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業廠總會發生一些預想不到的事情。這不,生產部副主管阿明,有一天居然脫掉了黃色的工人服,穿上了淺藍色的工衣。他被提拔上來做正主管了。自從去年生產部的正主管離職以后,前來應聘主管的人倒是很多,但是卻一直沒有一個人在這兒呆久的。阿明被提拔上來,著實讓工廠里面議論了好些天。不過,生產部的一些老員工,也有幫著阿明說話的。他們說,阿明在工廠里面做了多少年了,從雜工做起,一步一步地做到副主管的位置上來,也不容易。生產部的主管來來去去換了多少,他都看著他們來,又看著他們走。熬了這些年,也該輪到他做主管了。
做了主管,換了淺藍色的工衣,當然吃飯的地方也換了,阿明也從員工大棚坐到小飯桌上吃飯了,和那些部門主管坐一桌。不過他老婆卻沒有沾著他的光,她依舊在廠里面做著清潔工。每天早晨,在我們上班以后不久,她就得拿著掃帚,毛巾去打掃辦公室,打掃完辦公室就去各個部門打掃清潔。其實這份工作一點也不辛苦,每個月還有四百多塊錢工資,與員工相比,她已經夠舒服了。每天八個小時,其實很多時候是躲在車間里面同別人聊天,真正干活的時候并沒有多少。她也是工廠里面的老字號工人,不過因為職務低,人們沒有把她放在眼里而已。
阿明升了主管,自己沒有得意,可是他的做清潔工的老婆卻得意起來了,仿佛自己做了主管一樣。其實她不知道,工廠里面的其他主管,都沒有把他的老公當一回事;而且阿明雖然在別的主管面前略顯遜色了一些,但是他卻從來沒有把自己的老婆放在眼里。或許沒有本領的男人,唯一能做的自以為有本領的事情,就是欺負自己的老婆吧。現在阿明更上一層樓了,更不把她這個老婆當一回事了。
這天早晨阿明老婆像一樣,進辦公室打掃衛生。掃完地,就開始給我們擦桌子。她手上的那塊破抹布,不知道多久沒有洗干凈過了,看起來就覺得惡心。其實我倒不想讓她用那塊破布給我擦桌子,我擔心辦公桌會被她的破抹布越擦越臟。她慢慢地擦著,擦到我的文件柜時,車間里面有事情找她,她就把破抹布放在我的文件柜上,轉身出去了,去了好久也不來收拾殘局。那塊破抹布實在是太惡心了,放在我的文件柜上,我工作的時候,只要抬起頭就看見它躺在那兒,太礙眼了。忍了好久,終于不想忍了,于是伸手把那塊破抹布扔進了桌子旁邊的垃圾桶里面。
等我扔完了抹布之后好久,阿明老婆才慢悠悠地回來繼續干活。可是抹布已經被我扔進了垃圾桶,她滿辦公室找抹布,也沒有人理她。最后她看見自己的抹布躺在垃圾桶里面,于是不知趣地在辦公室里面耍起橫來,叫著:“誰扔掉了我的抹布?”辦公室里面只有我和小文在,所以她才敢這樣大呼小叫。要是李小姐或者林叔在,估計她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小文也知道是我扔的,但是裝作沒有聽見,不理她。見沒有人理她,她又叫道:“不給我把抹布揀起來,我不擦桌子了。”我們還是不理她。她于是接著在辦公室里面嘰哩瓜啦地叫。抹布放在我桌旁的垃圾桶里面,她顯然是沖著我來的。一個小清潔工,居然敢沖著我來?實在是討厭極了。我對她說:“抹布是李小姐扔進垃圾桶里面去的,她說你的破抹布放在這里太礙眼了,要是有客戶過來,看見了這塊破抹布,影響實在是太壞了。你能怎么樣,有本事你去叫李小姐給你揀抹布呀!”一聽說是李小姐扔的,她不敢再吭聲了,默默地揀起了抹布,繼續抹桌子。對付她這種人,就只有拿位置就的人來壓她,要不她還真不知天高地厚了。
等她擦完桌子離開了辦公室,吳兵跑過來問我:“那個掃地婆剛才在你這兒耍橫了?”我說:“是呀,一塊破抹布放在我的文件柜上不知道拿走,我把它扔進垃圾桶去了,她居然敢叫我給她揀抹布,我對她說是李小姐扔的,讓她找李小姐去揀,于是她不敢說話了。”吳兵說:“她真的不懂規矩,以為自己是誰呀?你昨天半夜有沒有聽見女人的哭聲?”說起女人的哭聲,在偉業廠一樓宿舍,倒是經常在半個某個半夜就會聽到。一樓的宿舍,有三對夫妻:李小姐夫妻倆,張胖子夫妻倆;再就是阿明夫妻倆。聽到女人的哭聲,肯定就有哪個女人被自己男人打了。李小姐老公怕老婆,自然是不敢打她了;張胖子偶爾也打老婆,但是他老婆也不是省油的燈,每次夫妻倆打架,總是分不清輸贏;阿明卻是經常打老婆的,而且每次都是只有他打的份兒,沒有老婆還手的份兒。