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悅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護法天王是江南彌勒教圣主手下第一護法,那“圣主”是誰,為什么沒有出現(xiàn)?
彌勒教怎么搞得跟“西游記”差不多,連神仙都有?
突然又想到玄奘法師,不知道這里面有沒有他。
正四下里偷望,愁苦書生突然遞給她一團東西,低聲說道:“涂在面上。”
楊悅看了看那團東西原來不過是一朵花,正在詫異,見愁苦書生在臉上一頓揉搓,已變成一個大紅臉,夜里看不清楚,燈光一照,根白天見到的紅臉漢子沒有區(qū)別。
不及細想,忙將紅花揉搓幾下,也涂在面上。
稍一愣神,發(fā)現(xiàn)有不少紅臉漢子站起身來,向身后退去,在數(shù)丈之外站下,形成一個包圍圈,將眾教徒圍在中間。
愁苦書生已拽起她,悄悄地退出來,與眾紅臉漢子站成一排。
楊悅不明所以,正要詢問,忽聽有人高聲唱道:“圣母特賜百福丸,保我門徒百病不侵。”
楊悅一怔,想起毛筆胡子說過,彌勒教讓教眾吃狂藥,會變成殺人僵尸,心下大驚,難道這百福丸,便是“狂藥”?
但見那些教眾,除了外圍的紅臉漢子之外,無論男女老幼,個個面顯興奮,雙手張開,高舉于頭頂,口中高頌:“謝圣母恩賜。”
排成幾隊,極有秩序地走到臺前。
臺前也有十來個紅臉漢子,將藥丸放到教眾手中。臺邊有幾桶清水,眾教徒排隊領完藥,就著臺前的水喝下去。又極有秩序的走回自己原來跪拜的地方,伏身在地。
上千人排隊領藥,竟然一絲不亂。
楊悅這才明白,愁苦書生為何讓自己涂成紅臉。看樣子這些紅臉漢子是“工作人員”,不用吃藥丸。
轉頭去找呂秀才與張仲堅,見二人不知何時也變成了大紅臉,站到了“工作人員”隊中。
楊悅一面驚詫于彌勒教徒的紀律性,又一面驚詫于他們管理的漏洞。自己與愁苦書生等人,毫不費力便混進了會場。而且毫不費力又變成了“工作人員”,竟然沒被察覺。
正暗自慶幸,卻聽剛才那聲音又高唱道:“眾天使上前拜領金剛丸。”
楊悅正在納悶“天使”何來?卻見眾紅臉漢子已雙手舉過頭頂,高頌“謝圣母恩賜”,跟教徒一樣排成幾排到臺前領藥。
楊悅不由傻眼。去看愁苦書生,愁苦書生微微搖頭,已順著隊伍去排隊。
楊悅只好跟在他后面。心中暗道:這金剛丸又是什么藥?無論怎樣斷非好藥,絕不能吃,一會兒只好假裝吃掉。
楊悅順著隊伍前行,接過藥丸,假裝去取水吃藥。
水剛送到嘴邊,忽聽愁苦書生低聲說道:“水也不能喝。”
楊悅一怔,心中暗叫一聲好險。
彌勒教這種開會方式,看似組織十分松散,混進別有用心的人來十分容易。實則并非如此。這賜藥一舉,只怕正是為了防止外人混進來。
便是有外人混進來,一般人只會注意到這藥有古怪,誰還會想到連水也有古怪?若只是故意不吃藥,卻躲不過水中下的藥,真是令人防不勝防。若不是愁苦書生提醒,自己差點著了道。
這個龍華大會,看似隨意,卻原來暗中包含許多心機。不由暗自提起十二分精神戒備。
正在惴惴不安,突然感覺身邊一片異樣。
