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我小時候,師父常唸叨的話中有一句“吃虧是福”。我就不明白了,我吃的虧不少,怎麼至今福都沒見享著一個。
聽人說,我生病的這段日子裡楊二少挺忙,一邊要照顧韓小姐,一邊要和新寵花前月下,還得抽時間來拿我開涮。韓小姐應該就是那晚吃了有巴豆的菜的姑娘,想來她也挺倒黴,吃頓飯都能給人暗算。新寵就有意思了,聽說是七夕那晚在府裡唱戲的一個戲子,沐春班的當家花旦,和那個一葉眉關係不是一般般的親密。明著當事人在這裡,可憐的我卻成了槍靶子,硬是被春妮給錯打了。
打那日之後,春妮又變回原樣,整日兇巴巴的,誰要惹了她,大有拿著菜刀拼命的架勢。我和她住在一間屋子,低頭不見擡頭見,這麼長久下去也不是個事。於是,我決定好好找她談一談。
晚上,我忙完之後做了幾道小菜,備了一壺好酒在屋子裡等她。她起初並不領情,橫眉冷對,說話也是極衝。
“你還好意思說,是不是等你和眉哥哥把娃都生了,我還得給你們洗尿布?”她極爲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扭過頭去。
我也不生氣,捺住性子道:“春妮姐,你說我和一葉眉糾纏不清,證據呢?又是誰告訴你的呢?”
“證據?要什麼證據,眉哥哥都親口承認了,不是你還能是誰?”
好吧,我就納悶,怎麼春妮就一口咬死我和這人有關係,原來如此。不過對付春妮,倒也難不倒我。我清了清嗓子,笑道:“春妮姐,你覺得咱倆誰好看?”
春妮眉頭動了動,斜眼看我。
“誰溫柔?誰更有女人味?”
她眉頭又動了動,頭擡高了幾分,“幹什麼?”
“那不就結啦,我樣樣不如你,所以,那人肯定不是我!”雖然我是比春妮強不少,可是必要時利用一下女人的攀比心理還是十分必要的。
春妮臉色緩和了些許,盯著我看了看,卻是彆扭地頭一扭,“我不信!”
“你是對自己沒信心,還是對我不放心?”我靈機一動,一手撫住了額頭,無奈地深嘆,“春妮姐,不瞞你說,我,是喜歡女人的!”
這句話委實分量有些重,春妮撲通一聲從長板凳上滑坐到了地上,表情僵滯。
“春妮姐,你可還好?”我好意地伸出手去扶她,她嘴角抽搐了兩下,一臉的不敢相信,“你……你……不會是說真的吧……”
“你覺得呢?”
“我可是喜歡男人的,你離我遠點!”她猛地推開我爬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屋子。
她這一跑我覺得大事不妙,玩笑開大了。果不其然,第二天她就從我屋子裡搬了出去,好在她還有些道德,沒把這事捅出去,給我留了些面子。
我頗感無奈,看來劍走偏鋒這回事對我來說也是極爲不適合的!
偌大的屋子一個人住,我也樂得清靜,可太安靜了又寂寞,而我天生就是個不甘寂寞的人。翻來覆去地琢磨,解鈴還須繫鈴人,自然而然我又想到了春妮。春妮支支吾吾,也沒說理我,也沒說不理,一時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這事堵在心裡有些憋得慌。半夜睡不著,我爬到了屋頂上去數星星。夜幕低垂,幾顆星星閃爍,清風徐徐,倒也愜意。
我閒坐了一陣,忽然就聽到一陣嘩啦啦的樹葉聲,在靜謐的夜晚這聲響顯得十分詭異。大半夜的沒有颳風,樹怎麼會搖得這麼劇烈?失神間,嘩啦啦的聲響再次傳來。
可疑,有可疑!
我尋聲找去,至前後院交界的圍牆處,遠遠便看到一個人影落了下來。
這麼鬼鬼祟祟的,難道是賊?
樑上君子我做了不少回,抓賊卻還是頭一遭。我異常興奮,一下子便飛撲了過去。
“小賊,哪裡逃!”一個漂亮的擒拿,我將他摁住壓倒在地上,“膽子不小,竟敢夜闖楊府?”
那小賊卻是驚得全身打戰,呻吟了一聲,擡起頭道:“我不是賊,我是來找相思的,我要見相思!”
相思?我還癡情呢!
“什麼相思不相思,說,你到楊府究竟是來幹什麼的?”
因爲過度驚恐,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卻是越發激動,“楊修齊這個渾蛋,奪我相思,將她還來,還我相思……”
楊二少?相思?
意識到情況不對,我朝著他的臉看去,只那一看,我大吃一驚,“一葉眉……”當下,我就一個想法,拉著他到春妮面前去澄清。可鑑於現在是大半夜,且他是翻牆入府的,我還是忍了忍放開了他,“怎麼會是你啊?”
