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了他一個白癡的眼神。
抱你個大頭鬼,我沒那特殊愛好,況且被他抱著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被丟出去,摔個屁股開花,腦袋爆裂,我還是穩妥些為好。
他一陣輕笑,從懷里抽出了一封信送到了我面前,“你看看這是什么?”
我不明所以地接過,展開一看嚇得又給塞了回去。
這是一封密信,上面畫著揚州各郡的地形和防備圖,還有駐軍、兵力等情況,署名凌笑笑,收信人是攝政王。
“怎么樣,很眼熟嗎?”
我怔怔地看著他笑不出來了。雖然我是認識那個攝政王,也身在揚州,可我來揚州只是避難,也不了解這些,更不用說寫信告密。做奸細是大事,被抓住十個有九個都要被殺頭,有了這個,我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死一百回都夠了。
“二少爺……這個不是我的……”
楊二少微微一笑,揉了揉我的腦袋,“你看你,一遇上這種事情就傻了,當初吞情詩的時候身手多敏捷。”
我訕訕而笑,這怎么能一樣,情詩最多是面子問題,告密信可是生死攸關的大事。
“你被關著的這些日子,有人在用這個做文章,可我相信你!”他說著,嘩啦嘩啦將信撕得粉碎。
看著那隨風飄遠,被雪蓋住的紙片,我放心地舒了一口氣,對楊二少充滿感激卻是疑惑至極,誰要這么陷害我?
我試探性地問道:“這是哪里來的?”
楊二少眉頭一挑,搖了搖頭,“你說呢?誰這么想你死還需要我說嗎?”
我心頭動了動,便不想再問下去了。
害人要做到這種地步,這得是多么深的怨恨啊。
“你被關起來的第二天青青被爹罰去跪祠堂,四娘帶著人去搜贓物,發現了這封密信,我爹和大哥最忌諱這個,當天就要拿你來審問,我覺得事有蹊蹺就攬了下來,后來越查越蹊蹺,接著春妮就死了,再接著你知道了……”
“怪不得,怪不得你們十多天一個也沒來看我;怪不得韓小姐說我會看不到下一個十五的圓月。一定是她覺得你來查我就會沒事,所以先下手為強要送我去死。又因為一葉眉的事我和春妮有隔閡,我出了事正是消除誤會的最佳時機,我念著姐妹之情不會起疑心,然后她就在酒里下毒借春妮的手殺了我,就算失敗了也和她無關……”
“還不太笨嘛。”楊二少難得地給了我一個贊許的眼神。
我卻越想越是后怕,越是覺得太危險了。韓靈素這般設計,心機極深,我定然不是她的對手。之前尚算運氣好,那后面呢,豈不是處處受制,一個不小心就陰溝里翻船了?說到底罪魁禍首還是……
我抬頭看著某人,心中惱火,“二少爺……”
“嗯?”
“你真是個禍害!”
楊二少嘴角牽起,很享受地點了點頭,走到我跟前道:“想揍我嗎?給你出氣。”
自己送上門的哪有放過的道理,我毫不客氣地掄起拳頭就捶向了他的胸口。一拳下去根本動他不得,倒是他胸口肌肉結實,反讓我拳頭一陣疼。
“打完了?”他居高臨下,笑得不懷好意。
“嗯。”我扭過頭去,將拳頭放在身后拼命地甩著,真是疼!
“你打完了,那我做什么都可以了?”他一陣壞笑,乘我不備,手臂一伸將我打橫抱起,“可以乖乖跟我回去了?”
我怔怔半晌,回過神來時已被他抱出數丈之外。無數隨從下人跟在他身后,而他卻是那般的毫無顧忌……
回去之后,除了不許出院子,楊二少幾乎對我千依百順,順得我都覺得太過反常。至于挖苦諷刺那種家常便飯,自然也沒少。
表小姐沒事時會來找我,一看到我和楊二少在斗嘴便哈哈大笑,說是我們感情又增進了。
又增進了嗎?提到這個我就很苦惱,為什么別人總是會誤會?
