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并不起身,只微仰起頭輕笑了下,忽然淚流滿面。那流下的淚混著臉上的血讓她痛得臉都有些扭曲,可是還是不甘的可憐兮兮的笑著。“大少爺,求你可憐奴婢,否則,奴婢這張臉再也沒有辦法見人,倒不如就這樣死了干凈。”
這番哭泣,當真是聞者心碎,別說顧燕熙了,就連落璃在一邊站著,都覺得自己罪大惡極。
顧燕熙嘆了一口氣。
綠萍見狀,慌忙也過去跪了下來。
“碧落弄成這樣不能說,你來說。”
綠萍頭垂得更低,低低說道,“今天落璃妹妹不知道從哪里帶回來一個哭著的小丫頭,那小丫頭愣是說我們姐妹欺負了她。碧落氣不過,上前和那小丫頭理論,沒想到不小心將那丫頭推倒在地上。這下可讓落璃妹妹徹底怒了,二話沒說,上來就把碧落姐姐的臉抓著這樣。”
顧燕熙看向落璃,可她一句話都不說,只是死死的盯著綠萍。那眼中有濃濃的怒,淺淺的哀,更多的是疲倦和悲憤。
顧燕熙從來不知道一個女孩子能有這么多的情緒。
落璃的氣質和平日里的所為都讓他覺得她不應該是一個無理取鬧的人。
落璃卻沒有去看顧燕熙,從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綠萍的一個側臉,她清楚的看到了綠萍的嘴角無聲的挑起。
碧落見顧燕熙不做聲,語意凄涼道:“我知道落璃妹妹恨我,怨透了我,只因為上次選丫鬟本來是妹妹的名額,但是落璃妹妹當時病重,我們姐妹才頂了上來,可我們確實是無意的。今天,我們本來沒有打那丫鬟,死活我們姐妹也不是那么毒辣的人……”
落璃微微顫抖著,嫌惡的看著那做戲的二人,冷聲道,“別叫我妹妹,我聽著覺得惡心。”
落璃想,她現在怎么那么笨,就如同這鋪地的石頭子,她是可以為自己辯解的,可是,在顧燕熙的面前,她突然就不愿,這種時候,她還忍不住這樣說。雖然沒錯,但是到底讓碧落的計劃更成功了。
果然,一聽到這話,顧燕熙的臉色更加難看,責備的目光就看向了落璃。
顧燕熙再等著落璃說話,可她卻露出了孩子一樣的執拗的神色,一言不發。
碧落低著頭,一手掩面,一手緊緊抓住顧燕熙的手臂,淚水愈流愈多,自已經看不出來顏色的面頰淋漓而下,聚在下頜上,顆顆滴下,宛若血黃色的脂。
發間簪花上一顆黃金花蕊流蘇,隨著她的哭泣,劇烈顫動,絲絲細細狹長的影子落在地上不停的顫抖著。
到最后,說話也變得哽咽了起來,“若是不能還奴婢一個清白,奴婢……奴婢就一頭撞在這假山上。”
落璃冷笑一聲,這話拿來唬誰,若是真的有那個骨氣,這會早就是個死人了,還用得著在這兒哭泣。
顧燕熙的臉色換了又換,有那么一會兒,落璃以
為他要推開碧落,可他的手慢慢的落到了碧落的手臂上,慢慢的扶起她,“你先起來,我會為你做主的。”說著,看了一眼落璃,淡淡的吩咐,“來人,把她帶到后院小佛堂,讓她好好反身。”
說完,顧燕熙沒有再看任何人,大步的走開了。
聽到顧燕熙說完,落璃只覺得心突然漲大了,擠得她透不過氣來,耳朵里聽了一個夏天的蟬聲,像耳鳴一樣震得她緩緩后退。
眼睛漸漸模糊,但她馬上低頭垂下了濃密的長睫,掩住了淚光。神態端然,只是手指已經緊緊的掐進了手心。
碧落和綠萍這才站了起來。
碧落捂住了臉,眼睛里再無半點淚痕。
“你以為你在大少爺眼里就是那清潔的蓮,什么都不說,萬事都與你無關。”語罷一笑,“說到底,你也不過和我們一樣的奴婢而已。”
落璃微微牽了牽唇角,表情似笑非笑。“你沒去學變臉真是可惜了。”
難得的,碧落也不惱,只是放狠話道,“你也別得意,來日方長,咱們走著瞧。”
碧落還想說什么,見兩個護院越走越近,這才住了口。
那兩個護院想上來拉落璃,落璃蹙眉,避開了他們的手,“我自己走。”
碧落卻上前拉住了那兩名護院,渲染若泣道,“我這位妹妹犯了點小錯,還請兩位帶過去的時候求求情,讓教引嬤嬤別太苛責。”
那兩名護院看了一眼碧落,輕微嘆了口氣,眼中滿是同情。
落璃干脆一句話都懶得說。
再看那兩名護院眼中嫌惡更甚。
