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青雲一言不發地從南行止懷中退出來。方纔情急之下,南行止動作多少有些粗魯,她理了理被他扯亂的衣襟,慢慢地撫平皺巴巴的袖口。
手心拂過方纔被鬼火燒著的地方,她擡手看了看,那被燒燬的洞口邊緣,散發著淡淡的酸味。
南行止微微俯視著手中的宮燈,片刻之後,才轉身,向停放朱吉屍體的停屍房走去。
刑部尚書等人心有餘悸,遲疑著一時不敢立刻跟上,見成青雲先一步跟上去之後,才小心翼翼地尾隨而去。
停屍房之中,依舊殘留著幾點幽藍的鬼火,還未浮出門外,便漸漸地熄滅。房間內,瀰漫著淡淡的酸味,還有強烈的屍體惡臭。屍體之上的白布,已經被火燒得所剩無幾,只殘留著些許灰燼。
而那具屍體,更是觸目驚心!
原本只是燒焦了面部全非而已,可此時那屍體,卻只剩一具乾枯的焦黑色骷髏……彷彿被火徹底烘乾了一般,連燒焦的皮肉也沒有了。
屍體之上,還有些許斑斕詭異的光點,在慢慢褪去。
“尚書大人,你可曾看到過屍體發光的情況?”成青雲問道。
刑部尚書驚魂未定,擡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這才說道:“看到了,我聽到消息趕來時,那屍體周身幾乎都在發光,蓋在它身上的白布,也被照得透亮……”
成青雲看著屍體上的白布灰燼,微微搖頭,“這屍體發光,恐怕是屍體……又被燒了。”她輕輕咬脣,徵詢地看向南行止。
“嗯,”南行止用宮燈的光將那具屍體殘害照亮,說道:“掩蓋屍體的白布也被燒沒了。”
成青雲用手摸了摸屍體,“屍體還有餘熱,而且有些燙手。”
“若是沒有人進來過,更沒有人燒過這具屍體……”南行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兩人眼中都充滿了疑慮。
刑部尚書看向那幾個衙役,問道:“你們可是整個晚上都看守在這裡?”
衙役立即點頭,“是!小的一直守在門口,還不時到停屍房中巡邏看守,沒有任何人進來過。這停屍房之中,就只有一個出口,出口還有人守著,有人出入一定會知道。”
刑部尚書遲疑地看向南行止,欲言又止。
“就算有人來燒屍體,屍體又怎麼可能會發藍光?還飄出那麼多的鬼火?”衙役心有餘悸,“我從來沒有見過藍色的火……但是卻聽說過鬼火……就是夜間,墳地之中,總會有的鬼火……”
其餘幾個衙役紛紛變色,打了個寒噤。
成青雲對幾個衙役的話充耳不聞,仔細地檢查屍體的情況,由於來得匆忙,沒有帶上驗屍用的匣子,她只借著宮燈的光,看著這具被烤得只剩一具即將散架的骷髏,聞到了惡臭之中的酸味。
這股酸味,在蔣府的庫房失火時,也聞到了。
她想伸手摸一摸那屍體,卻被南行止攔住,她頓了頓,收回手。
“世子,這……”刑部尚書無可奈何,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這具屍體,如此詭異,也不知道還會出現什麼狀況,難道還要將他停放在停屍房嗎?我看……將它葬入亂葬崗吧……”
“朱吉家中尚有親人在,並不是沒人認領的屍體,”南行止沉聲說道,“何況,如今案子還未破解,殺害朱吉的兇手還沒找到,不宜將屍體葬入亂葬崗。”
刑部尚書一愣,詢問道:“那……讓朱吉的家人來認領屍體……”他嘆了口氣,“只是這屍體都成這般模樣了……也不知還認不認得出來。”
“先將屍體停放在此處,”南行止說道,“若是再有情況,及時稟報就是。隨時讓人看守著。”
刑部尚書臉色一僵,駭然又爲難,只是南行止的話不可違拗,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南行止看了成青雲一眼,說道:“走吧。”
成青雲再看了屍體一眼,這才與南行止一同離開停屍房。奔波一夜,她疲憊的翻身上馬,端坐在馬背之上,慢慢地策馬往回走。
此時已經不用追趕時間,南行止策馬,緩緩地走在街道上,馬蹄踏在青石板上,“噠噠”的馬蹄聲節奏起伏。
她夾了夾馬腹,跟在他身側。
京城掩映在夜色之中,千家萬戶,在安靜的夜中安然沉睡。各家各戶門前依稀的燈光,也在夜風之中搖曳,即將隨夜色隱入黑暗。
天際一輪明亮的月,沉沉的浮在空中,月華流照,流瀉在南行止身上,也映照在她的身上。
月光下,兩人的身影時而交織,時而分離。
入了秋的夜,雖然漸漸涼爽,可行動久了,還是會發熱。後背的冷汗已經被風乾,她微微縮了縮肩膀,看向南行止。
“世子,那屍體,怎麼還會被燒一次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就算兇手在屍體上留下了破綻或者痕跡,但已經全都被燒燬了,還有必要再燒一次嗎?”
