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在遣散工人的時候,那些隨廠的工人,也一批一批地往惠州工廠去了。不幾天功夫,東莞這邊就沒有多少人了。這些留在東莞的人,每天就在李小姐的帶領(lǐng)下,把工廠里面的物件從工廠的各個角落搬出來,裝上貨車。全廠最清閑的人,恐怕是我了。我一個人呆在空曠的辦公室里面接電話。其實這部電話要不要人接聽已經(jīng)無所謂了,因為這個時候工廠已經(jīng)停止生產(chǎn),也不用采購物料,供應商自然不會打電話過來;客戶那邊,年前該出的貨也已經(jīng)出完了,也不會打電話過來。有可能打電話過的,就只有李生了。不過這段時間,他也沒有來過電話。辦公室里面只留下了三張凳子,一張是李小姐的,一張是林叔的,一張是我的。至于辦公桌,早已經(jīng)送上了開往惠州的貨車。一個人守著空曠的辦公室,無聊死了。我把凳子搬到窗前,太陽出來的時候,靠在窗戶邊上曬太陽。坐累了,就站起來,在辦公室里面走上幾圈。這樣過了幾天以后,實在是玩累了,于是對李小姐說:“你給我安排一點事情做吧。”李小姐看了看我,對我說:“好吧,你拿掃帚把倉庫打掃一下。”倉庫已經(jīng)搬了,只留下了一地的灰。不用半個鐘的功夫,倉庫就已經(jīng)打掃完了,我又回到辦公室里面曬太陽去了。
辦公室里面還有另一個無聊的人,那就是阿偉。剛開始搬廠的時候,他還貓在工程部里面畫圖,畫了兩天,也覺得無聊,于是加入到李小姐的大隊伍里面去。如此做了兩天,他還是覺得無聊,于是想去惠州。有一天吃了中午飯,總務(wù)的車剛好來了,阿偉對我說:“我去惠州了。”我說:“等幾天我們一起去,聽說惠州那邊很辛苦。”他說,反正遲早要去,干脆早些去,先去摸一下地形,春節(jié)的時候我們才有地方玩。說完他就把自己的行李搬出來,“我也沒有多少行李,大件一點的,就是箱子,于是把箱子拖出來,讓他給我?guī)ё吡恕?
阿偉走了,阿華每天下班以后又去外面打麻將,吳兵失戀了,下了班要獨自傷心呢,我下班以后只能一個人玩了。就要離開東坑了,突然對東坑有幾份不舍。每天下班以后,我就一個人去街上玩。快過年了,街上熱鬧起來,到處喜氣洋洋的。要在這樣一個時刻離開東坑,去所說特別荒涼的惠州,心里總是有一份不舍。但是不舍歸不舍,我始終是要跟著工廠走的。
有一天下午,阿華對我說:“小屁孩,我明天就要回家啦,我們年后見。”這個阿華,平時不回家,過年的時候才想著回家看一看老婆孩子。我笑他說:“你都一年沒有回去了,小心剛進家門就被你老婆一拳打過來。”因為阿華平時對我說,他老婆以前學過武。阿華搖了搖頭說:“她要打我,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只能挨打了。”隨知第二天早晨,阿華居然又出現(xiàn)在李小姐的隊伍中。我問阿華:“華哥,怎么還沒有回去?”他尷尬地笑了笑,說:“昨天晚上打牌,輸了個精光,沒有錢買車票了。”他不回去正好,過年的時候更熱鬧一些。
關(guān)于過年,早在前些天就和阿偉商量好了,我和他一起開伙做飯吃。阿偉找工模部的師傅借了一只電飯煲,這只電飯煲就是我們的廚具了。用阿偉的話說,我們兩個人都是沒有地方可去的,湊合在一起過個年。記得當阿偉借到電飯煲的時候,一只手提著那只陳舊的三角牌電飯煲,笑呵呵地對我說:“我們過年的時候,就用它煮飯吃!”就是那只舊電飯煲,陪著我們度過了剛到惠州的那一段清苦卻很快樂的日子。
我去惠州是在臘月二十九,在東莞吃過了午飯,李小姐說:“阿芳,收拾行李,跟我一起去惠州吧。”工廠里面的人,走得只剩幾個了。廠里面的物件,頂多兩車就可以拉完了。我的箱子前幾天阿偉幫我?guī)ё吡耍帐暗囊簿褪潜蛔雍蛶准路H齼上麓蚝冒b到車上,坐進了駕駛室后排,總務(wù)發(fā)動了貨車。車子駛出廠門,走上馬路,很快就駛出了東坑,向著一個我從未去過的地方駛出去。我就這樣告別了東坑。雖然幾個月之后,我又回來過,但是卻沒有留下來。東坑,一個我曾經(jīng)付出過汗水的地方,一個我至今都還在懷念的地方,我就這樣與它告別了。我沒有徐志摩那樣的氣魄,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雖然我未曾從東坑帶走一片云彩,但是東坑,卻一直讓我牽掛著,很多次,都想再回去那兒,但是時間和空間拉開了距離,想回去卻不容易。
