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洵立即拱手行禮,連連道歉,但聲音沙啞低沉,形容蕭索頹廢。看來蔣老夫人的去世,對他打擊不小。
“蔣尚書,節哀。”南行止沉聲勸慰。
“多謝世子,家母……”蔣洵哽咽難語,望向屋內,說道:“賤內此時正在房內為家母凈身更衣,世子有何吩咐,下官立即照辦。”
“既然蔣老夫人仙逝,有其他事情,我改天再與蔣尚書相談即可。”南行止微微蹙眉,謹慎地看著他,問道:“不知找人看過沒有,蔣老夫人……”
話雖沒說完,但蔣洵已明白南行止話中的意思。他垂首,說道:“家母身體一直硬朗,只是或許年老的緣故,最近一直噩夢纏身,每每入夜之后不能安眠。”他伸手,請南行止到院中偏廳,避開眾人耳目。
進入偏廳之后,他才繼續說道:“昨日,家母又說她晚上做了噩夢,心里惶恐害怕得緊。賤內便出于孝心,想陪她一晚。這一晚上,相安無事,聽賤內說,家母也睡得安穩,平時連夜照顧家母的嬤嬤們也不曾聽到什么動靜。今日一早,賤內起身,本想伺候家母起床洗漱,但等了許久,也不曾見家母起身。與幾個嬤嬤進房看了幾眼之后,并不曾發覺有何不妥。直到……”
他停了停,沉了沉氣,“直到常年伺候家母的一個小丫鬟進房,為家母掖被子,才發覺,家母身體冰涼,竟早已沒了氣息……”
“敢問尚書大人,你可親自看過蔣老夫人的遺體?”成青云恭敬地問道。
蔣洵微微一頓,隨即搖頭,“男女有別,我怎可……”他欲言又止。
成青云蹙了蹙眉,輕聲說道:“可否讓我進去看看。”未等蔣洵開口,她立即說道:“尚書大人放心,我會等夫人為老夫人凈了身穿好壽衣之后再進去查看。”
蔣尚書狐疑又隱憂地看向南行止,南行止沉默地點點頭,算是默認了。
蔣洵猶豫許久之后,勉強答應,只讓成青云在臥房門口查看。
待房內傳來夫人為老夫人凈身完畢地消息之后,成青云進入房內。
蔣夫人恰好從房內出來,看見成青云,詫異地擋在她身前,得到蔣洵示意之后,她才歉然的為成青云讓路。
成青云站在臥房門口,好在房內光線明亮,平靜地躺在臥榻上的蔣老夫人已穿上壽衣,身體平躺,四肢平直,雙手放于身側,手臂微微張開,或許是因為尸僵的原因,無法將她的手平方于身側了。
成青云踮起腳尖,查看蔣老夫人面容。
蒼老雞皮的臉,赫然還維持著驚恐猙獰的表情,猶如死前不甘的掙扎與恐懼……
若是壽終正寢,大多的老人,會安詳平靜的停止呼吸,而臉上不會維持著一個猙獰恐懼,甚至死不瞑目的表情。
若是人死前過于激動,心緒起伏過大,會導致面部扭曲,肌肉在死時瞬間僵硬,這也是為何有人會死不瞑目的原因。
蔣老夫人的死因恐怕蹊蹺得很。
一位侍女從房內小心翼翼垂著頭走出來,經過成青云身旁,微微怔了怔之后,欠身行禮。
這侍女行動間,帶起淡淡的風,還有些許難以名狀的香味。
成青云回頭看了看南行止,南行止也輕輕蹙眉,轉身對蔣洵說道:“蔣尚書,讓人先去正廳吧,我讓人叫了禮部的人來,此時恐怕已經到府上了。”
蔣洵一愣,立刻在前頭帶路,“多謝世子……”他與人走出房,說道:“母親走得太過突然,實在沒有周全的準備,若是有禮部的人來幫忙,真是太好不過了。”
南行止帶著一行人出門之后,成青云立即閃身進入蔣老夫人的臥房。
臥房之內,那股莫名的氣味更加明顯,她輕輕嗅了嗅,頭不由得有些眩暈。走到床前,蔣老夫人安靜地躺在床上。
若是壽終正寢,按照蔣洵的說法,她應該是在睡夢中去世的。但是蔣老夫人的睡姿有些奇特,雖然安然平躺,但雙眼瞪大,眼珠凸出,嘴半張著,面目扭曲猙獰。還有雙臂,放于身體兩側,雙臂張開。
她用手試探著摸了摸蔣老夫人的手臂,已經僵硬,無法動彈。再將她的壽衣衣袖輕輕往上擼,手腕之上,赫然有淡淡紫青色的勒痕,痕跡很淺,應該是用柔軟的東西綁住蔣老夫人的雙手,固定捆綁在這床上的某處。
她快速檢查其他地方,并沒有看見傷痕,檢查到腿部,腳踝之處,也有勒痕,雙腳被捆綁過。
雙臂和雙腳的勒痕很淡,何況蔣老夫人皮膚松弛干燥,還有許多老年斑紋,若是不仔細查看,尸斑很不明顯。
她為蔣老夫人整理好衣物,轉身發現床頭小柜之上,放著一鼎小小的香爐。她湊過去聞了聞,這屋子里淡淡的氣息,便是從這香爐之中散發出來的。
她將香爐揭開,香爐之中的香灰已經所剩無幾,應該是被人倒掉了。她定了定,從袖口中拿出一方手絹,展開,放在小柜上攤平。再將香爐倒扣在手絹上,輕輕拍了拍,香爐之中所剩不多的香灰,便落在手絹上。
她小心翼翼地手絹包裹起來,放進袖口中。
再環顧房間,見軟榻之上的小案上,還陳列著一顆壽桃。
她用手摸了摸壽桃,壽桃柔軟,以絲絨做成蟠桃的模樣,其上還繡著金絲“壽”字。她對這顆壽桃印象深刻,這便是蔣老夫人大壽時,樓三娘獻舞時,獻給蔣老夫人的壽禮。
這顆壽桃是蔣子逸為蔣老夫人準備的,卻經過了樓三娘的手。
成青云遲疑了片刻,拿起壽桃輕輕顛了顛,發現壽桃底部有一處線的顏色與壽桃不同。她用手摸了摸,猜測難道是壽桃底部開線了,所以蔣老夫人讓人用針線縫補過?