南行止端坐在馬背上,聞言微微側首,若有所思。
“可也不同。”成青雲喃喃地說道。
“有何不同?”南行止問。
“庫房失火時,是明火,紅黃色的火。但是這次屍體燒的火,卻是幽藍色的,而且,那火還會飛……”成青雲心有餘悸,依舊很是膽寒。“我從來沒有見過會飛的火。”
“鬼火的確會飛,”南行止說道。
成青雲悚然,“真的是鬼火?”她抓緊了馬繮,夾了馬腹策馬靠近他,“可是,真是有鬼嗎?”
南行止微微瞇了瞇眼,卻是反問道:“你信嗎?”
她愣住,卻立刻搖頭,“我不信,可是……”太過詭異,無法解釋,無法不相信懷疑,甚至是——恐懼。
若真的是異端邪說,無法破解,那麼,這豈不是一個無法偵破的案子了?
成青雲輕輕垂首,按捺住心頭的不安,細白的牙齒輕輕地咬著脣。街道屋檐下明滅閃爍的燈光,交織著天際泄下淡淡的月光,似最寫意的畫筆,淡抹輕描。
她一抹身影似用淡墨勾畫,輕而軟,卻在風中孤然,透著一股爽利和英挺。
南行止只覺那抹身影,只需看一眼,便能深深地印刻在心裡。
他緩緩地移開目光,擡眸看著前方,悠長蜿蜒的京城道路,在前方阡陌縱橫成星羅棋盤,而這偌大的城市,廣袤的夜色之下,卻彷彿只有她和他兩人。
“鬼神之說,不過是人們對於無法解釋的現象的敬畏而已,”南行止見她眉頭緊蹙,似一籌莫展,緩緩地開口說道:“何況,鬼火也並不是不可破解。”
成青雲看向他,“如何破解?”
南行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道:“明日你到我書房來,我書房之中,收藏了許多關於異端邪說或者怪現象的書籍,稍稍一查或許就能知道。”
“也有關於鬼火的嗎?”成青雲期盼地看著他。
“當然有,”南行止勾了勾脣,“世間千奇百怪,常人以爲不可解述,但其實,早有人探究懂得了其中的奧秘。”他策馬,加快前進的速度,“今日已經很晚了,怕是已經過了寅時,暫且先休息,養精蓄銳。”
“好,”成青雲安心地點頭,心頭默默地將這樁樁件件勾勒整理,似即將描繪出一幅清晰的畫卷。
短暫的恐慌很快煙消雲散,她不信鬼神,南行止也不信鬼神,只是屬於他們二人共同的執念。
兩人回到瑞親王府,門房立即開了門,穿過重重庭院之後,成青雲終究回到自己的臥房。
南行止並沒有再交代其他的事情,一沾牀之後,她便睏倦沉沉地睡著了。
次日,京城的晨鐘敲響時,成青雲惺忪地睜開了雙眼。南行止已經入了皇宮上朝,成青雲起牀之後,照例起牀用飯。只是起得過晚,早膳已經撤了幾次,等她起牀時,綠黛才讓人將重新熱好的飯菜端上來。
昨夜鬼火的事情實在讓人太過震撼。她滿腦子依舊是那通道之中,和停屍房之中幽藍色的鬼火。食不知味地用完早膳之後,牽掛著依舊想要去一趟刑部。
牽了自己的馬,策馬緩緩地向刑部而去。
大街小巷之中,已擁擠熱鬧,街邊攤販販賣早點茶粥,生意如火如荼。
成青雲騎著馬,心頭思索著案子,聞到一股清淡正宗的湯餅香味。她思緒一斷,擡頭便看見街邊的一家賣湯餅的攤子。
乾脆下馬,坐到街邊吃湯餅。
店家熱情地笑著,利索活絡地迎了上來,一邊拿乾淨的麻布爲她將桌子擦乾淨,一邊嫺熟地報出湯餅種類的名字。
成青雲擡頭看著坐在她對面的一對幼童,男孩端正地坐著,將碗中的湯餅挑一些到另外一個碗中,等湯餅涼了之後,遞給坐在他身邊的女童。
女童不過三四歲,穿著短小的襦裙,梳著雙丫髻,用勺子笨拙地去舀碗中的湯餅。
男童細心地將湯餅夾斷,勺子舀起來更方便。
女童認真地嗦著面,軟軟粉嫩的嘴巴油潤潤的,軟軟的臉頰慢慢地鼓起來,玉雪可愛。
成青雲看出了神,店家連忙提高了聲量,問道:“小哥兒,您想吃什麼湯餅?”
這一聲,讓對面的男童也聽見了,他立即擡起頭來,與成青雲的視線恰好碰上。他眉頭一蹙,警惕地看著成青雲,用手擋住女童,說道:“你是誰?不準你看我的妹妹!”
女童依舊認真的吃湯餅,絲毫沒有被哥哥的舉動影響。
有守護的人在,無論何時何地,都是心安理得的。成青雲不由想起自己去偷成都城外那片梅子林之中的梅子時,或許也是這樣的心理。
那時她偷別人家的梅子解饞,怕被發現,所以就慫恿著青嵐一起去。被發現之後,她便會將事責推到青嵐身上。
青嵐每每面對父親的質問,只會低頭沉默,默認地擔下成青雲的錯誤,久而久之,他們二人,一人犯錯,一人扛錯,相互守護,互相守候,便成了天經地義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南行止:青雲啊,和你商量個事。
成青雲:世子請講。
南行止:大家都在等著我和你的親密戲…╭(╯3╰)╮
成青雲:果然是個斷袖!真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