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顧燕熙一行人找到轎子時,除了里面的血跡,竟然是沒人。
顧燕熙一時呆愣當場,久久不能言,手已經握緊。
“大少爺,有血跡,我們還是先找到人再說?!背G嘣谝慌蕴嵝?。
顧燕熙這才回過神來,急忙順著血跡找去。
一時間顧燕熙眼里所有的顏色都沒有了,只剩下了草木的暗碧,和落璃一路留下的血紅。
他汗濕透的身上被風一吹都冰的透心涼,等真正看到落璃的時候,眼里的淚卻忍不住。
任誰看了都想不出,早上還好好的落璃,此時正一動不動的躺在草叢中,這就是那個是風情云淡,生機勃勃的落璃--他心愛的女人。
再也顧不上其他,他沖過去,抱起落璃,觸手之處,落璃竟是四肢冰冷,唯有下身微溫之處,仍有血流不止。
顧燕熙連聲呼喚:“落璃,落璃--”
落璃一動不動,臉色慘白如死,再探她的鼻息,呼吸竟是似有似無。
“大少爺,快帶落璃姑娘走吧。”常青饒是家將七尺男兒身,此時夕煙的慘狀,也不忍心多看。
顧燕熙背上心中驚懼依舊止不住的直溢了出來,涼撤了骨髓。卻被家將的聲音拉回了理智。
“常青,你快馬加鞭,將大夫帶過來。然后命人去宮中請御醫?!鳖櫻辔醴愿劳?,看到不遠處竟然有炊煙,想是有人家。
懷抱著的這具身體里的血一滴滴地自他的指尖流下,仿佛落璃的生命,也這樣一滴滴自他的指尖流失似的。
顧燕熙演有生以來,只覺得從未有過此時的恐懼。
他抱著落璃不擇方向狂奔,連自己是帶著馬的都忘記了。
只見前面有一所農舍,直沖了上去,一腳踢開門,只唬得里頭燒飯的一對農人躲避不及,還以為來了強盜。
顧燕熙直沖到榻旁,將落璃小心翼翼地放到鋪上,才回頭沖著那對農人夫妻道:“快拿熱水來?!?
隨著話聲,已經是一錠雪花銀錠扔了過去。
那農人平素只見著銅錢,卻不曾見過整的銀錠,忙拾著銀錠還在將信將疑中。
那農婦大著膽子走上前來,才一觸著落璃便驚叫一聲:“呀,這個娘子的手好冷,當家的,快去燒姜茶!”
顧燕熙平素是王家子弟,更沒有真正的娶親過,何曾見過這種情況,正慌得沒做手腳處,忙拉住那農婦道:“你幫我看看,她這是怎么了!”
那農婦見落璃裙間猶有血不斷滴下,便上前掀起她的裙子,但聽那農婦尖叫一聲:“這娘子是……不得了,這是血崩,不中用啦!”
“什么,血崩?”顧燕熙大驚,一把抓住了那農婦,他是那腕力,此時激動之下,那農婦如何禁得,立刻尖叫一聲:“好痛!”
尖叫聲中,顧燕熙放開了她,那夫人立即痛得坐倒在地。
顧燕熙立刻回過神來,吩咐身后侍衛身上的金銀錠盡數掏出來塞到那農婦的手中:“你先幫她止血,這些都給你!”
那農婦搖頭道:“唉,流了這么多血,這娘子怕是不中用啦!官人要是不死心,立刻抱她去城中讓大夫瞧瞧!依我看也不中用!我也不過盡盡心吧!”
忙跑到廚房,取
了半碗不知道什么物事,自籮筐中取件干凈襯子,道:“官人,我給娘子止血換衣?!?
“她不出事,她不能出事……”
此時顧燕熙一個大男人,只覺眼中發燙。
就把那農夫也唬住了。
男兒無淚,只是未到傷心時。
“記住,一定要救她,她不能死?!闭f著,緊緊握住落璃的手,放到臉上,似乎這樣就能抓住她一點點的生命。
她不能死,這樣的洶涌的念頭卻讓顧燕熙的心智漸漸清明,眼中仿佛有火在燃燒,爆發出駭人的光亮。
農婦在這樣的光亮下,呆住了癡癡的看著顧燕熙,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直到再次看到仍然在昏迷的落璃。這才反映了過來,勉強笑道:“那公子還是先出去一下吧,我幫娘子看一下?!?
“不用,我在這里看著她?!?
那農夫有些為難。
本來這種不吉利的事,一般的男人都是會避開的,可是這個倒好,竟然絲毫不避嫌。
不過,他不避,在這里,總是有些不好意思。
“那公子站倒窗邊吧。”
顧燕熙遲疑了一下,才點了點頭。
那農夫放下了蚊帳,看樣子,是不想叫他看。
在漫長的等待里,窗外的烏云已經徹底散去,逐漸燦爛的光鏤穿了雕花窗子,彌漫一種令人沉迷的塵埃。
過得片刻,分道去右邊搜索的家將聞訊趕了過來,顧燕熙走了出去,吩咐道:“你立刻帶御醫過來,告訴他是夫人--血崩?!鳖櫻辔醣疽贿t疑,可是落璃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了,也估計不了許多,忙連吩咐,“一應用具都要帶齊,趕快!”
