青云早就看見了他手中的魚缸,瓷器魚缸,其上描繪蘭草月色,魚缸不大,里面有四條魚,在清水之中來回游弋著。
“我不會養魚?!背汕嘣朴行木芙^。
“不是給你觀賞的,”衛則風好心地給她解釋,“余麻錢是個會養魚的,不僅會養會跳舞的魚,還會養吃蚊子的魚。天氣熱了,蚊蟲漸多,蚊蟲愛在潮濕的地方產卵,有了這魚缸,蚊蟲會把卵產在水面上,水里的魚會把卵或者幼蟲吃掉,這樣就從根本上殺了蚊蟲,厲害吧?”
成青云領了他的盛情,把魚缸放在屋子中央的桌子上。
衛則風伸進廣袖里拿東西,“余麻錢還送了兩袋魚食給我……咦,我的魚食呢?”他在廣袖里摸了半天,袖子里空空如也,頓時一驚,“哎呀壞了!我忘了拿魚食了!”他匆匆忙忙就要往外走,“青云,你等著,我現在就去把魚食拿回來!”
“等等,”成青云叫住他,“正好我也要出去,一起吧?!?
成青云對京城還不太熟悉,還好京城之中商鋪林立,各家店鋪的招牌醒目又別具特色。
夜色將至,各家店鋪商家,紛紛搬出燈箱招牌,一盞盞燈箱掩映明亮,如星辰點綴。
成青云置辦好了自己的東西,買了些香皂木梳以及潤顏霜之類的物件兒,便跟著衛則風去余麻錢的店子里拿魚食。
余麻錢的店鋪雖然不在最熱鬧喧囂的地方,卻別有一番韻味。
遠遠地,就看見“余麻錢家”的燈箱,籠罩著雅致淡淡的燈光,坐落在各式各樣的燈箱招牌之中。
店鋪之內,依稀等燈光在格式各樣的魚缸之中瀲滟蕩漾,地上以及架子上,放著魚缸,上方,懸掛著絢麗明媚的花燈。
剛一進去,便看見幾個少女提著精美的花燈走了出來,笑靨淺淺。
“這余麻錢,到底是做什么的?”成青云倒是有幾分好奇。
“手藝人,會弄蟲蟻,現在在京城做生意、買賣,還做泥水匠的生意?!毙l則風一邊說著,一邊熟門熟路地領著她進了店。
店中并沒看見余麻錢,衛則風扯著嗓子喊了幾聲:“余麻錢,余麻錢,出來!把我魚食拿出來,合著你這奸商,貪了我的魚食!”
“哎呀,大人,話可不能亂說,”余麻錢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小的雖然做的是小本生意,但是絕對不敢貪大人的東西啊,做生意,憑的是良心?!?
衛則風淡淡的覷了他一眼,“我的魚食呢?”
“大人,今兒你來晚了,魚食差不多賣完了?!庇嗦殄X精明干練地瞇了瞇眼睛,“我現下就在準備魚食呢,大人您稍等?!?
“快些,”衛則風干脆在店中的柜臺前坐下休息。
成青云則四處打量,這店中瓷器魚缸精美雅致,水清淡淡,滟滟水紋在魚兒的游弋之中,泛起粼粼漣漪。花燈如晝,五彩溢光,一時玉壺光轉,婉轉風致。
市井小民做生意,也會講究風格品味。
成青云看完魚缸中的魚,看向余麻錢,問道:“你這店中,可還有會跳舞的魚?”
余麻錢攪拌魚食的手微微頓了頓,抬起眼來瞧著她,“這魚會跳舞,也需要長時間的訓練。我訓練那會跳舞的魚,少說也用了三四個月的時間,也不是每一條魚都會跳舞的。如今小的這店里,都只是觀賞魚了,會跳舞的魚,還在繼續訓練。”
“舞魚難得一見,為什么要賣給蕭侍郎?”成青云隨口一問。
余麻錢頓時有些憤憤,扯了扯嘴角,臉色暗沉下去,“小的沒辦法啊,小的原本指望著靠舞魚多賺些錢的?!彼麚u頭,“大人可以去打聽打聽,前些日子,小的原本是在街面上表演舞魚的,靠路人打賞些錢財,還能賺幾個錢??墒沁@知道的人多了,舞魚的事情就傳到了蕭侍郎的耳朵里,蕭侍郎……很喜歡舞魚,非要買我的魚,買了他自己又不懂得讓魚起舞,這才讓我去錦云樓,當著他那些少爺公子的面,炫耀我的魚!”
衛則風突然插了一句話進來,“聽你的口音,你不像是京城本地的。”
余麻錢把魚食裝進袋子里,“小的以前闖南走北,靠些手藝養活,后來賺了錢了,才在京城落腳的,所以京話說得還是有些不地道?!?
裝好魚食之后,余麻錢洗干凈手,把魚食遞過來,成青云離他近,順手接了。
她略微低頭,看見余麻錢拿著魚食錦袋的手,手指略粗糙,拇指和食指有明顯斑駁的傷痕,傷痕之中滲著些許紅點。她拿魚食的手微微一頓,問道:“你的手?”
余麻錢把魚食塞到她手里,連忙縮了手,攏在寬大的袖子里,“讓大人見笑了,小的常年做粗活兒的,手又糙又臟……”
成青云若無其事地把魚食收好。
兩人這才離開,一同回衛宅。
成青云回到自己的院子,屋內燭火明亮,窗欞篩過燭火,露出溫柔的光。
進了屋子,想起剛拿回來的魚食,準備往魚缸里扔一些,卻不想,那兩條魚倒是很活躍,突然躍水而出,跳出魚缸,落在了桌上。
成青云趕緊放下魚食,一手抓住一條滑溜溜的魚,扔回魚缸里。
再拿起魚食時,腦海中突然浮現在錦云樓中的一幕……她定了定,把魚食扔進水中,沉在缸底的魚立刻游上來,張著嘴將魚食吸進肚子。
稍微再整理拾掇了片刻,準備入睡,突然聽見敲門聲。
她轉頭,見清婉站在門口,手中端著熱氣騰騰的碗,碗中散發著淡淡的米香。
“清婉?”她一愣。
“先生,”清婉抿唇一笑,“先生剛從外面回來,還沒吃東西,奴婢為先生準備了粽子,先生趁熱吃吧?!?
成青云這才想起這茬,的確有些餓了,便讓她把粽子放在桌上。
“衛兄吃過了嗎?”成青云問。
清婉擺著碗筷,點點頭,“衛先生也吃著呢。”
成青云覺得這衛宅,租金雖然高了點兒,但是包吃還包其他的瑣碎活兒,丫鬟照顧得也很貼心,計較下來,還是挺劃算的。等青嵐回京,她就可以和他匯合,屆時自己已經落定京城,又有親人在,就不會再漂泊無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