他揉著被我捏疼的手腕,站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土,卻是和我保持著距離,不敢靠近,眼神也是有著懼意的。
看著他那狼狽相,我忍不住發問:“你怎麼跑這裡來了?還有相思、楊修齊,是怎麼回事?”
興許是感覺到我沒有惡意,他長長地嘆了一聲,開始說他和相思的事情。事情其實挺沒趣,什麼青梅竹馬啊,拜師學藝啊,日久生情啊,最關鍵的還是,楊二少橫刀奪愛把人家小情人給搶了。
我幽幽地嘆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他手無縛雞之力卻還敢單槍匹馬闖來劫人,也算是有情有義,幫他一把也無妨。
“這樣吧,你先在我房裡躲一陣子,相思,我幫你找來!”
他倒是沒反對,便躲到了我屋裡。
第二天天大亮,我以送早餐爲藉口,故意跑到了楊二少的小院。那個叫相思的戲子我也見過,所以只要人在,找起來並不難。
我拎著食盒進了院子,把早餐丟給蓮碧之後假借方便之名躲了起來,待到四周無人才溜出來找人。院子不是很大,有幾間房我是知道的,只揀不熟悉的看。找了一刻,忽然看到一個粉衣女子坐在花圃邊的石凳上發呆。她眉頭深鎖,一臉惆悵,眉間一點胭脂紅,不是相思還能是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掃視了四周一番,確定沒人之後跑了過去。
“相思,你是相思?”
她詫異地擡起頭,快速地打量了我一番,遲疑道:“你是……”
“我叫凌笑笑,是一葉眉要我來找你的,他在後院等你,你跟我走!”
“葉大哥……”她眸光瞬間亮了起來,看了看我,卻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咦,這是個什麼狀況?
“走啊,你在等什麼?”我怕有人來看到不好交代,急忙催促著。
她頓了頓,悽然一笑,“你讓他走吧,我不會回去……”
我一聽急了,這不是拿我尋開心嗎?
“不是吧?”
“他要是真的心裡有我,早幹什麼去了,我又不是沒給過他機會,一次兩次三次,每次都是這樣,既然他要做縮頭烏龜那就永遠讓他做下去吧!”她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落花,卻是毫不理會我。
“喂,你們有矛盾別把我夾在中間啊,我也只是個傳話的!”我發誓,我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他們這樣的!我急得直瞪眼,恨不能拽著她就走。
她把頭高擡,目光垂於地面,脣邊掛著譏誚的笑容,卻是不再說一句話。
要命,怎麼是這樣一個燙手山芋?
“我覺得你應該去見一見他,有些話還是親口對他說才行!”我火急火燎,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我掉頭一看,楊二少搖著摺扇站在身後,眸光映著朝陽異常絢爛。
這……這……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我怯生生地往後退了一步,嘴角抽動,卻是發不出聲。
他瞥了我一眼,問道:“笑笑,你在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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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爺……你怎麼在這裡……”我定了定神,方纔把一句話給說完整了。
楊二少將扇子一合,眉頭挑起,“這話應當我問你纔是!”
我一聽,老實地低下了頭。楊二少,我惹不起你好了吧!
他脣角揚起,頓了頓,又對相思道:“相思,你跟不跟著我都無妨。重要的是你要過得開心!你與其這樣不開心,那爲何不找他說清楚問清楚,哪怕是最後一次見面,也能無憾對不對?”
聽他說得一本正經,我大爲驚訝,擡頭一看,卻發現他一直在用餘光瞟我,眼神還是極爲曖昧的。
真是……當我幻聽了。
相思看了看他,眸光波動了兩下,點了點頭。我也總算鬆了一口氣。
我帶著相思去了後院我住的地方,遠遠地就看到屋子裡跑出來一個人。我好奇地探頭看去,卻是猛地一怔。
那人,那人是春妮。
“想什麼呢?”楊二少也跟了過來,見我沒動靜便來催促。
我忍不住想要飆淚,好不容易纔讓春妮信了我的話,怎麼就……怎麼就……
“二少爺,我有點傷感……”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過了頭。
楊二少善解人意地用扇子在我肩頭敲了敲,“他走了,本少爺會關照你的!”
我恍然回神。
他?指誰?
相思和一葉眉在屋子裡私聊,我和楊二少在外面等著。我滿心以爲他會問我關於那日在鄭王府大牢的事,結果他只是問了點關於小王爺的事。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房門開了,相思先走了出來,滿臉淚痕,愣愣地看著我們。
勢頭似乎不妙,我和楊二少面面相覷了一下,忙迎了上去,“怎麼樣怎麼樣?”
她搖了搖頭,眼簾低垂,一步一步走了出來。一葉眉緊跟在她之後,神情同樣落寞。
這是……
我撓了撓頭,有些茫然。
她卻是走到楊二少跟前,撲通一聲跪下了。
“二少爺,相思多謝您的照顧……”
聽到這話,我才安下心來。真是,故弄玄虛什麼嘛!
