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則風明顯察覺出這世子爺對他沒什麼好意,識趣地拱手行禮告辭了。
南行止讓秦慕錚牽了馬過來,一躍翻身上馬。
“走,”他對成青雲說,“跟我回一趟王府?!?
“去王府?做什麼?”成青雲不解。
“自然與查案有關。”南行止居高臨下地睨著她,逆著光,他的身軀與眼神壓抑又冷厲。
成青雲不自覺微微後退一步,身後的秦慕錚突然把繮繩遞給了她,“成先生,請上馬。”
成青雲遲疑了一瞬,踩著馬鐙上了高大的馬匹。南行止這才滿意地策馬,帶著她離開刑部。
秦慕錚得到南行止的吩咐,另外騎了一匹馬,策馬駛向城外的方向。
成青雲方纔聽見了南行止對他的吩咐,讓他出城找些鉤吻回來。
鉤吻雖然生長在野外,但也不是那麼容易獲得。一般,一大片草地裡,或許會有一兩株,而且形狀與普通的草相似,若是不夠仔細,還真的難以分辨。
但是一般在田地之中,有務農經驗的農人能夠辨認鉤吻。
到了王府,正是午時,門房將兩人的馬牽走,成青雲與南行止進了府內。
剛走入正院,迎面遇上一人。
成青雲遠遠地就認出那人是誰了。那人走近了,停下腳步,恭敬溫和地看著南行止。
“兄長,”南行止輕輕叫了他一聲。
“你回來了?”南行章微微一笑,“我剛纔去見了母妃,母妃剛爲父王唸誦完經,現在已經歇息了。”
南行止說道:“有勞兄長了。”
南行章輕輕搖頭,又說道:“我還有事,得出府一趟,先告辭了?!?
成青雲好奇地目送南行章離開,不由得猜想,這南行章與南行止是兄弟,可兩人的關係看上去雖然不錯,但總感覺在生疏之中,有些刻意的親密。
“他是我的兄長,但是卻不是和我同母所生?!蹦闲兄顾瓶闯龀汕嚯叺男乃家话?,冷聲淡然地解釋道。
成青雲微微驚訝,不敢妄自置喙,只能沉默。
南行止繼續往前走,“他的母親,是吏部尚書的女兒,因爲自小愛慕我父王,一直沒有出嫁。吏部尚書心疼自己的女兒,害怕她爲此耽誤一生,所以懇請先皇下旨,讓我的父王娶了他的女兒。”
他面色平靜,口吻輕沉,沒有情緒,繼續說道:“可是我父王,自小就與我母妃有婚約,所以我父王就讓禮部尚書的女兒,做了側妃。側妃進王府一年,就有了身孕……”他這才停了停,“據說,正因如此,我父王纔在第二年,就迎娶我母妃入府,母妃是正妃,所以就算側室有了身孕,也必須讓她知曉。”
成青雲慢慢地跟在他身後,心想,其實王府之內,從來沒有看見過什麼側妃。
“側妃嫁入王府沒多久,就去世了?!蹦闲兄沟卣f。
不過片刻,兩人進入南行止的庭院。
進入若水堂,侍女立刻擺上飯菜,又安安靜靜地退了出去。
“先吃飯吧,”南行止坐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
成青雲慢慢地坐下去,脊樑挺得筆直。
南行止側首看著她,“你很緊張?”
“沒有?!背汕嚯吜⒖谭裾J,“只是……”
“在成都時,你和我一起吃擔擔麪,也不見得是這副模樣?!蹦闲兄辊久?。
成青雲緩緩地放鬆,“那時候,我以爲你是大理寺少卿,不知道你是世子。”
南行止一瞬靜默,冷聲說道:“我是大理寺少卿還是世子有什麼區別嗎?”
“……沒,”成青雲輕輕搖頭,拿起桌上的筷子,伸出去夾菜。
以前在成都時,看過許多戲曲,戲曲之中總會演唱些皇家的風月,每每說到皇室的人用餐,都是山珍海味,珍饈美食數不盡數,少說一張桌子上,也有一二十道菜。
可南行止的菜色很簡單,不出十道,每道做得簡約卻精緻。可見他雖然不注重口腹之慾,卻十分注重口腹的品質。
“你覺得如何?”南行止慢慢地吃著,似隨口一問。
“很好,”成青雲說,“尤其是豆酥鱈魚口味最好?!?
“嗯,”南行止吃了一點豆酥鱈魚,覺得口感還算不錯,只是王府之中都是溫水膳,還能保持風味已經很難得。
“我喜歡吃魚,”成青雲卻不覺得有什麼不妥,“我也很會做魚,我爹愛吃魚,我以前經常做給他吃?!?
“比王府的廚房還做得好?”南行止挑眉。
成青雲以爲他不信,立即說道:“當然,你只是沒吃到我做的魚而已。”
“既然如此,你就做一道魚給本世子嚐嚐,若是不好吃……”南行止停了停,又繼續說道:“你就多來王府幾次,多做幾次,做到本世子滿意爲止?!?
