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二那天,午時,柳家匆匆派人送來一封書信。信是柳適緣寫來的,只有幾個字,字跡潦草,當是書寫匆忙。
“伊蘇,嫣然居,速來。”我盯著信,坐在幾案旁,以手託眉,眉心緊鎖。我知道,適緣自我成親之後,一直未有任何來往,是爲避嫌。現在急急找我,必有要事。如若不去,恐怕。。。後果難料。我略略思考一陣,下定決心。交代好侍女,換身衣裳,將紫雲軟劍帶在腰間,匆忙出門。
趕到嫣然居時,竟空無一人。諾大的一座庭院,久無人居,早已荒涼。我懷著疑惑,慢慢繞園一週。走至後園水榭,天已陰暗,蒼穹間黑雲翻涌,隱隱有風雷之聲。
水廊間殘荷伶仃,魚蝦匿跡。池水污濁,不復清色。想是人去樓空音無色,聽慣樂坊絕妙佳音的魚羣,不思溫飽,漸次死去的緣故。爹爹知道我在意這間樂坊,一直都派人打掃照料。若是知道我會來看,一定會早早派人佈置妥當。令我不至於爲此處的破敗凋零黯然神傷。
因爲是冬天,庭院中到處堆積著殘枝敗葉,合著污濁不堪的餘雪,更添淒涼。我獨自一人穿過無人的小徑,向前院我和嫣然起居多年的回月樓走去。看著那裝載著我們許多回憶的舊樓,我似乎又聽見了嫣然旁若無人的顧盼微笑。斯人已逝,情歸去,無言對舊事。嫣然,我相信,最後一刻,你撲向死亡的時候,是沒有遺憾的,那麼,可不可以理解爲,你相信我,相信我對你的情意,決不是虛僞做作,決不是一時興起。嫣然,如果你的魂靈,尚未歸去,你告訴我,爲何,那些恩怨都如此的奸詐狡猾,讓我們防不勝防。值得我們生死相依的,究竟又是些什麼?
心亂如麻的我,站在回月樓前,猶豫著不知是否應該跨步踏上那些沾滿灰塵的臺階。突然,一陣異響驚動了我。“滴答!”一聲輕微的液體滴落聲清晰的敲響在我的耳畔。憑藉多年的殺手生涯,我迅速分辨出空氣中稀薄的血腥味道。一道凌厲的殺氣,稍縱即逝。
無暇細想,我已仗劍而起,憑優越的輕功直接登上回月樓二層。這裡,曾經是我的閨房。待我撞破窗格,闖入屋中,殺氣已經消失無蹤。屋內光線暗淡,早已習慣暗處的我,一眼便看清檀木圓桌旁,端坐一人。此人著一身黑衣,一手支額,背向我而坐。
我立在原地,並沒有魯莽靠近那人。靈敏的嗅覺已經告訴我,漸趨濃烈的血腥氣,正是來在面前之人。而且,他呼吸微弱,氣息掩掩,想是已深受重傷。而從我發現殺氣至此刻,都沒有發現任何動靜。整個嫣然居靜的可怕。兇險暗藏。我靜靜的立在那裡,等待。
不用猜也知道,將黑衣人重傷的人此刻必定還藏身在某處,伺機殺出。他既然可以隨心所欲控制自己的殺氣,必不是普通武人。不過,我也不是普通角色。自4歲習劍至今,已整整16載,不知多少人死在我的紫雲劍下。作爲一個優秀的殺手,我早已習慣紫雲在握時,應當怎樣在最短的時間內斃敵劍下。
我穩穩站在那裡,全身上下,處處都是劍氣凌利,不露一絲破綻。他也一定是在等待,等我放鬆下來,露出破綻的那一刻出手,佔據上風。娘很早以前就教過我,高手過招,拼的,就是氣勢,若誰一時鬆懈,讓對方佔據上風,必然很難翻身。我也自信以自己的實力,與敵對峙時,決不會輕易落於下風。
十六歲那年,我和斷腸劍崔佑決戰。兩人相持三天三爺,崔佑最終因氣勢稍弱,劍尖微微低垂半寸,被我抓住時機,立斃劍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天色終於完全黯淡下來。皎月出升,從我撞破的窗口,月光直瀉而入。地上一個清晰的女子剪影隨著寒風微微飄動。如果現在室內明亮,一定可以看見我嘴角的笑容,燦爛如花。我知道,時機已近,對方將要出手。
果然不出所料,突然,角落裡一道耀眼的反光直射入我的眼睛,我不自覺的擡起左腕,以纖纖素手,遮擋那束光芒。正在此時,一道寒氣自前方直逼我面目,我連連後退,右手挽出一朵劍花,堪堪擋住致命的一擊。不待對方反應過來,右臂一抖,紫雲如一條毒蛇般,貼著對方的劍,向前蜿蜒二寸有餘,直取他心口。早已準備好的左手,兩隻輕輕一挾,雖是雪蔥也似的兩隻纖弱手指,力道之大,可逾千斤,以雷霆之勢夾住他劍柄,撥向一方。同時運氣,內力透過指尖,欲震斷對方長劍,令他手無存鐵。失去大半戰鬥力。
不料,就在那柄長劍於我兩隻之間猛烈顫抖,將斷未斷之際,他卻輕易放手,直直後退,瀟灑的臨空一個翻身,躍上屋頂。我無力再追,只有抓住他送到手裡的那把劍,借他送出的內力,落到地面。
心中不由長長嘆息,對方武藝之高,反應之敏捷,取捨決斷之速,都令我驚歎不已,稱之爲奇,暗暗叫好。
那人也不逃跑,他知道若這時自己落荒而逃,我手中的兩柄長劍必定會輕易穿透他胸口。
他就站在那裡,秀頎的身姿如玉樹臨風,卓而不凡。月光下,一張臉掩在一張白色巾帕中,和一身青色儒服相對,到也不算怪異。只是那巾帕,一看便知是女子所用,下角還繡有一朵荷花。想是匆忙之間,怕我認出真面目,匆匆爲之。我不由多心,再仔細看他兩眼,那身影,果然似曾相識。
那人桀桀怪笑一聲。粗嘎難聽的聲音像撕裂的錦緞。
“美人兒,這劍本就不是我的。若你想要,只消和哥哥說一聲,送你又何妨?用不著動**嘛!”語氣輕佻,氣的我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我的劍下,從來沒有無名鬼。若是覺得自己名諱不雅,怕污人耳目,自然不必說出。奴家且喚你狗賊,到也方便。”我反脣相譏。誰要他口吐晦言,滿口惡臭。
“恐怕蘇大小姐沒有時間在這裡與小人周旋。姑娘不怕柳捕頭傷重不治,就此一命嗚呼嗎?”他反而大笑,一針見血指出我心中所慮。
“若他死了,也一定有你陪葬。”我冷冷回答。
又是一聲桀桀怪笑。
“想不到蘇大小姐對柳適緣竟是如此情深意重,倒不怕姬無色那傻小子妒忌。也罷,今天你我二人只能打個平手,再鬥下去也毫無意義。不如各退一步,你放我走,趕緊救你的柳大哥去,如何?”他看著我,黑色的長髮束的整整齊齊,隨風飄散。明亮的黑色瞳眸在月光中也絲毫不掩其光。看著他那樣的眼鏡,那樣的神情,不由得會想要去猜想,在那巾帕之下,掩蓋的是怎樣一張英俊非凡的臉。一瞬間,我竟有些失神,腦海中閃過些混亂的影像。
冬日的寒風洌洌吹著,月光冷冷打在這廢棄的荒院,時間似乎又一次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