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照例要加餐。每次加餐都與雞脫離不開關系,這次也不例外。不過這一次不是吃雞腿,而是吃雞翅。雞翅我倒愛吃,中午一個人兩只雞翅,吃得我肚子圓溜溜的。不過有一些工人不愛吃雞翅,嫌雞翅沒有肉。青菜蘿卜各有所愛,有人喜歡吃自然就有人不喜歡吃了。頭天晚上剛發了工資,午餐去吃飯的人并不多,吃完飯還剩下小半鍋。這些剩下的雞翅自然是著晚餐時繼續吃了。在三峰廠,似乎沒有倒掉飯菜的習慣,何況剩下來的還是雞翅呢,它在三峰廠工人心中的位置,可是相當于普通人心中的山珍海味呀!晚上的雞翅并不是每個人都有份,它是留給管理人員吃的,員工自然是沒有的。
熱過一次的雞翅煮得很爛,佐料也入味了,比中午吃起來更有味道。我們依舊是兩只雞翅。分完以后,居然還剩一些雞翅。剩在鍋底的也不能浪費,煮飯阿姨把這些雞翅裝在一個小搪瓷碗里面,放到幾個干重活的上模工面前。在三峰廠,上模工通常受老板的喜歡,因為他們干著全廠最重的活兒,而且整天滿身油污,洗衣服都得普通工人多用一些洗衣粉呢!
每當這個時候,總少不了一個人:魯大傻。魯大傻是山西人,陳醋的故鄉走出來的人。據說山西人特別精明,不過這個魯大傻卻是一個例外。他的本名叫魯什么文的,不過因為大腦反應有一些遲鈍,故落了一個大傻的外號。大傻在三峰廠噪音最大的地方——碎料房干活。做的活兒也特別簡單:把一些廢的塑膠產品打碎。打碎的料是可以摻進好原料里面一起生產的。所以大傻的活兒雖然沒有任何技術含量,但是這個崗位卻可以為工廠節約不少成本。大傻人雖然老實,干活卻很賣力。碎料機只有在白天才開,算起來他一個人做了兩個班的事情:白班夜班生產出來的次品,都得經過他的手送進碎料機,碎好的料又得經過他的手搜集起來,再運往車間生產。在三峰廠只,做碎料工的歷來都是老實人,一則因為這個份活兒重,機器開起來,幾乎十二個小時就很少停歇了,噪音太大,影響聽力;二則因為灰塵多,上一個班下來,幾乎從頭到腳都會蒙上一層厚厚的灰。所以很多人寧愿做上模工,也不去碎料房。只有大傻這樣的老實人才肯聽眾安排去做碎料工。平時吃飯的時候,煮飯阿姨給大傻打菜都打滿滿一勺子,加餐的時候自然也忘不了他。所以,上模工得到的待遇,魯大傻也能得到。
煮飯阿姨把搪瓷碗放到上模工前面,又叫魯大傻和他們一起去吃雞翅。那幾個上模工每人夾了一只雞翅也都懶得再吃第二只了。從中午就開始吃,一直吃到晚上,再好吃的美食吃著也厭了。煮飯阿姨招呼魯大傻:“大傻,碗里的雞翅全都歸你啦。”大傻應了聲,坐在桌著老老實實地吃雞翅。吃完一只,又從碗里面拿出一只慢慢地吃。他不僅僅只是吃雞腿,吃一會兒雞腿又扒兩口飯。他是個老實人,飯堂的墻壁上貼著“節約糧食”的橫幅,魯大傻當然不會浪費掉一顆糧食呀!魯大傻坐在飯桌前一邊吃雞翅一邊吃飯,吃了有兩枝煙的功夫,才把飯和雞翅吃完。據陪他一起吃飯的上模工說,魯大傻那于晚上足足吃了有八只雞全翅。算起來這個山西漢子還真是一條漢子,能吃的人自然會干活。
如果不是晚上發生了故事,魯大傻吃雞翅的故事也不會在三峰廠廣為流傳。那天后半夜,睡上鋪的魯大傻突然掉到地上去了,一只胳膊摔骨折了。我們得到消息是在第二天上午。據送他去醫院的人說,魯大傻那晚睡得可香,呼嚕聲大得可以嚇跑老鼠,鬼知道他為什么就從床上摔下來啦?等鯉大傻抱著一只打了石膏夾板的手回廠里面,就有人取笑他:“大傻,你半夜夢游摔斷手啦?”大傻于是看一看自己那只打了石膏夾板的手說:“沒有摔斷,只是輕微骨折,過幾天就好了?!庇钟腥藛査骸按笊担闶遣皇穷^天晚上吃多了雞翅,于是晚上睡覺長了翅膀,從床上飛下來給摔骨折的?”大傻知道人們在戲虐他,并不說話,只是一笑而過。誰叫三峰廠的工人想象力太豐富,能把吃雞翅和摔骨折這兩件毫不相關的事情聯想到一起呢?
