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近來又搞出了新花樣,聽說西域有人養蛇用來看家,她便花錢找人給弄來了一條,沒事就拉著人說要培養感情。她院子里的丫頭們都說,在她的精心調教下,她們和蛇感情有了,魂沒了。從此那小院淪為鬼屋,誰都不敢靠近。前陣子我是借假懷孕逃了過去,這幾天懷孕的事沒人再提,楊二少要是再去找她,對她來說豈不是正中下懷,我最怕的就是那些冰冰涼軟乎乎的玩意了。
我說:“去可以,你把她那蛇給我剁了下酒,我就去!”
楊二少挑了挑眉頭,唇角一揚,“你說真的?”
我扭過頭不理他。他要真去了,表小姐還不纏死他,等他尋到機會,天也黑了。
“來人啊,去找表小姐,告訴她凌姑娘害喜害得厲害,想吃蛇肉,借她的白蟒用用!”
識相的,我還是爬了起來。好吧,我又算計錯了……
我跟著楊二少到了外廳,沒有去軍營。客廳里早有人在等候,一見到他來,忙站起迎接。雖然我這幾日一直跟著楊二少,卻從沒關心過他接觸的人,只是今日一看到迎來的那人,我不由自主地怔了怔。
那人方臉,虎目凹陷,鷹鉤鼻,皮膚黝黑,嘴邊有一顆黑痣,痣上面還有一撮黑毛。
冤家路窄,冤家路窄……
我忙低下頭不讓他看到我的臉,看到了指不定會出什么亂子。
那人就是那天追了我一夜的人,我不明白他怎么會和楊二少混在一起。
“坐!”楊二少做了個請的動作,而后坐到主人的位置上。婢女送上了茶之后,我識相地跟著退了出去,躲在門外偷偷朝內看。
頓了一頓瞅著沒有外人,那人有些激動地開口道:“二少爺,托李易寬運鏢的人的底細查出來了,不出您所料,正是鄭王府的小王爺,趙玄息!”
我心下一沉,有些發蒙,小王爺……
“趙玄息啊……”楊二少冷笑一聲后端起茶盞,掀開杯蓋吹了吹,道,“那也就是說那天你們堵截的那幫人真是鄭王府的人?”
“正是如此!只是李易寬死前并沒有明說,東西是不是真在他手里我也吃不準。他死前接觸過一個女人,有沒有留下什么線索也不好說……”那人有些遺憾地嘆了一聲,頓了頓,“前幾日我倒是遇見那女人了,可惜沒能抓住。”
楊二少眸光動了動,若有所思地放下了茶盞,“再查!還有,上次讓你查的那個人有消息了沒?”
那人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緩緩道:“身份不明,下落不明,從描述來看倒極像是……”
“趙玄息!”楊二少手指往桌面上一叩,抬起頭來。
那人微微一頓,頷首表示認同。
楊二少的神色如云層翻滾似的變化,眉頭緊蹙,身子靠向了椅子后背。
有一些看不清楚情況,我大膽地把頭往前探了探,一下子就被某人給發現了,嚇得又縮了回去。
只聽他一聲長嘆,夾雜了些許疲憊,卻又似自言自語,“只要拿到那份寶藏,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伴隨著他的話音落地,我躲回了墻角。
寶藏?難道他也在打寶藏的主意?小王爺的失憶難道也和他有關?
一個寶藏,三撥人,無數的謎團,看來事態不是一般的復雜……
我望著天空的白云出神,余光正好瞟到匆匆趕來的侍衛。意識到這家伙有些冒失,我趕緊出來,雙臂展開擋住他的去路。
“二少爺有要事商議,你不能進去!”
來人憤憤地瞪了我一眼,完全不理會地推開我就沖了進去。
看著他那急匆匆的樣子,那焦急的神態,我暗暗地想,不會又出什么亂子了吧?
最近眼皮子跳得挺厲害,沒日沒夜。別人都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我是跳完了左眼跳右眼,搞得整天都緊張。
那人進去之后便沒了聲音,屋子里變得十分安靜。隔得遠遠的,我清楚地看到楊二少帶著幾分凝重的目光陡然一滯,手握成拳,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心頭有著不好的預感,我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地盯著前方。
他頓了一頓似在思索,一拂袖匆匆出來,竟是不看我一眼。
我愣愣地望著他的背影,琢磨著不對勁,慌忙追上。他卻好似想了起來,轉身回來走到我面前,抬手撫著我的臉頰,眸中有著千萬情緒。
“回院子吧,我有事要做。”
最近實在太多意外,和我無關我都覺得奇怪。我抿了抿唇,吞吞吐吐地問道:“和我有關嗎?”
