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歲那年冬,我終于殺了天下第二的殺手,替代他,在殺手榜上,排到第二。但,我不知道第一是誰,他出手從不失敗,盛名久久排在第一。卻沒人知道,他究竟是誰。江湖上本來奇事頻多,也不差這一件。可是他是我最后的阻礙,我不會罷休。
那個冬天的梅花,開得很晚,但默娘說很美,很像18年前,我出現的那夜。我只知道,那年,冬天很冷。而梅花,所有的梅花,所有妖嬈的梅花,所有清雅的梅花,都美的太不可思議。很多年后,我回憶起來那年的梅花,才突然明白。想必,梅花已經預知了它的死亡,所以才開得那么美,開得那么坦然絕望。真的,那之后,我再沒看見過那樣盛開的梅花。
江湖上無所不知的千機老人,在收下我的萬兩黃金后告訴我。天下第一的殺手,是一個絕色美女,她的名字是,蘇,默,娘。
我忍不住想大笑。原來如此。可是為什么,我的心很痛,眼淚緩緩落了下來。
我一個人站在開的正艷的梅花樹下,嗅著那些淡淡的香氣,心思和那些遠遠飄散開的淡雅清香一起,跌宕起伏。
我想起很多事。默默的把那些回憶一遍遍溫習。
我和默娘所住的院子,一半都是梅花。臘月雪開,梅樹正是灼灼時。我常陪默娘裹一襲白狐裘,溫一壺好茶,擁坐在紅泥小火爐邊,靜夜賞梅。每當這時候,默娘都會放下些平日冰冷的樣子,回答我一些她愿意回答的問題。
她曾說她是在一個冰天雪地的冬夜里撿到的我。那一夜,默娘園子里的梅花競相開放,疏密交錯,清香異遠,冰妍賽雪。我就是被遺棄在那樣的梅花之下。一個粉雕玉琢的娃娃,裹一襲狐裘,張著粉嫩的小嘴哭喊。眉心一點朱記,鮮艷欲滴。
默娘說她一個單身女子,本不想收留我,但見我長得美麗可愛,樣貌又極似她,才把我抱回來。所以,默娘讓我喚她娘。因她對我有再造之恩。
幼時,我極愛看默娘舞劍。素衣黑發(fā),劍光密集如雨,身形扭轉,敏捷如燕,裙裾如蝶翩躚,青絲如流水,艷美不可方物。
默娘是個冷心冷面的女子,如她的雪花劍,始終是一股奪人之勢。她對我也從不假以辭色。6歲那年,她第一次讓我殺人,是一個蓬頭垢面的小乞丐。我猶豫了,被默娘關了三日,滴水未進。最后我還是把劍刺入那少年的身體,他沒有痛苦多久就停止抽搐。我渾身酥軟無力,狂吐三日,粒米未進。
默娘說,殺手的心必須要冷。江湖就是如此,不是殺人就是被殺,沒有第三條路。
8歲時,我已獨當一面,孤身殺人。
14歲時,我和默娘曾經相互依偎,我在她懷里無顧忌的大哭,只因為我終于知道,默娘其實和我一樣孤單。
16歲時,我作為一名殺手,已經算名滿天下。
18歲時,她讓我殺了蘇家三口人,令我心懷愧疚,寢食難安。
她總是要求我,成為天下第一殺手。欺騙我,說只有這樣,我才能知道我自己是誰。那么,她為什么隱瞞我,其實她就是天下第一殺手的事實,她到底想要如何?她安排我的人生,已經整整18年,那么,她是否也已經安排好我的結局?
蘇默娘,18歲時,以雙手劍法神技聞名江湖。殺人無數,江湖中難有敵者。貌美如花,傾國傾城。曾有人說,即便知道她是來殺自己,相信那些被殺的男子也無法面對這樣眉眼的女子,舉起劍來。江湖人據此稱她為玉女羅剎。自18歲登上殺手榜榜首,20余年來,從未被人打敗過。也有人說,她是江湖的一個神話。如果你真的要殺她,我勸你一句話,千機老人如實對我說。先給自己買好棺材,挑一塊風水好的墳地,下輩子投胎,轉個好人家,不要再涉足江湖。
說完,他竟然將那些銀兩仍還給我,留給你自己用吧。
我不服,我問他,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他笑,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不可能殺的了她。你不能。
我默然,轉身離開。
也許千機老人說的對,也許,我現在是在做一件所有人看來最愚蠢的事。但是,我沒有選擇,沒的選擇。
“默娘,你究竟想利用我做什么?”我持劍而立,劍尖抵在默娘心口。她剛剛梳妝完畢,還沒來的及戴上面紗,素衣清妍,絕塵而立。
我第一次直呼她默娘,她臉上也沒有驚訝之色。
“你還沒資格知道。”她仍舊一臉冷漠。“你還不是天下第一的殺手。”
我的劍紋絲不動,牢牢地鎖住她的每一個動作,不敢松懈。我知道,只要我的劍,挺進一寸,她必死無疑。默娘不愧是天下第一,我要殺她,恐怕也只有這一次機會。同樣,她要殺我,現在也是唯一的機會。以前,我們相安無事,現在硝煙要已彌漫,鹿死誰手,就看誰更有本事了。但,在她面前,我不敢放松一絲一毫。因為,她是蘇默娘。
“默娘,你似乎忘了,你正是天下第一的殺手。殺了你,我就是天下第一。”這是我第一次喚她默娘,也是第一次,我對她起了殺意。
“你忘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默娘燦然一笑,眼波流轉著自信的光彩。她,當真不信我會殺她?
我看著她,看著這張與我如此相似的絕色容顏。心潮起伏。
是她,撫養(yǎng)我18年,陪伴我18年。都是兩個同樣耐不住寂寞的靈魂,因為在一起,而不孤單。
我怎么能忘記,她手把手教我劍術,冰冷的手握住我的手腕,卻使我的心溫暖。
我也不會忘記,我們一起看窗外梅花開放,聽寒風呼嘯,相視而笑。
我更不會忘記,那年,我殺了第一個人,昏迷三日,她始終衣不解帶照顧我,等我醒來時,面容比我更憔悴蒼白。
相伴18年,有多少記憶,是與這個女子緊密相連。我哪里能當真放下這些維系。默娘總說殺手要冷血,可是,我的血,始終還是熱的,我知道。
我茫然把劍拋下,不知所措。但我心里明白,這場仗,我輸了。隨身的軟劍,這把紫云,我配戴了整整18年。現在,我已不需要它,因為,我決心拋下這一切。我累了。
“是的,你知道我不會殺你。娘,始終是你贏了。”我轉身向門外走去。也許,我能做的,只剩下離開這個我生活了18年的小屋,永不回來。
未到門口,背后一陣寒意襲來。我茫然轉身,默娘的劍,沒入我胸口。沒有痛。
我抬眼看她,默娘的臉上,竟全是淚水。和我所流的血一樣多。殷紅的鮮血,細密的流動之聲,和我的意識一起,漸行漸遠。
在一切景象黑暗下來之前,我最后一次看到默娘絕色的容顏。恍惚中,像在照一面銅鏡。那臉上,全是掩不住的悲切,懊悔,和流不盡的淚。只有那額心一記朱砂,未染上一絲一毫悲凄之色,依舊紅艷欲滴。
“對不起,我兒……”默娘那苦茗般的眼神,是我最后所見。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沉重倒地,也許,將再不醒來。
我知道,其實我已有答案。因為,默娘長著和我一模一樣的絕色容顏,就連那粒朱砂,我們都長得別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