不知道韓靈素抱著怎樣的心態,我這一次出來難得地維持了近兩個月沒出狀況,連帶著她的婢女什么的也跟著銷聲匿跡。
憋得太久,我忍不住趁楊二少不在時又偷偷跑出府外轉了一圈。外面的局勢似乎更動蕩了,不光游蕩而來的江湖中人有增無減,茶館酒樓到處討論的話題也都是京城和揚州的水火不容。我來到揚州這么久,幾乎還是第一次聽到關于這些的確切消息。我一直以為攝政王只是簡單地覬覦揚州,卻不知他已做下了那么多動作,在揚州城中撒下了大網,只等著尋楊家的錯處然后拿下。
聽到這些我便在想,楊二少撕掉陷害我的密信,我真該好好謝謝他。
除此之外還有一條是我最關心的,那就是關于鄭王府的寶藏。據說藏寶圖已經出現了,藏寶的地點就在揚州,小王爺假生病的事情也穿幫了,還有那小奸夫劉正弘莫名其妙被人殺了,幸好沒人提到我。
我想既然沒我什么事,我是不是可以回京城了。眼瞅著離回去的日子近了,我心頭莫名地興奮,時常爬上屋頂看北方。我爬上去時小王爺也會拎著一壺酒來陪我,坐在一旁不做聲。
他一個失憶的人能有什么好看,有時候我會好奇問他在看什么,他說那個方向有人在等他。
這話太過嚇人,我聽了腳軟,差點從房頂上滑下去。
他的記憶還沒恢復吧?記得什么都好,千萬別記得有個凌飛燕。
要過年了,府里上上下下都忙了起來。我已經差不多一個月沒有見過楊二少的人影,好奇之余我到處打聽,最后只是聽說他去辦大事,具體什么事不清楚。
臘月十三這天,韓靈素忽然離開了。她走得匆忙,似乎只和二夫人和楊老爺道了別,走了數天我們方才知曉。我琢磨著她一走,楊二少對我下的禁足令也該解除了,我也能自由了。卻不承想那一日楊二少從外回來,急匆匆地便找我。
我看他風塵仆仆,一臉疲憊,好心地遞上了熱茶。杯子還沒遞上去便被他猛地一甩,杯子摔個粉碎,我的胳膊卻被拽住。他惡狠狠地問道:“七月初二你去沐春班干什么?”
七月初二是什么日子我記不清楚,但提及沐春班我卻還有些印象,我道:“陪著春妮去看戲了。”
“九月二十日你又見了什么人?”
九月二十日?還真是不湊巧,我完全沒印象。
“臘月初八你又做了什么?”
臘月初八?不就是前幾日嗎?我說:“隨便逛了逛。”
“七月初二京城來的人秘密約見了韓博廣,九月二十日揚州的布防圖被人飛鴿傳書送往京城,臘月初八我大哥在去徐州的路上被人堵截,這些是不是都是你干的?”他頭一次不顧形象地對我大吼,那眼神像足了要吃人的野獸。
面對指責我一頭霧水,我怔了怔撓頭問道:“又要被丟進大牢嗎?”
“你說呢?”楊二少瞪著眼睛,氣惱得悶哼一聲甩了下手,“你就不想解釋嗎?”
解釋?解釋什么?前陣子不是你做好人把假密信給撕爛的嗎,現在又來,真無趣。
再進大牢啊……想到再進大牢確實是個問題……
我翻著眼皮子想了想,探出頭去小心翼翼地問道:“二少爺,大過年的,進去了能不能改善一下伙食,來點雞鴨魚肉?”
楊二少蹙著眉頭看我,眸光動了動,從震怒直接轉為了不屑,又哼一聲后轉身就走。
“喂……喂……你倒是別走啊……”我忙追去,沒追上他的步伐卻被他的隨從攔下。眼瞅著他漸漸走遠,我只得對天長嘆。
完了,又生氣了,看來我的大餐也打水漂了……
楊二少回來沒多久,我便聽到了院子里傳來一陣陣哀號,本是喜氣洋洋迎接新年的楊府一下子到處掛滿了白布。
大少爺死了,尸體在楊二少回來的第二天被運了回來,對外宣稱是病死的。
這年頭,只要死得不明不白,不能公開死因,似乎“病死”二字都是最好的掩飾。其實我知道沒那么簡單,從楊二少對我說話的態度就猜得出來。
沒過兩天,我當真又被丟進了大牢。楊二少對我還不錯,每日讓人送來的飯菜里有魚有肉,有雞有鴨。可沒過幾天,我從牢里被拎了出去,送回到了楊二少的小院。
令我詫異的是,出了這么大的事,我既沒被審訊也沒被責罰,到頭來反而被當成菩薩一樣供著了,不單供著,每日還有人送來奇奇怪怪的藥湯。
我不愛吃藥,看到了總是變個法子把人支開,找機會把藥湯倒了。然而倒了三四回就被發現了,一群丫鬟跪在地上求我喝,說是為了二少爺,為了小少爺。
我沒懂什么意思喊來一個丫頭就問,那姑娘倒是好心,勸我說:“你真是好命啊,老爺可是看在你肚子里的小少爺的分上才放過你,你要知足。”
小少爺?我傻了,我肚子里的小少爺?我都沒和楊二少有什么,哪里來的小少爺?