楊二少脣角揚了揚,掃了她一眼似早已知曉,道:“我尊重你的決定,我放你們走!”
一直以來我認爲楊二少人品不怎麼樣,只這會兒這句話令我對他刮目相看。可我依舊不明白,既然相思都決定離開了,一葉眉的表情怎麼還是那麼怪異。
他扶起相思,朝著楊二少感激地點了點頭。楊二少保持著一貫的笑容,輕搖著摺扇。
我有些許感嘆,看來這楊二少也並非我想象中的那樣壞。可我卻是萬萬沒有想到,就在擦身而過之時,一葉眉忽然一聲大呼:“楊修齊!”而後一個飛撲,將什麼東西狠狠地扎入了楊二少的左胸口。
“去死吧!”一葉眉付出全力的一擊,瘋狂而充滿了怨念,將楊二少逼得急速後退。
變故來得太快,太突然,我看傻了眼。待我回過神來想阻止一葉眉時,他已猛地一把拔出了深深插入楊二少胸口的刀子。鮮血頓時噴了我一臉,眼前的一切都在那一刻被染紅。那樣觸目驚心的紅,直接把我嚇傻了……
我有暈血癥,還是很嚴重的那種,此時被一嚇頭皮都發麻了,可腦袋卻異乎尋常的清醒。我用手死死地摁著楊二少的傷口不讓血往外溢,手卻已經是不受控制地顫抖。
“喂,你別死啊!”我急忙大呼。卻不知是不是錯覺,在那張已是慘白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讓人難以捉摸的笑容。我愣了愣神,一葉眉已被聞訊而來的家丁們給擒住,相思則癱坐在地上,不斷地哭。
又過了一刻,大批人馬擁到了後院,其中還包括久未謀面的二夫人和楊老爺。二夫人素來深居簡出,已經有整整十年沒有跨出過自己的小院。而楊老爺似乎正要出門辦事,一聽說之後便什麼都不顧就趕來了。兩位大人物都出現了,由此可見事態的嚴重性。
二夫人一來就抱著楊二少一口一聲“兒啊”,一口一句“齊兒”,我硬生生地被擠了出來。
楊老爺倒是頗爲鎮定,一邊讓大夫查看楊二少的傷勢,一邊詢問事情經過,還不忘穩定衆人的情緒,完全和楊二少那吊兒郎當的性格不一樣。
我擔憂楊二少的傷勢,隔著人羣遠遠地看著,卻突如其來的脖子一涼,有刀子架了上來。
管家大叔衝了過來,滿臉怒意,脣邊兩撇花白的小鬍鬚氣得直往上飛,“凌笑笑,你夥同外人行刺二少爺,是何居心?”
對於被懷疑,我一點都不意外,畢竟一葉眉是我藏的,楊二少是我帶來的。我心虛得很,支支吾吾道:“我……沒有……”
“你是我老頭子招進府裡的,二少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叫我怎麼對得起老爺,對得起仙逝的夫人……”管家大叔捶胸頓足懊惱不已,那痛心疾首的樣子好似恨不能隨著楊二少去了。
我深感無奈,搖了搖頭主動伸出了兩手給他們捆。
“事到如今,你們說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你……”大概我太過鎮定,所有人皆是一驚,管家大叔直接指著我氣得上氣不接下氣,翻著白眼。
誰也沒想到,小王爺忽然從後方衝到了我面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搶在護院動手之前便牽住了我的手,大有要私奔的架勢。
“我們走!”他喊道。
我猛地一怔,他什麼時候來的,這是想幹什麼?不過,這神情和口氣,怎麼又像變回了小王爺……
“阿呆,你在幹什麼?”楊家護院也不是省油的燈,立馬舉起刀子攔住了他。
小王爺臉色沉了沉,目光犀利,聲音也越發強硬,“不幹什麼,我要帶笑笑走!”說罷,一手抓住刀柄猛地一甩。那人一個踉蹌,其餘的人卻是齊刷刷地拔出了刀子。
我的心猛地一提,完了,不會要打起來了吧?這孩子怎麼淨添亂,打起來刀劍無眼,往我身上戳了咋辦?
便是在那千鈞一髮之際,遠遠地飄來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笑笑……我要你伺候……”
這聲音不是很大,軟綿綿的,但我聽到了,大家似乎也都聽到了,一齊扭頭看去。
隔著攢動的人頭,我只見著楊二少慘白如紙的臉,緊閉的雙眸。
“凌笑笑,還發什麼愣,二少爺叫你你聽到沒?”蓮碧一聲厲喝,我方纔確定自己不是幻聽。她說話的同時已走至我面前,一如往常般兇悍潑辣,快速掃了猶豫不決的護院一圈,斜著眼睛訓斥道:“一個個耳朵都聾了是不是,放開,出了事我蓮碧擔當!”
呵呵,好大的口氣,有氣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