顧燕熙獨立在門外,看著侍衛走遠去。
他抬起手,看著手中落璃的血猶未凝結,心中百感交集,只覺得憤恨之情,難以抑止。他握緊了雙拳,重重地捶在了門前的樹干上。
過了一會兒,那農婦走了出來道:“官人,已經換好了,血也止住了!”
顧燕熙陡然轉身,這才勉力一笑:“大嫂,多謝你了,你家何來的止血藥?”
那農婦走到門外一邊洗手,一邊隨口道:“什么藥不藥的,抓一把香灰止住了?!?
“香、香灰?”顧燕熙頓時嗆住,回過神來大怒:“豈有此理,你怎么可以用香灰這種東西。”
那農婦抬頭茫然道:“不用香灰用啥?”
顧燕熙頓了頓足,一時不知道說些什么好,只得一頭先扎進農舍中去先瞧瞧落璃。
卻見落璃已經換了一身粗布衣服,血固然已經止住,可是仍然昏迷不醒,呼吸若有若無,仿佛死去了似的。
這時候姜茶已經燒好,顧燕熙扶著落璃,將姜茶一口口地喂下去,卻是才喂了兩口,落璃身子一動,盡數嘔了出來。
顧燕熙看著碗中已經不多的姜茶,一張口倒到了自己口中,對著落璃的口,慢慢地喂了下去。
卻喜這次沒有嘔出來,顧燕熙抬起頭道:“再燒一碗!”
那農夫抹了一把汗,“官人對你家娘子,真正是好呢。老頭子,快,再盛一碗過來?!?
外面答應了一聲,那老漢已經捧了一碗過來。
“快
,趁著熱?!鞭r婦這時又捧著姜茶過來了。
金色的光照射過來,落璃的臉龐有一半在柔和的陽光里,農婦一愣,倒是沒有見過這樣的絕色,難怪會這樣興師動眾呢。
虧得剛剛沒有對這些男人說,人救不活也就算了,天下的女子多得是。
可不是,在病重中還有,這樣的顏色卻是不多的。
顧燕熙接過姜茶,感激的笑了笑。
一碗半的姜茶就這樣一口口地喂下去之后,也不知是抱得久了溫差沒這么大還是姜茶真的有用,顧燕熙抱著落璃時,只覺得已經不似剛才那般冰冷。
不顧自己口中灼辣的感覺,喜道:“果真有效呢,再燒一碗姜茶來。”
就這樣顧燕熙一直抱著落璃,直到太醫趕來,也是抱著夕煙給太醫診脈。
太醫凝視著落璃,眼睛深長繾綣的悲憐。
顧燕熙點了點頭,依著太醫的話,將落璃的手遞了過去,太醫看了脈,又將那農婦叫出去,仔細問明了病情,再調了藥讓那農婦為落璃換了藥。
外面,太醫沉沉的嘆了一口氣。
“夫人到底怎么樣了?”此時,顧燕熙也顧不上客氣了,直截了當的問道。
“藥醫不死病,可也得有藥醫的機會呀……看夫人現在的樣子,仿佛生機全無,既不肯吃藥,又不肯進食。這這這……老夫縱有天大本事,也無處用武呀!”
說完,太醫偷偷的抹了把冷汗,倒是連顧燕熙的容顏也不敢再看了。
“我進去看看!”一聽這樣說,又要疾步沖進農舍去。
那農婦見來了人,手中還端著藥碗也忙迎上來道:“官人,您快來看看。倒還是一口也喂不進去……”說完為難的不知所措。
顧燕熙輕輕地喚道:“落璃,落璃……”
這一連串的呼喚中,落璃的身子微微一動,在昏迷微微地蹙起了眉,“孩子……孩子……”不停重復的也只有這么一兩個單音節。
“孩子……”顧燕熙哽咽了起來,“孩子在呢,落璃,你快點醒來吧,要是這樣,孩子怎么辦?”
落璃的嘴唇動了動,似乎在說什么。
顧燕熙聽了一下,連忙叫人端來藥,一點點的喂她喝下去,竟然沒有再吐出來。
人的一生總是有自己要保護的東西。
就像現在,她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什么都不要。
尊嚴、地位、甚至放棄對顧燕熙的仇恨,接受他。
只求,只求能保全肚子中的生命,孩子似有感應的在她的肚子中揮手踢腳。
躺在簡陋的床上,不知道哪里一陣陣鉆心的疼。噬骨的疼似乎擴散到全身。但她情愿擁抱這份疼痛,否則她一定會心碎而死。
眼里究竟隱了多少思緒,無人知曉。
那晚上,顧燕熙是不是也知道,她就躲在柱子后,那番話是不是他為了要復仇,將計就計?
到頭來,她終究是顧燕熙的一枚棋子,無法成為他的愛人。
曾經,顧燕熙那樣糟蹋她,折磨她,弄得她人不人,鬼不鬼。
她是瘋了不成,天下再也沒有她這樣的傻瓜,她竟然相信了顧燕熙,再次相信他愛她,能保護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