摔骨折的魯大傻自然暫時不能去打料房上班了。在工廠休息了幾天,老板就找他談話了。因為老板可不想養著一個工人在廠里面白吃白住,雖然三峰的飯菜垃圾得要命,誰都不愛吃。老板對魯大傻說:“大傻,你的胳膊過多久才好呢?”大傻告訴老板說,醫院讓他一個半月之后再去拆夾板。老板說:“我放你一個半月的假,你回老家去看看吧,等胳膊好了再回來上班?!濒敶笊挡辉敢饣乩霞胰?。據說他的老家其實也沒有什么親人了,父母早就不在了,幾個哥哥全都在廣東打工,分布在不同的地方。老板又說:“那你去你哥哥那兒走一走看一看吧,回來的時候,說一說你出去看過的心得給我聽聽?!崩习逯吏敶笊禌]有路費,又借了兩百塊錢給他,算是把他打發走了。當然他借給魯大傻的錢也不是白借的,魯大傻還有工資壓在工廠里面呢,老板的這兩百塊錢自然是能要回來的。
大傻是在一個陽光明媚下午回來的。記得那天剛好來了一車塑膠原料,正在卸貨的時候,大傻就提著簡單的行李來了。寶貴的眼睛最尖,一眼就看見了從馬路對面向工廠走過來的大傻。寶貴遠遠地沖著大傻叫道:“大傻,快過來幫忙?!苯拥矫睿笊等讲⒆鲀刹斤w跑到廠里面,把包包放在墻根邊上,走到貨車邊上,寶貴遞了一包塑膠料放在他背上,他就像一頭駱駝一樣駱著塑膠料一步步向二樓的原料倉走過去了。
邱完了塑膠料,大傻去廠門口的水井邊上壓了一點水洗了一把臉,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水珠,又來到墻根邊上,提起他的行李直奔辦公室,向老板闡述他的心得了。
離開三峰廠一個多月,大傻看起來臉色紅潤多了,也長胖了很多,不再是滿臉菜色了,穿的衣服也挺干凈,頭發似乎也是剛剛剪過,整個人看上去特別整潔。見大傻走進辦公室,老板吃了一驚,似乎出現在他眼著的人不是大傻一般。倒是大傻先同老板打招呼:“老板,我回來了?!崩习宀呕剡^神來。老板假裝關切地問他:“你的胳膊好了沒有?”大傻說:“已經好了,可以工作了。”老板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地了。大傻可以上班了,就不會在工廠里面白吃白住了。他對大傻說:“你今天先休息,明天上班吧?!贝笊狄宦犂习灏才潘魈焐习啵@得很高興,對老板說:“可以?!卑才藕么笊档墓ぷ?,老板似乎仍然不相信眼前的這個魯大傻就是一個多月以前在他的工廠里面胳膊摔骨折,被他半攆半騙請出去的魯大傻。對于大傻這一個多月的行蹤,他也特別感興趣。他問大傻:“這一個多月,你都去了哪兒?”大傻告訴老板,他先去他二哥那兒玩了幾天,然后就去了大哥那兒,一直玩到現在,直到胳膊痊愈了,大哥還留他再住一段時間再回來,但是他老是掂記著碎料房的工作,所以趁著大哥出去的時候就坐車回來了。
老板于是問他的兩個哥哥在哪兒,在做些什么,還有他們的家庭狀況。大傻告訴老板,二哥在中山,還沒有結婚呢,他在工廠里面上班,不過和幾個同事在外面租房子住。他們上班去了,只留下他一個有呆在家里面,他玩了幾天覺得不好玩,于是去了深圳大哥那兒。大哥已成家了,小孩子在上小學。老板又刨根問底,問他大哥的老婆是哪里人,他們在深圳住的房子有多大,大傻都一一回答了。從大傻說出來的話我們才知道他的大哥在深圳混得還不錯,住著二居實的房子呢,還把岳父岳母也請來了深圳幫忙帶孩子。老板于是得抑起頭來看大傻了。沒有想到這個大傻的大哥一點都不傻。老板又問:“你大哥大嫂在深圳做什么工作?”這一次大傻的回答讓老板得重新審視大傻家的人了:“我大哥在跑業務,大嫂在富士康做文員?!睕]有想到大傻的家人居然還能和富士康扯上一絲關系。富士康那可是中國數一數二的好企業呢,如果人家富士康肯分一口吃剩的粥給三峰,也能把個三峰廠從瀝林這個小地盤上頂起來。老板于是又問大傻:“富士康要不要購買塑膠筐塑膠盆塑膠卡板之類的東西?”大傻老實回答:“這個我不知道,我沒有問過她?!崩习逭f:“你打個電話問一下她吧,順便告訴她,你已經回廠了,給她報一個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