成青雲不以爲意,很自信地一笑,“放心吧,我做的魚,好吃得讓你把手指頭都吃下來!”
南行止一笑,“嚐嚐紅燒魚?!?
吃過飯之後,南行止去星馳樓會見六部的人,成青雲留在若水堂之中休息。
去亭臺處坐了一會兒,腦海中整理出些許模糊的線索。
她用手沾了茶水,在小案上慢慢畫出一條條線,將幾條線連接在一起。
可還是沒有充分的理由和證據。她有些焦躁,一把將線條全部抹掉。
“成先生,”背後突然有人叫了她一聲,她回頭,見秦慕錚走了過來。
秦慕錚似乎是南行止的護衛,但是身份又比護衛高很多。他沉默、寡言,一舉一動彷彿只聽令於南行止。
他身著深色改良常服,袖口與領口狹窄緊縮,腰間束著皮質海涯浪濤束帶,配著一柄長劍,劍鞘古樸渾厚,期間好像隱藏著銳利的鋒芒。
成青雲略微掃了他的劍一眼,好像能感覺到那古樸的劍鞘裡,掩藏的是一柄秋水青峰。
“成先生,”秦慕錚手中提著一個布袋,他走進亭臺,將布袋放在小案上,動作小心謹慎,並且把小案上的茶水移開。
“這是什麼?”成青雲問。
秦慕錚把布袋打開,露出一叢青綠的嫩葉。
成青雲臉色微微一變,“鉤吻?”
“正是,”秦慕錚移開手,“在下去城外荒郊之中找到的,這種草與一般的雜草很像,好在有當地的農戶幫忙?!彼曇羝届o,說話略微遲鈍,“農戶說,他家的牛,誤食了一株鉤吻,當即就死了?!?
成青雲沉思片刻,立刻讓一旁的侍女準備藥杵,藥碗,還有紗布,以及一塊新鮮的豬肉。
秦慕錚看了她一眼,提醒道:“小心。”
成青雲用筷子夾了幾片鉤吻的葉子,放進藥碗之中,用藥杵小心地搗爛,再倒入紗布上,慢慢地把鉤吻葉子的汁液倒在乾淨的杯子中。
如此反覆幾次,終於擠出足夠的毒液。
侍女拿來的豬肉狗新鮮,也很嫩,成青雲把毒液慢慢得塗在豬肉表皮上。
有藥籍之中記載,鉤吻乃劇毒,服食四片嫩葉即可致命。若外用,毒液浸於皮膚表面,一伏時之後,皮膚潰爛,有血色小點。
如果這塗了鉤吻汁液的豬肉,與謝景煥手指指尖的腐蝕情況相同的話,則可以證明,謝景煥在臨死之前,是觸碰過鉤吻的。
既然是他自己觸碰過鉤吻,便有兩種可能——
其一,他無意觸碰鉤吻,誤食而死。
其二,有人讓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觸碰鉤吻,神不知鬼地讓他服毒而死。
當日在宴飲之上,所吃的菜都需要用筷子,所以謝景煥不是吃菜而中毒。
很有可能是葡萄。成青雲記得,在謝景煥吃剩的狼藉之中有葡萄皮。那麼很有可能,是謝景煥觸碰了鉤吻,接著又用手拿葡萄吃,毒沾在葡萄上,被他吃了下去……
她呆怔地盯著那塊豬肉,一言不發。一旁的秦慕錚也未曾打擾她。
許久之後,秦慕錚見她依舊不說話,便慢慢轉身看向亭外,剛一轉頭,卻驀地一怔。
這個世上,少有人在靠近他之後,還未被發覺的,除了南行止。
此時南行止靜靜地看著成青雲,而成青雲卻靜靜地看著她眼前的肉。
若是她旁邊沒有鉤吻,他或許會認爲,成青雲是一個飢腸轆轆盯著肉,並且想要吃掉的貪吃貓。
秦慕錚正欲起身行禮,卻被南行止擡手製止住,他慢慢走近亭中,身影籠罩下去,遮住些許光亮,成青雲這才晃了晃神,遲鈍地擡起頭來。
她依舊沉浸在案情的思索之中,目光沉靜睿智。
南行止在她對面坐下,看著小案上的鉤吻和藥杵等一應器皿。
不用她解釋,他就知曉了她的動機。而他也從沒對她解釋爲何要秦慕錚去城郊找鉤吻,但她卻明白了。
或許,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和她,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南行止認爲這種默契很好,很不錯。
“鉤吻浸入皮膚,要一伏時之後才能看到效果。”他輕聲說。
“嗯,”成青雲估摸著此時的天色,呆了呆,起身,說道:“世子,我還要回刑部,等明日這肉有了效果,我再來?!?
南行止眉頭一蹙,“你回刑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