這事讓我很苦惱,可楊二少近來回來得更少了,一直見不到人,左等右盼好不容易等來了小王爺,可便是等來了他也沒給我帶來好消息。
“笑笑,你瘦了。”看到我,他一臉憂郁。
整日吃吃喝喝沒事可做,只有胖的份哪里會瘦,我一聽就知道他在敷衍我。
“能不能帶我出去,好無聊。”我看了一眼外面守著的人,一臉哀怨地長嘆。
“你最好還是不要出去,雖然二少爺保下了你,但是誰也說不準會不會節外生枝,還是這里安全。”
“二少爺保下的我?”奇了,那天兇神惡煞地找我的是他,恨我入骨的也是他,他怎么可能保我?
“大少爺死了,二少爺接替他的位置統領三軍,交換條件就是讓老爺放過你。”
他有那么好?我怎么沒發覺?轉念一想又不對,這孩子的事情又是誰倒騰出來的?
“那孩子是怎么回事?”我好奇地又問。
小王爺眸光閃了閃,道:“有了孩子老爺更不能動你了不是嗎,除非他不想要這個孫子。”
我恍然大悟,看來楊二少為了保我還真是煞費苦心。這樣說起來我應該是沒事了,可一看小王爺那臉色卻絲毫不像沒事的樣子。
“阿呆,你怎么不高興?”問完了楊二少再來關心他,反正也無聊得很。
他眸光動了動,緩緩道:“出了這么多事情,我卻沒能保護你,笑笑,對不起……”
“你別苦著臉,我不是好好的嗎,反正我也沒做過,不怕!”我拍了拍胸脯,安慰著他。
他頓了頓,拿出了一只翠玉葫蘆墜子送到了我跟前,“這個是我一直帶在身上的,可以保平安,你拿著。”
雖然見過無數寶貝,這個倒還是教我眼前一亮。這是由一塊上乘的翡翠雕刻成的葫蘆,通體翠綠,晶瑩剔透,光華內斂,摸在手中極為溫潤。我一看就很是喜歡。小王爺說著,便將那葫蘆墜子掛在了我脖子上。
得了好東西我當然開心,晚上楊二少回來我還刻意炫耀了一番。
“這么點大的玉你也好意思說?”他極為不屑地挑了挑眉頭,從柜子里拿出了一塊圓璧,“取下來取下來,教別人看到會覺得我們楊府寒酸。看到沒,這才叫氣勢!”
戴著這么個東西招搖過市儼然就是暴發戶,沒有一點品位。不過,那玉卻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看著教人眼饞。
我思忖了片刻,決定舍小換大,于是取了下來。
老實說,這兩塊玉都是上乘的好玉,一時間要分高下也不容易。我看大的新鮮便拿在手中把玩,小的便被他撿了去。
他拿在手里看了看,翻到小葫蘆的底部,忽然一頓,問我:“阿呆的名字里有‘息’字?”
我一驚,抬起了頭,“干什么?”