他眸子垂了垂,嘴角牽出笑容,“天塌下來,有我在。”
這句話像是鐵錘敲打在我心頭,特別沉,竟沉到呼吸都有些不暢。我再想問個清楚時,他已經轉身走遠。
天塌下來……什么樣的事情叫天塌下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愣神之間,那來見他的人踱步到了我跟前,一雙陰沉的眼睛將我上下打量。我有些怯意地后退了一步,轉過了臉,卻還是被他盯得死死的。
思忖了一刻,他目光收斂,帶著笑容發問:“姑娘,我們在哪里見過嗎?”
我無心應付,笑著施了一個禮,轉身回到了小院。
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性情,遇到事情也會有不同的反應。如小王爺,總是冷著個臉,一旦臉上有了笑容,那定是大事來臨;楊二少亦是同樣,臉色忽然之間變了,那只能說明離狂風暴雨不遠了。
我乖乖地坐在房里等他,從大早上等到中午,又從中午等到晚上,無心喝水,無心吃飯,無心做任何事。這其間丫鬟們一度亂糟糟地聚在一處討論著什么,家丁們神色古怪地盯著我看了又看,楊老爺派來的老嬤嬤雙手合十,不斷地念著老天爺保佑,老天爺保佑……
三月的風,慵懶中帶有一絲涼意,輕柔,卻能輕易撩起人心底的躁動。
眼看著天色暗了下去,屋子里亮起了燈火,楊二少還是不見蹤影。我再也坐不下去,咬了咬牙決定親自去看看。我這才站起,忽見一個人影快速移來。
“二少爺……”我一個激動跑了過去,剛到他身旁他一把扼住我的手腕,眸光波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二少爺,出什么事了?”我不確定他這表情代表什么,只能在心底自己安慰自己,現出笑容。
“走!”他深呼吸,閉一下眼似在做決定,眼睛一睜開便拽著我往后院走去。
不是吧,什么事情這么嚴重?為什么每個人每次都不解釋就拽著我走,都這么不把我當回事嗎?我看著眼前急速掠過的風景,看得目不轉睛的家丁,心底直埋怨,但還不忘詢問情況。
“二少爺,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要拉著我去哪里?你為什么不說話?”
“是不是真的和我有關,那你告訴我出了什么事啊?”
眼瞅著快到后院門了,楊二少將肩頭的包袱往我懷里一塞,鄭重地道:“快走,有多遠走多遠,你走就是!”
“啊?”我呆住了,之前我要走死都不放手的是他,現在我老實聽話他又要趕我走了,什么意思?
他抬手一揮,早已守候在后門的兩個家丁急忙開門。
“包袱里面有銀票,有干糧,夠你去姑蘇了,千萬別回京城!”他拉著我到了大門口,雙手搭在我的肩上,緊緊地盯著我的眼睛囑咐,“有人會一路保護你,你不用擔心!”
就這樣被轟走嗎?我忽然有些傷感,真是太落魄了。
他又將我抱在懷里,狠狠地抱了一抱,吻著我的鬢發,“事情了結了我會去接你的,乖!”
他的發絲落在我脖子里,酥酥癢癢的。我縮了縮脖子,乖巧地點頭。等他去接,我早開溜了,真是……
“少爺……”一旁待命的家丁望了一眼天空,催促道。
楊二少深吸了兩口氣終于松開了手,牽著我出了大門,大門外馬車早已備好。
“這是暫時的,很快就會好!”臨上馬車,楊二少卻還是不肯撒手,在我額頭上又親了一下。
對付正常的楊二少,我從來就沒贏過,但是對付不正常的他,我知道只要裝老實就對了。所以,他要怎么樣我從來都是由著他,我不反抗。
“嗯!”我再度點頭,而后轉身上馬車。
我前腳剛踏上去,空中傳來一陣大笑。那明明是笑聲,可就是比哭聲還要難聽,一聲強過一聲,震得人頭都暈。
我驚得愣在原處,眾人皆是一臉驚詫。
“楊修齊,人贓并獲,你還有什么話好說?”黑暗中響起了一個頗為熟悉的聲音,語調冷漠而充滿嘲諷。
在明亮的火光之下,那暗中黑影漸漸清晰。冷峻的面容,深刻的五官,冷厲而透亮的眼睛。
“阿呆……”我傻眼了,他消失了這么多天,我日日都在擔心,他竟然會出現在這里,竟是這么出現……
我抽回那已跨上馬車的腿,難抑欣喜地向他走去。
楊二少猛地一伸手將我拽住,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
“他已經不是以前的阿呆了……”
我愣了愣,卻見小王爺一臉鄙夷地看著我,不屑地道:“阿呆?哼,楊修齊,這么一個蠢女人也能讓你這般維護,我真是高估了你!”