但是在和壽桃做工精細,幾乎可以亂真,也不至于才這么幾天就開線了吧?
何況,就算是開線,難道這蔣府之中,就找不到相匹配的絲線了嗎?
她困惑地將壽桃放下,再快速地在房中查看了幾圈。
門外有蔣洵的幾個侍妾和侍女,她蹙了蹙眉,沒多想,依舊走了出去。
幾個侍妾見她從蔣老夫人房中走出來,都駭然一驚,個個面面相覷,但都不敢聲張言語。
成青云淡然自若地走出了院子,一路到了正院之中。
通往正院的路上,還能看見蔣老夫人大壽時存放壽禮的庫房。
沒想到蔣老夫人的大壽才過去幾天,她就遭此非命。雖然人活到她那個年紀大多都入土了。但是并非正常的生老病死,也令人感慨。
進入正院之后,遠遠地就看見南行止與蔣洵在正廳內交談,另外幾個人,應該是禮部的人。
成青云在院中等候,大概一盞茶光景之后,南行止才與蔣洵一同出來。
幾人再交代了些許事情,南行止便告辭離開。
不管蔣府之內如何愁云慘淡,京城街道之上依舊熱鬧繁華。
成青云與南行止策馬離開,穿梭在街道之上。
“有何發現?”南行止策馬靠近,輕聲問道。
成青云蹙眉,說道:“蔣老夫人身體之上發現被捆綁的痕跡,很淡。雙臂位置也微微張開,應該是被人捆綁過。香爐之中,也發現了香灰殘余,但是還不知道那香灰到底是否有問題。”
“香灰可讓人查看,”南行止微微蹙眉,拉緊馬韁,“這么說,蔣老夫人的死,并不是壽終正寢,而是被人謀害?”
“嗯,”成青云點頭,“世子,此案如何處理,是否與朱吉一案有關聯?”
“你認為呢?”南行止反問。
成青云微微抿唇,若有所思。她快速地在心頭,將蔣府最近所發生的一切案子,以及有關聯的人快速的回憶整理一遍,遲疑片刻之后,猶豫地點點頭。
“所以先將兩個案子聯系起來思考。”成青云輕聲說道,“那么,需要刑部與大理寺的人介入嗎?”
“你說呢?”南行止目色微微深沉,似帶著幾分興味看著她,“若是不讓刑部與大理寺的人介入,你能保證你一個人能查破此案?”
成青云一時無言以對,又有些犯難,“可是蔣府的人,都以為蔣老夫人是壽終正寢的,要如何讓蔣洵相信,蔣老夫人是死于謀害?”
她輕輕地拉了拉馬韁,避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而且,蔣老夫人的身體之上,并沒有致命的傷痕。從她身上的尸斑來看,也沒有中毒的跡象。”
“所以,她死因,很奇怪。”南行止沉吟片刻,“常人死時,雙眼閉上,五官平靜端正。而她卻是扭曲,死不瞑目。”
成青云微微咬唇,“蔣老夫人在死前,情緒十分激動,導致面目肌肉瞬間僵硬,所以在死后,才能維持她生前情緒激烈的模樣。”她倒了口涼氣,“蔣老夫人死前,一定很害怕,受到了驚嚇。或許是被嚇死的。”
她口吻輕松,帶著幾分笑意,那張秀麗的臉,也在京城漸漸彌散的晨曦之中生動起來。
南行止輕輕笑了笑,下意識隨口接道:“或許就是被嚇死的,有的人虧心事做多了,越到年老,越是害怕心虛。”
“照你這么說,蔣老夫人當初做過很多虧心事?”她揚起唇角笑,但心頭卻潛意識地贊同南行止的說法。
蔣老夫人這樣的女人,浸淫在世族后院之中太多年,不可能一件虧心事都沒有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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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中浮現那日發現碎尸時,蔣老夫人對蔣夫人惡劣的態度,可見至少這蔣府之中,蔣老夫人與蔣夫人婆媳之間的關系,是并不和諧的。
她倏然看向南行止,說道:“蔣老夫人昨晚,是和蔣夫人在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此案之中,有一個從來沒有出現的主謀。
但是我也不劇透。
這個主謀,或許你們猜不到。在案件結束之后,我也不會揭穿主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