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悅心下驚疑不定,去尋傷李治的那枚飛刀,果然不見蹤影。
遍尋梅林里面,只有三柄飛刀。
除了楊悅第一次被襲的那把飛刀外,另外兩把卻是楊悅射向“黑影”的三枚飛刀中的兩枚。楊悅的另外一枚飛刀大概插在了“黑影”身上,也不見了蹤影。
楊悅撿起“黑影”的飛刀,反復觀看,飛刀精巧,刀尾帶著五條紅纓絡,迎風一展,疾風射去,朵朵如梅,竟然與她自己的飛刀一模一樣。
是阿難弟子!再無異議。
試想剛才那一計“弧線回刀”,根本便是一個“死彎”,若非阿難弟子,這種超出力學原理的動作,又有何人能作到。
這一招“弧線回刀”,楊悅也能做到,但是她要借助對面的障礙物才能做到。阿難弟子能做到,卻是因為阿難弟子的飛刀其實暗系了絲線。
楊悅在西域之時,曾見識過阿難弟子這一招。若非如此,這驚魂動魄的一刀,收發自如、勁力拿捏恰到好處,更又何人能夠做到?
很顯然飛刀并無傷李治之意,楊悅沉吟片刻,漸漸想明白。剛才那一刀雖然是飛向李治,卻不過是為了引楊悅顯身。所以才會明明便要擊中李治,突然回轉又飛向楊悅。也因此如此凌厲的一刀,被李治擋住時,卻不過剛剛劃破皮肉。而且這皮肉之傷,也是阿難弟子始料不及,沒想到李治會奮不顧身的救楊悅,一時收手不及,才被誤傷……
楊悅一面為李治清理傷口,一邊思索。從懷中取出金創藥為李治上好。沒有手帕,干脆將面紗取下,替李治包扎。
明眸善睞,星輝一閃,李治但覺眼前一亮。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楊悅女裝真容,而且是如此近距離的細看。月光流動,梅林幽香,李治但覺胸口又悶又熱,一顆心跳得極是厲害。
楊悅察覺到李治的異常。陡然間茅塞頓開,所謂因愛成恨,大概正是這個道理。只是阿難弟子愛的人是李治,而恨的人卻是她楊悅。阿難弟子定是以為李治對自己有情,所以才恨上自己。
想到此處,楊悅一時苦笑不得。自己何時曾有過要嫁給這個色魔太子的念頭,沒來由卻被阿難弟子恨上。想一想,這場禍事兒反而是由李治而起,剛才心下對他的感激,立時減弱了幾分。
“陳娘子……可有消息?”楊悅抬頭瞅一眼李治,突然問道。
楊悅原本想問“陳娘子怎么還沒嫁給你?”,想一想太過唐突,因而改口。
阿難弟子暗戀李治,楊悅原以為以李治的“色魔”本質,早已將她納為自己的妻妾。但以今晚觀之,分明這阿難弟子還沒有嫁給李治,否則一個太子嬪妃怎會在夜晚私自出宮游蕩?!不由暗暗納罕。
“誰?”李治愣了一下,卻沒有聽懂楊悅的問話。與楊悅近距離相對,嗅到幽幽體香,李治早已心醉。
李治此時已過弱冠之年,唇上開始蓄胡,看上去成熟了許多。加之這些年一直處理朝政,自然而然中填了幾分威嚴氣度,早已不是三年前那個斯文中帶著幾分稚氣的少年。
被這樣一個李治目光灼灼的近距離呆望,楊悅面上不由微熱,忙胡亂替他包扎一下,向后退了幾步,再次問道:“就是在太行山中救過你的那個陳娘子,她現在可好?”
李治“哦”了一聲,這才聽明白楊悅的問話,卻不明白楊悅為何會突然提到“陳娘子”。想起楊悅先前一直拿“陳娘子”向他打趣,而那“陳娘子”對他似乎的確有些意思,難道楊悅在吃飛醋?心中不由一喜。李治偷眼看向楊悅,見楊悅不喜不怒,卻又不像,不由又是失落,想了想,小心地答道:“我也不大清楚,自那兒以后,再沒有見到過她。”
“沒有見過,怎么可能?”楊悅不由詫道。
即便是李治不上心,以阿難弟子對李治的愛意,又怎會沒去想辦法嫁給他?更況李治這種“色魔”極的太子,阿難弟子若想嫁給他,應該不用太費事。
“不過聽說她是武才人的姊姊,到是聽武才人偶爾提到過一兩次。”李治頓了頓,又說道。
“武眉兒的姊姊?”楊悅心下大奇。
阿難弟子怎會是武眉兒的姊姊?
忽又想到武眉兒本是楊夫人的婢女,阿難弟子是楊夫人的弟子,兩人又怎會不能是姊妹?何況彌勒教中講究眾人平等,入教者皆是兄弟姊妹。便是二人沒有血緣關系,稱為姊妹也再正常不過。只是由此看來,武眉兒也是彌勒教中人。想起自己曾對她暗中試探,沒想到武眉兒竟然掩飾得十分好,連自己也騙過了。
楊悅不由暗嘆一聲:看不出武眉兒這個小丫頭片子,心機竟如此之深。
“難道這許多年你便不曾見到過她?”楊悅愣了愣又問道,“武才人一向可好?”
“她很好。”提到武才人,李治不由有些尷尬,面上微微泛起紅意。想到這些年對著武才人說過的話,李治不由心虛地偷眼看了看楊悅,心下暗急。暗忖:如果武才人將他平日說過的那些對楊悅的相思告知楊悅,該如何是好?