“兩位大哥別再看我了。”碧落掩面,“雖然我的臉變成了這樣,可也沒想讓妹妹去受罰,只是想爭一口氣,不讓人小看了……”說著,竟然又開始落淚了。
落璃實在看得無趣,干脆自己一個人抬腳先走了。
那兩名護院這才跟了上來,還不忘呵斥她,“老實點。”
很快,落璃就被帶到了顧燕熙說的后院佛堂,這個地方可比上次去見將軍夫人的佛堂完全不同。落璃被推進去的時候,并沒有看到什么教引嬤嬤。她也不知道這教引嬤嬤是不是碧落胡謅的,但是當時兩名護院也沒有絲毫表情,不可能是陪著碧落在演戲。
當下想不通,落璃也不想了。
“來這里自然是要跪下懺悔的,你還站著干什么?”其中一個護院喝道。
落璃猛地睜眼幾乎是惡狠狠的瞪著那說話的護院,“我從來不跪任何人,要我跪,你不叫顧燕熙過來說。”
“你好大膽子,敢直呼大少爺的名諱。”
“叫了又如何,這般是非不分的人,還指望著別人怎么對他。”
那護院也被落璃囂張的態度惹火了,但是對著一個女人又實在不知道下手,不由氣憤的問,“教引嬤嬤到了哪里去了,由著
這個丫頭在這里放肆。”
落璃一看就不明白,這兩個護院再大膽子也不敢動用私刑,當下也不理他了。
另外一名護院似乎更加冷靜一些,拉住了自己的同伴道,“我們只管把人送到這里,其余的就不歸我們管了,何必去惹這個麻煩。”說完,又附耳過去說了些什么,那先說話的男人只是沖著落璃冷哼了一聲。
兩人離去的時候一把關上了門,隨之,落璃聽到了外面落鎖得聲音。
這間狹小的屋子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落璃眼睛適應了好一會兒,才看到上面有個小小的通風孔。不一會,氣悶與炎熱隨即撲來。屋子上面有個小小的供臺,供奉了一尊小小的玉石觀音像。前面燃著幾柱粗香,室內的檀香凝悄無聲息的凝聚,愈見濃郁,落璃不禁慢慢的咳嗽了起來。
她不由的往微弱的光亮處靠近,一抬頭就看到裊裊煙霧慢慢從光孔中回旋。
吱呀一聲,門再度被打開。
一個婆子探頭看了一眼,隨即皺眉。“又是一個犯錯的丫頭。”見落璃只是立于一邊,她不耐煩的說:“犯了錯還不跪下思過。”
“我不跪。”落璃沉聲答她。
那婆子滿不在乎的打了個呵欠,“到了這還能你說什么算什么。不過,不跪也行,那里有個石窩,你去舂米吧。”說著就準備關上門,想了想,忽而又道,“現在選擇老老實實的跪著還來的及,跪上一晚一就罷了,若是舂米,沒有幾簸米,你休想出來。”
待她走了,落璃看向她剛剛指著的方向,這才見角落里還有一個石頭容器,中間放著一個石頭錘子,她試著拿了一下,略略抬起,石錘就重重的落下。
落璃從來沒有見過這東西,當下心神不寧的去用手摸里面的東西,另一只手拿著石錘,誰知道剛剛抬起就狠狠的落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自己另一只手的手指上。
痛得她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
誰罰她,她都能接受,唯獨顧燕熙的冷淡,讓她心里痛成一片。
剛剛一摸,她也知道那石器中裝的谷子,想來是用石槌砸谷子,把米糠砸掉。她忍著淚,砸了片刻,兩只手臂像是要酸掉,可那谷子沒見一粒米出來。
臼頭舂米目圈紅,落璃到現在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慢慢直腰,看向那供奉的玉佛,那微微笑著的摸樣,是那樣的刺目。落璃的淚突然忍不住的流了滿臉。
“若真有什么神佛,為何這般捉弄于我,時間這么多的苦難,你們可能看到?”
落璃說著,勉強微微顫抖著手腳來到面前。一把將佛龕上供著尺余高的佛像慣在地上,白玉斷成幾截。她隨即抄起面前的黃銅香爐又砸向那些白玉碎片,一下,又一下,直至將其砸的粉碎。
身上被汗濕透了,沿著身子淌下,她突然無聲的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