楊悅抬頭去看,但見所有教徒個個神情有說不出的異樣,臉上洋溢著詭異的笑,眼睛放出一種綠幽幽的光來,黑暗之中令人陡生森然。
忽然一陣樂聲傳來,悠揚無比。眾教徒坐在地上,上身不自主地隨著樂聲,開始輕輕搖擺。那搖擺連綿起伏,比阿里郎還要十分整齊,便像是一陣微風吹過麥田,悠悠麥浪,波紋滾滾,柔順和諧。
再看眾紅臉漢子也已隨“風”搖擺。楊悅當然也不敢落后,跟著愁苦書生隨眾人搖擺起來。
楊悅心中正在暗暗自得。
突聽空中一陣爆喝,如平地炸雷一般,嚇得人心頭止不住打一個哆嗦。
“拿下”又一聲炸雷自空而降,這次楊悅終于聽清了,是高臺上的護法天王所發(fā)。
但見西北方向突然一陣騷亂,有十幾個人迅速地躥了起來,向外圍沖去。
沖到外圍,卻被一堵墻睹住。
這墻不是別的,而是一道人墻。眾紅臉漢子組成的一道人墻。
那墻雖是人墻,卻十分奇怪。向外沖的人手起刀落,砍上去,卻如砍到銅墻鐵壁一般,叮當聲響,眾紅臉漢子竟然毫發(fā)無傷。
“金剛護體,刀槍不入。”
被砍的紅臉漢子,停下?lián)u擺,雙手合什,齊聲稱頌念唱。
竟然對對方的兵刃視而不見,突然手變鐵爪一般,抓向對方喉間。
那些向外沖的人,驀得被鐵爪抓住,雙目暴突,如見鬼魅,眼中驚駭未消,但聽“咔嚓
聲起,竟然被這些紅臉漢子齊生生扭斷脖頸。
十幾個人,只在一瞬間,已橫尸腳下,慘烈血醒異常。
然而,在此同時,那悠揚的“仙樂”卻并非停下。除了那幾個被沖出之人砍過的紅臉漢子,其他人均無異樣,眾教徒的麥浪也沒有停止,對那十幾個的騷亂似是視而不見。
楊悅心下大驚。半晌才發(fā)覺得自己的胳膊,不知什么時候被愁苦書生拽著,身子隨著樂聲搖擺,一刻不曾停下。
這才明白,這些教徒因為吃了藥丸,已進入一種迷幻狀態(tài)。那悠揚的樂聲其實是在向教徒發(fā)號指令。
剛才那雷一般的爆喝,這些人根本聽不到。只有沒有吃藥的人才會吃上一嚇,因而動作不免會不協(xié)調起來。
那護法天王站在高臺之上,自然看得十分清楚。所以那十幾個混進來的奸細一下便被認了出來……
想到此,楊悅不由冷汗直流,彌勒教這種獨特的“清場”手段實在是兇殘異常。如果不是愁苦書生在她身邊,只怕早已落了個相同的下場。
偷偷去看張仲堅與呂秀才,見二人也正在隨“風”搖擺,眼中放著綠幽幽的異光,不知道二人是真著了道還是假裝。
仙樂忽然轉低,眾教徒停下了搖擺,抬頭望向高臺。
但聞一個聲音傳來:“本宮自西天而來,只因有兩件事情要向世人轉達……”
說話之人正是“西天圣母”。那聲音如仙樂妙音一般,雖從高臺傳下,卻如從四面八方而來,入得耳中,如喝瓊漿般甘甜無比。
楊悅雖然不曾吃藥,卻也覺得無比美妙,如沐春風,禁不住要洗耳恭聽。
“這第一件事情,是圣主已往生極樂,請佛祖準我佛彌勒出兜率天,下生人間……”
楊悅不由暗道:原來江南彌勒教的“圣主”已“往生極樂”了,難怪不曾出現(xiàn)。
“這第二件事情,是本宮自西天來時,佛祖曾轉告本宮,已答應圣主的請求。我佛彌勒已下生人間,將度化世間萬物生靈……”
“彌勒下世”這龍華大會果然是宣揚“彌勒下世”之說。
“彌勒一出,眾佛皆滅,殺人成業(yè),除魔降佛”,難道他們要借機起事兒?