好在,楊悅并未注意到。李治的尷尬也是一閃即逝,眼中忽又閃出一絲喜意,突然又巴不得武才人將這些年他對她的相思盡數告知楊悅……
見楊悅邊說邊往河邊去洗上手上血污,不自主地跟了過去,站在楊悅身后。
微風吹來,曲水蕩漾,明月隨著波紋飄浮在水面,李治但覺飄飄如仙。
“一片簫聲吹月落,隨風墜入水中天……”李治不自覺得地低聲吟唱,此情此境到有些像當日在洛陽宮中的蓬萊洲上,唯缺“一片簫聲”。只可惜李治此時沒有將簫帶在身邊。
想起當日情境,楊悅已知道那水中弄簫之人原來是李治。洗罷手,剛要站起身來。見李治倒映在水中,在月色之下分外清晰,一時趣意大起,指前李治的影子笑道:“不是吹月落,是將你吹到了水中……”
然而,話音未落,腳下一滑,自己竟向水中落去。
幸虧李治跟在她身后,楊悅情急之下,雙手猛然后抓,緊緊抱住李治腰身,才穩住身形。然而這一跌一抓,不過是轉瞬間之事,黑夜之中,李治不明就里,反似楊悅故意向他投懷送抱一般。
李治又驚又喜,忙緊緊將她擁在懷中。
楊悅知他誤會,剛要解釋。恰在此時,眾衛聞聲尋了過來,剛好看到這一幕……眾人相視而不敢笑出聲來。
見到眾衛看向自己與李治的眼神,楊悅一驚,意識大是到不妥。回想剛才一幕,不由臊得滿臉通紅,幾乎不敢去看李治,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情急之下,楊悅將臉伏在李治懷中,干脆假裝昏了過去,低聲向李治急道:“你快向大家解釋一下,莫讓大家誤會,就說我受驚過度……”
李治會意,忙笑著向眾人說道:“你等莫要誤會。剛才有刺客刺殺我,幸虧被公主相救……只是公主受驚,一時昏了過去。”
“幸好只是傷及皮肉,上了金創藥,已無大礙。”李治怕眾人不信,忙又將受傷處指給大家看。
聽說太子受傷,眾衛不由唬了一跳。然而看到太子的傷口上包扎著楊悅的面紗,分明是楊悅所為,又怎會是驚昏了過去?若當真昏過去了,太子又怎會不盡快施救?
眾衛相顧,眼中皆閃出意會的笑,不敢多言。
月色極好,李治本想趁機多耽擱些時光,但被眾衛打攪,沉吟片刻,吩咐眾人繼續往終南山去。
楊悅既然“昏死”過去,李治干脆將她抱起,攬在懷中共騎一馬。楊悅一時無奈,只好任其所為,暗中卻直想掐死李治。
翠微宮中翠微殿。
一大早,殿中已是少有的熱鬧非凡。自李世民生病以來,這翠微殿還從未如此熱鬧過。
武眉兒望著眾臣面上的笑容,心下不知是何滋味。
隋國公主被太子李治“抱”回終南山的消息早已傳開了。有這種“八卦”之事,長孫無忌又豈能錯過。
更何況以隋國公主的影響力,若與太子成親乃是眾望所歸。
三年來,隋國公主雖然人不見蹤影。但她旗下的天下書社,如今已遍地開花,大唐所有大中型城市均有分站,幾乎囊括了大唐所有士子。如今若有那個讀書人還不是天下書社的成員,會覺得自己太過落伍。而當年與隋國公主一起開創天下書社的那些國子臨的學生,如今已大部分進入仕途,而且還有一批批天下書社的士子正在進入仕途。這些人雖然如今還是中下層官員,但將來會是怎樣一股隱藏勢力,可想而知。
這次,雖然正面新聞是眾人皆知的:太子遇刺,隋國公主奮不顧身相救,因而受傷……不對,是受驚,因為傷在太子身上。但隋國公主受驚過度,昏了過去,所以太子才將隋國公主“抱”了回來。
然而,所有人皆是見仁見智,自以為地理解著這個“新聞”。
武眉兒望向眾臣面上忍俊不禁的笑意,不由暗暗皺眉。抬眼看向右前方的太子李治,心頭不由一暗。
若在往日,太子李治此時定會向她點頭示意。然而今天,李治根本沒有看過她一眼,雙目盯向殿門,一瞬不瞬。
眾人皆知隋國公主要來晉見圣上。圣上這些日子從不早朝,為了她卻要來參加朝會。
她一回來,仿佛一切都變了。連天氣也變成了晴天,朵朵白云浮在湛藍的空中,朝陽為之鑲上金色的花邊……
眾閣臣一早將正事奏完,皆眼巴巴等著見識一下這個傳奇中的人物。
只是隋國公主一直并未出現,圣上也沒有出現。眾臣卻不肯就此散去,不時有一搭沒一搭地扯些不太緊要的事兒。反正太子李治也是心不在焉,聽不進去。
然而,直到太陽升到三桿,已近正午時刻,依然不見隋國公主蹤影。早上的朝會再不結束,只怕便要接著開下午的朝會了。大家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開始小聲嘀咕。
武眉兒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氣,嘴角浮起一絲嘲諷而快意地笑。
殿中一片嗡嗡之聲,李治也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回頭吩咐身邊內侍出去打探。
不久,內侍回轉,低聲向李治說道:“圣上改在含風殿召見隋國公主。”
含風殿?含風殿是李世民的寢殿。
武眉兒坐在御座后側,距離李治西首之位不過幾步之遙,內侍聲音雖低,她卻聽了個清清楚楚。
李治聽了,臉色不由一變,心中大急。宣布朝會立即結束,急急忙忙往內宮去。
武眉兒望著李治遠去,抿緊嘴巴,嘴角的快意更深,深得幾乎變成了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