楊二少將我拉到身后,眉頭挑了挑不以為意地道:“那你想怎么樣?”
“我說過,我就是要她!”小王爺抬了抬頭,側目看著我手一指,眼底盡是凌厲。
對上他那冷漠的目光,我心里難受得厲害,像有什么堵在嗓子眼里出不來,憋屈得慌。此時此刻我才明白,楊二少今天失態,府里那群人的神色怪異都和這件事有關,小王爺掉下陷阱之后不是不見了,而是,他恢復了記憶……
“我不交出來呢?”楊二少對小王爺毫不理會,淡淡一笑。
“那么,本王倒是要看看你能維護她到幾時!”小王爺一聲冷哼殺機畢露,抬手一揮,忽地一下子從黑暗中閃出幾個人影,分別在我們的前方、后方、上方,而那發號施令的人卻退了出去,目光森然地盯著我看,滿眼都是殺意。
我慌了,這一下子徹底陰溝里翻了船。起初領小王爺去楊府是覺得他傻了好欺負,現在可好,人沒欺負到反而捅出了這么大個婁子。我真恨沒早點跑路,傻乎乎地等楊二少回來干什么。
眼瞅著兩伙人劍拔弩張就要開戰,我忙舉著手站了出來,“等一下,等一下,我有話要說!”
眾人皆是一怔,齊刷刷轉頭看向我。看就看吧,我也無所謂了,清了清嗓子,我說道:“阿呆,你別逗了,小王爺明明在京城養病呢!”
聞言,小王爺微怔,眉頭蹙了蹙,有一絲遲疑。
有反應甚好,我再接再厲,又提高了嗓門道:“死孩子別鬧了,回來!”
至此,他臉色陰沉了下來。反是一旁看熱鬧的楊二少笑得極為歡快,暗暗地沖著我豎起大拇指。這時候還有閑情笑,我還了他一個大白眼。
頓了頓又想起了一樁,我從懷里掏出幾個銅錢數了數,道:“不就是上個月的工錢我多扣了你二十文嗎,還給你還給你,我還給你……”說著,把手伸了出去。
在我的一番自我檢討之下,小王爺眸光越發冷了下去。
“哦,你嫌少啊,雖然這里才十文,剩下的下個月我還你嘛。”眼看著小王爺還是沒反應,我撓了撓頭,退回到了楊二少身旁,一把拍在他的肩頭,“好啦好啦,你有錢不,先借十文!”
楊二少瞟了我一眼,鼻子里發出哼的一聲,“本少爺身上從不帶錢!”
真是小氣,小氣!這一下我無奈了,又瞅了瞅楊二少身邊的馬夫,笑著湊了過去,“大哥,要不你先借點?”
那大哥倒是好人,在懷里掏了掏,真就掏出了銅板放到我手上。我卻沒接住,咣當咣當幾聲響后,小王爺的指環便彈了過來,銅板掉了一地。
一有人動手,稍稍緩和的氣氛再度緊張起來,楊二少這邊的人馬也都亮出了家伙。
“凌飛燕,你要裝瘋賣傻到幾時?”一聲勃然怒吼,小王爺展出折扇便攻了過來。楊二少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我往后退去,轟的一聲,地上燃起一團刺鼻的白色煙霧。我被楊二少拽回了后門逃過了一劫。
緊閉的門外只聽見刀劍相交、拼殺嘶喊的聲音。我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息,剛才神經繃得太緊,放松下來后全身虛脫了般沒了一點力氣。
楊二少一手撐著門,一手叉著腰看我喘息,沒有一絲緊張情緒反而笑得歡愉。他滿眼譏誚道:“沒看出來,你還有聰明的時候!”
“哈?”嚇都被嚇死了,還談什么其他,我不解地看著他。
“要不是你把他激怒亂了陣勢,想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抬頭望了一眼前方,眸中有些許隱憂,卻擺出了一臉輕松的樣子,“走吧,這里也不安全,他們隨時都可能翻墻進來。”
我訕笑著撓了撓頭,跟上了他的步伐。
激怒嗎?沒想過。我的動機再單純不過,怕他們打起來自己倒霉而已。不過有驚無險,怎么樣也還是不錯的。只是想想小王爺,他不是一般的倒霉啊。上午才談到他,晚上就來了這么一出,要命啊!