“然而,我佛彌勒下生之后,尚未在龍華樹下正得妙覺。因而尚不知自己乃是彌勒佛主。我彌勒教眾,自今日起,當盡力找回法駕,以助其早成善業(yè)……”西天圣母繼續(xù)言道。
“彌勒佛”還未找到?楊悅差點笑出來。
這些人裝神弄鬼到是很有邏輯。不直接立出一個彌勒佛讓大家參拜,而是先讓大家去找。大概過些日子,又會宣稱“找到了”,眾教徒自然會信服。這樣雖然看似多了一道手續(xù),實則卻更能迷惑教眾。
這道理便如,你如果對某人說你很佩服他時,如果直接說“我最佩服的便是你”,未免會有“阿諛”之嫌。反不如說“我最佩服的人有兩個,一個是XX,另一個便是你”,而且那個XX最好是一個令人十分嘆服的人,這樣更容易令人相信。
眾教徒早已以頭伏地,齊聲念頌“南無彌勒佛”法號,滿面如喝醉一般。
先前那個念贊禮唱的“主持人”,合什恭禮問道:“還請圣母明示,我佛彌勒可有什么信物可尋?”
西天圣母言道:“我佛彌勒下世人間,手奉我門圣典,只要尋到圣典,自然可尋到我佛彌勒蹤跡……”
眾教徒再次齊念彌勒佛號,齊稱:“謹領圣母法旨。”
彌勒教的“圣典”是什么?楊悅心中突然打了一個突。
“毛筆胡子”曾經(jīng)說過,見到在彌勒教的總壇祭奠《大云無想經(jīng)》,難道他們說的“圣典”是這部經(jīng)書?
想到此,楊悅突然渾身打了一個冷顫,這本書此時正揣在她的懷中。
“我是彌勒佛?”楊悅嚇了一跳,幾乎顫抖起來。
突然想起武眉兒也有一本《大云無想經(jīng)》,才又稍稍冷靜下來。
還好武則天才是“彌勒下世”。這個西天圣母故弄玄虛,想必早有人選,怎么可能是自己。
然而,善導大師為何留下經(jīng)書給自己?可惜卻不能親口問他了,他已“往生極樂”……
“往生極樂”?
楊悅剛放下的心,陡然又提了起來,驀然間又打了一個冷顫,這次卻是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剛才西天圣母已經(jīng)說過:“圣主已往生極樂”。
難道善導大師便是“圣主”?
江南彌勒教,梁武帝治下創(chuàng)立此教,傅大士自稱彌勒下世玄奘法師曾說過,善導大師是因為被人逼迫,想“放棄”才會“往生”,而那股逼迫善導大師的勢力包括江南……
一連串的事情串起來,皆都說明,這個善導大師極有可能便是“圣主”。
而“圣主”給自己留下一本“圣典”,意欲何為?
而且,玄奘法師為什么說他找到了?找到了什么?是西天圣母說的“彌勒佛”?
……
“圣母,弟子曾見到我佛圣典出現(xiàn),不知是否與我佛彌勒有關。”突然一個柔美的聲音自西面發(fā)出。
眾人循聲望去。見是一個女子,那女子緩緩走到臺前,走上第一層圓臺,向圣母緩緩拜下。
那女子雖然處于燈下,卻微微頷首,看不清面目。
“哦?你是何人?在何處見到圣典?”西天圣母似是也微有吃驚,和聲問道。
“那人也來參加龍華大會,此時便在場中。正如圣母所說,弟子知道他身上有一本《大云無想經(jīng)》,弟子卻拿不準他是否是我佛彌勒,正要請圣母定奪”那女子不緊不慢地柔聲說道。
楊悅聽了,卻幾乎已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快要跳出了嗓子眼里,口干舌躁,不能呼吸……
“是何人?”西天圣母言中詫異更甚。
那女子抬起手來,從場中劃了一圈,遠遠落到一個人身上,緩緩說道:“便是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