坐在駕駛室后排,一邊看風景一邊想象著惠州的樣子,算起來還是一件不錯的事情。工廠不少工人,都是坐在貨車的車廂里面,吹著外面的寒風一路去惠州的。所以在路上,總務(wù)對我和李小姐說:“我這一趟車,是你們兩個人的專車了,連車廂里面都沒有坐人。”算起來跟了李小姐大半年,在這個時候卻沾了一點光。仔細算算,這大半年時間,李小姐身邊的人,除了我一直跟著她,人事文員卻換了好幾次了。小文走了以后,來了劉艷。劉艷走了,又來了一個叫阿梅的女孩子,阿梅做了不到一個星期,在工廠要告別東莞的時候,她突然對李小姐說,不想去惠州,也走了,到現(xiàn)在人事文員的位置還空缺著。工廠就是這樣,不管是生產(chǎn)一線,還是辦公室,人員總是來來去去,沒有一個人會在一個位置上老老實實地呆一輩子。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我們的車駛進惠州工廠的時候,阿偉正戴著一頂小帽子,拿著鋤頭在鏟地。工廠的院子正如傳說中的那樣,高低不平,而且長滿了雜草。我從車上跳下來,看了看阿偉,阿偉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一把臉上的灰,又拍了拍粘了灰的衣服,對我說:“不要看了,我都變成灰老鼠了。”朝工廠院子里面望過去,灰頭灰臉的人還多著呢。先到惠州的人,不分級別,不分年齡,全都在干著體力活兒。
放下行李,我去了辦公室。辦公室的地上鋪著厚厚的一層灰,桌椅亂七八糟地堆放著,擺好了桌椅,繞著辦公室走了一圈。感覺還不如東莞的辦公室。東莞的辦公室布置雖然簡單,但是還算是封閉式的,如果裝上一部好空調(diào),或許還特別涼快。但是這間辦公室,完全是一間敞蓬式的了,辦公室前面就是一條通道,其實按照布局,在辦公室與通道之間裝上玻璃門是再好不過了,但是卻沒有。要是在夏天,即使是開了空調(diào),也不會覺得涼快。唯一一處賽過東莞的,就是辦公室后面,有一個片沼澤地。沼澤地中間形成了一個小池塘,站在窗前望過去,還可以看見一點大自然創(chuàng)造出來的東西。我想,如果池塘里面有魚,夏天或者是秋天的時候,站在窗前看魚浮出水面透氣,那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情。
我望著沼澤地浮想連翩的時候,李小姐進來了。她對我說:“阿芳,把辦公室的桌椅擺放一下,擺好桌椅你就可以下班了。”這也簡單,辦公室里面本來就沒有幾張桌椅,我把那幾張桌子靠著兩邊的墻放好,又用抹布擦了擦,自己覺得過得去了,就離開了辦公室,沿著工廠四周轉(zhuǎn)悠去了。在院子里面遇見了經(jīng)理老婆,她正背著一個孩子在院子里面走來走去。孩子在背上一個勁兒地哭,仔細一問,原來孩子餓了,找遍了工廠卻沒有吃的,外面也沒有吃飯的地方,可把她急得沒有辦法。要是在東坑,當然不會有這種情況了。我對她說:“你倒不如自己煮一點飯給孩子吃。”她告訴我,宿舍的插座是壞的,還要等電工修好了,才可以自己做飯。然后她小聲對我說:“這個地方,簡直是荒無人煙。”
說這里荒無人煙還算不上,說這兒偏僻,我倒要舉雙手贊成。這個名為瀝林的小鎮(zhèn),是惠州的邊緣地區(qū),當惠州其他的鎮(zhèn)正在發(fā)生著日新月異的變化的時候,瀝林卻依舊靜悄悄的。它仿佛被惠州遺忘了,多少年過去了,現(xiàn)在每次路過瀝林,坐在車上向外面望過去,它還是我剛來瀝林時的樣子,一點變化都沒有。工廠對面確實有一家酒店,是不是五星級我并不知道,但是憑我的直覺,應該夠不上五星級吧,那家酒店我閃去K過歌,酒店外面布置得很漂亮,但是里面的布置卻一般般,過在瀝林這個地方,它已經(jīng)是最好的酒店了。我們剛到瀝林的時候,酒店還在裝修,酒店外面的椰子樹很漂亮,只是如此而已。我們這些單身漢,進了工廠自然是住工廠宿舍,隨便找一張床,鋪上被子就睡覺了,可是那些有家人的,就不太方便了,工廠旁邊又沒有出租屋,他們只好跑到村莊里面租了房子,每天上下班要跑好長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