“凌飛燕是你的名字?”走了一刻,楊二少忽然問我。
近來凌飛燕這個名字太過響亮,我都不敢承認。我遲疑了一下,看著他,心中很是顧慮。
“飛天神鼠?”
多么令人懷念的稱號啊,我又看了看楊二少,很無奈。是我又怎樣,我不能認啊。
“還是笑笑好聽。笑笑,語笑嫣然,美目流盼!”他嘖嘖了兩聲,接著道,“飛燕也不錯,飛燕躍廣途,鹢首戲清沚……”
我側頭看著楊二少,心里萬分的糾結。
此時大敵當前,他怎么還有這閑情點評我的名字?
我忍無可忍,道:“二少爺,你是不是該想想怎么對付小王爺?”
楊二少也不知聽沒聽到,還是在笑,邊笑邊道:“昔日趙飛燕迷惑君王,讓每況愈下的西漢王朝走向滅亡,而你,又想迷惑誰?”說著,腳下一頓,緊緊地盯著我。
我一個腳軟差點摔著,這是從何說起啊?
“二少爺,我膽子小,你別嚇唬我……”楊二少的目光亮得瘆人,我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嘆了口氣。反正都這樣了,大不了就是把自己交給小王爺生吞活剝嘛,要頭一顆,要命一條,愛怎樣怎樣!想到這里,我膽子也大了起來。
“是,我就是凌飛燕,我到楊府是為了避難。趙玄息他……”想到就氣憤,怎么就有這么陷害別人的人,“他以我師父和師弟要挾我,和我打賭,讓我去偷他身邊的尚陽劍,我迫于壓力便去了。誰知道他弄了把假的來,自己把人家的東西霸占了。他可以在家高枕無憂地睡大覺,我卻倒霉地被全天下人追殺……”
是可忍,孰不可忍!
楊二少撲哧一聲笑了,一手摸向我的腦袋,神色又變了許多,“怎么不早說?”
翻臉比翻書還快……
我攤了攤手,老實道:“我不敢!”反正是完了,我的底細就這么被楊二少一驚一乍地嚇出來了。
“趙玄息不惜亮出身份來要人,可見你讓他多憤怒,就沖著這個,我怎么也不能把你交給他!”
這不是我的錯!我想反駁,但我還得顧全大局。我問道:“那你打算……”
他笑著望了一眼天空,道:“我說過,天塌下來,有我!”
得了這句話,我暫時安下了心。小王爺這一鬧,稍稍安定了些的楊府又開始混亂了。下人們看到我都是一臉敬意,當我是神話般的存在;而主子們面對我,都是一副愛恨不能的糾結神態。
出了事的第二天,楊府的傳奇人物,我僅見過一面的二夫人在一群大小丫鬟的擁簇之下來到了我住的小院,一進門便是一個大禮,雙膝著地跪到了地上。渺小的我似乎剎那間便被她拜得偉大起來。
“求求你了,放過我們楊家,放過齊兒,放過江南的百姓好不好?”二夫人聲淚俱下,拽著我的裙擺苦苦哀求。看她柔柔弱弱,可那力道,那聲音,沒兩年的工夫卻也練不出啊!我倍感糾結。
想我是見過世面的人,可謂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然而她這一拜,我卻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慌忙扶著她勸道:“二夫人,二夫人,有話好好說,您這是在干什么?”
“你不答應我就不起!”老人家倒是會見著梯子就順著爬,死命拽著我,叫我抽不得身,站又站不直。她那張布滿淚痕的臉上早已不見了平日的端莊。
我無可奈何,也威脅道:“您不起我就不答應!”
對付難纏的敵人,你得比她更難纏。
過了許久,她終是開了口,“我要你離開齊兒,離開楊家,離開揚州城!”
我還以為要如何,原來如此。我倒也不為難她,道:“要我答應,起碼您得先起來!”
又是一番對視,怕是看出我沒有騙她,老人家才顫顫巍巍地站起,但還是揪住我不放,“你說的可作數?”
“二少爺不纏著我,我立即就走!”
又是一番瞪眼,她一抬手,丫鬟遞上了一沓銀票。她豪爽地往桌上一甩,道:“這里是五萬兩銀票,你離開之日,還有五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