“沒什么,只是越看他越像一位故人。”楊二少將小葫蘆攥在了手心,自言自語道,“但愿不是他,如果是……老天爺還真是幫了大忙……”
他這話說得我的心一陣慌亂,小王爺這是要藏不住了嗎?我再想要回那玉葫蘆,卻已經被他塞進了懷里。
有驚無險地終于熬到了過年,以前年夜飯都是和師父及聶荊一起吃,今年是和楊家的人一起。我的身份特殊,還莫名其妙地背負著楊修聿的死,楊家人沒給我好臉色。好在楊二少現在是楊家的當家,我又是傳說中的他的房里人,也沒有誰來為難我。末了,楊老爺還給了一個紅包,回去之后我拆了看,竟是一百兩的銀票,出手算是很闊氣了。
不過,楊二少那天晚上喝醉了,三更半夜爬上了我的床,說什么圓房生孩子,被我一腳踹了出去。大年初一去給長輩拜年時,我看他走路都還有些不自然,想來我那一腳踹得不輕。
才到初二,五天大年還未過去,驛站的官員陪同著京城來的小太監便到了。眾人面面相覷,卻是聽得小太監用尖細的嗓音讀著圣旨上讓人難以接受的事實。
北方戰事告急,緊缺糧草物資,京城要淮南道籌備八百萬石軍糧,即日運送西北。
八百萬石,幾乎是舉江南之所有,而淮南道只是江南的一小部分……
好不容易才有了些喜氣的楊家一下子又跌入谷底,而楊修齊越發忙了。
大家都說這是京城的報復,楊大少去徐州是想找徐州節度使談江南結盟的事,結果事情敗露被人暗算了,緊跟著京城便來了這么一道圣旨。
要我說這是攝政王秦佑之的厲害之處,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教人毫無招架之力。
這一次楊二少出去了有半個月之久,回來之后好像很累,沒有人知道他在忙什么,也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他的笑容卻依舊輕松。
他躺在床上瞇著眼睛,好像快要睡著了。我好心拿濕布給他擦臉,卻一下子被他拉住,不安分地將頭往我肚皮上貼來。
“給我摸摸我兒子!”
“去死!”孩子只是幌子,摸什么摸。我一把拍開他的手,把濕布蓋在他臉上。
只是這一下下去半晌無聲,出奇安靜。我覺得不對勁,便抬手去拿濕布,卻猛地被他抓住。
他緩緩問道:“笑笑,知道我為什么喜歡你嗎?”
這倒是個問題,雖然我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可他楊二少喜歡的可是溫柔嬌媚型的,怎么也輪不到我。
“為什么?”我好奇。
“因為你總是能輕易把人惹怒!”
“啊?”這也是理由?
“還一副天真的和你無關的樣子……”
我有嗎?
“其實你是故意的吧?”
我發誓我不是有意的!
“天真可愛?不對。單純善良?也不對。你讓人忍不住想欺負,想逗著玩……”
我就是這樣的?
“你特別容易生氣,鼓著腮幫子像包子一樣,傻傻的……”
我摸著臉,摸了又摸,對著鏡子也看了看,像包子嗎,哪里有?
話說到一半,他卡住了,定定地看著我笑得開懷。
我一怔,松開了手,“楊修齊,楊二少,你又在耍我是吧?”
他手臂一伸將我拽到了懷里,從身后將我箍住,額頭頂在我的腦袋上,“怎么辦呢,我離不開你了……”
他今天的言談舉止有些奇怪,全然不是平時的作風。我怕他腦袋又少了哪根筋,有些顧慮地往外躲,但是他箍得太緊躲不開。
“我當初不愿意管這些事情就是怕有這一天,沒想到越是怕越是來了。人的一生也就短短的幾十年,不能隨心所欲卻要被世俗左右,你說是不是很可悲?”
他語氣中帶著深深的傷感,亦是有些許悲情。我扭過頭去盯著他看了看,卻是看不透他。
“算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他松開了我,自嘲地笑了笑,躺了下去。
想來是近日壓力太大,硬生生把個腦袋殘缺的孩子給壓成了神經質,可憐哪!
第二天,聽到兩個侍衛在小聲談話,這才明白了他為何反常。
京城那道圣旨將楊家逼向絕路,要么造反要么按照圣旨上說的籌集軍糧。如果造反,現在不是時機,且一旦打了頭陣,各方諸侯一躍而起很容易就被殲滅,楊家的勢力也會一并被鏟除;如果籌集軍糧,淮南道勢單力薄,根本無法滿足,向別家求救也很難,大家眼里看到的都只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剩下的出路只有聯姻了,最佳人選自然而然就是韓靈素。
韓靈素啊韓靈素,轉來轉去又轉回到了她頭上。
我時常在想,她在楊府那么久為什么早不走晚不走,偏偏選在楊大少出事的前幾天走?她對楊修齊那么執著,怎么說放手就放手呢?
揣摩人心我不擅長,看問題卻還能看得七七八八,楊家這次面臨的危機是前所未有的,怕是沒那么好應付啊!不管楊二少對我怎樣,這里已不是久留之地,是時候離開了。
二月初四,楊二少在一群部下遺老的慫恿下起程前往杭州,臨行前給了我一塊金子。
表小姐說這叫情比金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