他老婆挨了打,總是不停地哭。起初也有人去勸的,后來大家就習慣了,懶得去理他們,頂多只是覺得哭聲討厭,耽誤了睡眠。不過往后幾天,廠里面的人茶余飯后又多了一點談資。我住的地方離阿明他們宿舍遠,而且我只要睡著了,一點小小的動靜都吵不醒我,所以自然沒有聽到哭聲。吳兵于是繪聲繪色地告訴我,昨天晚上阿明的老婆怎樣一邊哭一邊念念有詞。我問吳兵:“她怎么又挨打了?”吳兵說:“哪知道呀,反正阿明打老婆已經是家常便飯了,有時候是他老婆做錯了事情,該挨打;有時候是阿明受了別人的氣,于是拿老婆當出氣筒。”我于是又從吳兵那兒知道了更多關于阿明老婆的趣事。有時候,她明知自己做錯了事情,晚上免不了挨一頓打的,于是早早地洗瀨完畢了,然后喝上幾口白酒,早早地躺在床上睡下。阿明加班回來,見她睡得像豬一樣,也懶得理她,于是倒頭睡覺,到了第二天早晨,也就把昨天的計劃忘記了。說到這里,我倒聽見阿明老婆對我說過這樣說話,而且還不止一次地說:“昨天晚上我喝了幾口白酒睡覺,睡得真舒服呀,一覺醒來就是天亮了,連一個夢都沒有做。”此前還以為她的生活多滋多彩,偶爾還喝一小口白酒作樂呢,原來是為了逃避挨打才喝酒的。她真是笨蛋,逃避挨打喝了白酒,第二天還好意思在別人面前炫耀。阿明老婆喝白酒逃避挨打雖然湊效,但是卻只能躲過一部分拳頭,還有更多的她無法預測的拳手等著她,所以她仍然常常莫名其妙地挨阿明的打。偉業廠的人私下里說:“阿明老婆就是一頭豬,越打越健康。”這句話似乎挺有道理。在偉業廠,每天清晨起床,總看見她就站在院子里了,就連頭天挨了打,第二天起床卻依舊是那樣早。她似乎從來就沒有生過病,挨打的傷痛對她來說,也算不了什么。睡了一夜覺,傷痛就沒有了。
話說這個阿明老婆,有時候自己說話也不用腦袋考慮。那天我買菜回來,拿著菜單去廚房簽字。我的運氣非常好,保安肥佬也在那兒。看來我不用去門衛室,就可以把所有的簽字都搞掂。肥佬一邊看著菜單,一邊念叨著:“又是魚,誰吃呀。”也是的,工廠把我們的伙食費卡得死死的,所以經常買完了員工菜,就沒有足夠的錢買小飯桌的菜了。菜市場的魚賣得便宜,夏天的時候簡直是白菜價,菜錢不夠的時候,我們就買魚。一個月至少有二十天,飯桌上都有魚。魚雖然是一門好菜,而且很多人都愛吃,但是吃得太多了也就吃膩了,見了魚就煩。剛巧阿明老婆也竄到飯堂來了。聽見肥佬這樣說,她就接著說:“魚給狗吃。”她這句話罵的可不只是一兩個人,所以吃小飯桌的人殾被她罵到了。我對她說:“這魚可是小飯桌的人吃的,你說給狗吃,你老公阿明也變成了一條狗。”聽我這樣說,她就不吭聲了。等她離開了廚房,肥佬說:“她這個人,真是缺教養。要是我們把她說的話告訴阿明,然后再添油加醋說上一番,保不準她今天晚上又要挨一頓打。”這個不用說,那簡直是一定的。不過我們誰也沒有和她計較,她只有這個素質,也只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說到小飯桌,就得說一說偉業廠的一個現象。其實說來,以前在展順的時候也見過這種現象。小飯桌上的菜,很多時候是吃不完的。工廠里面員工的生活條件差,等我們離開以后,就有員工來揀我們吃剩的菜吃。特別是有辣椒的時候,來揀菜吃的人就多。其實剩下的菜也并沒有多臟。來揀菜吃的員工,也并不一定是很差的員工。有時候,張胖子老婆都會來吃我們吃剩的菜呢。小飯桌上的菜,總比員工餐多放了一點油一點佐料。阿明老婆以前也來揀菜吃的,不過自從阿明從到了小飯桌上,她就不敢來了。因為阿明不讓她去,說這樣很丟臉。有時候她看著張胖子老婆從小飯桌上夾了菜出去,站在大棚子里吃得津津有味,心里就想吃,還時不時朝張胖子老婆的碗里望。張胖子老婆就對她說:“你也去夾一點菜來吃,還剩很多呢。”阿明老婆就一臉委屈地說:“我老公不讓我去那兒夾菜。”或許她知道,一筷子菜吃下去,說不定到了晚上就會換來一頓打吧。這個阿明,真是死要面子。人家張胖子家底比他好多了,都不覺得揀小飯桌上的菜吃有多丟人,就他覺得丟人。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