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已經(jīng)日暮時分,漸漸起風了,還是回宮去,以免著涼了!”
站在慕容姣身邊的分明是紅袖。那個高鼻深目的精明女人是母后貼身侍女,花蠻兒更加確信了,眼前雍容華貴的美人,正是慕容姣。母后確實沒有死。
花蠻兒喜出望外,正想沖出去相見,卻聽見慕容姣突然激動起來:“不!本宮想見他。若蘭,聽說厲慕寒凱旋歸來,皇上正在召見,對么?在哪兒?長禧殿?本宮這就去……”
她輕挪蓮步,就要離開涼亭,前往長禧殿。
花蠻兒心一懔,奇怪,母后為何這么緊張厲慕寒?掛念厲慕寒,而非自己。她止住腳步,將身子隱入花影里,側(cè)耳聆聽。
“不,皇后娘娘!”紅袖攔住了她,“你這樣皇上會不高興的!”
“本宮要做什么為什么要憑他高興?若非厲栩慶造的孽,本宮又何至于骨肉分離二十載?”慕容姣陡然慍怒,嬌音微顫,花蠻兒的心跟著一抖。
“唉,這一切都是孽緣,皇上這么做也是情非得己。他是真心愛你,才會這樣,皇后娘娘不也是對皇上念念不忘么?”紅袖長嘆一聲,面露無奈地勸說慕容姣。
夜風襲來,被河水浸濕的裙裳緊貼在肌膚上,花蠻兒一陣發(fā)冷,可是,她的心更寒。
紅袖嘴里的“皇上”分明指“厲栩慶”,他居然愛母后,慕容姣究竟是誰的皇后?
只聽慕容姣幽幽嘆息:“就算是為了愛,也不可以這么殘暴啊!本宮要去告訴這個孩子真相,不要讓他再被厲栩慶利用了!”
慕容姣堅定的向前走,紅袖霎時慌了,她趕忙上前一步跪在慕容姣面前:“皇后娘娘,請別讓奴婢為難!要不,就讓奴婢去稟告皇上,勸勸皇上,看皇上能不能準許靖王來見您,行么?”
“這……”慕容姣遲疑了。
“皇后娘娘,”紅袖見慕容姣動搖了,連忙進一步勸說,“您這樣冒然硬闖長禧殿,恐怕不太好。靖王畢竟從未見過皇后娘娘,能不能接受皇后娘娘還是個問題。況且靖王這次凱旋而歸,盛宴上也要封賞,應(yīng)該還有其他將領(lǐng)在,也不合適大庭廣眾下說這些啊,皇后娘娘要考慮到靖王的感受?。 ?
慕容姣聞言,點了點頭:“對!是這樣!本宮糊涂了!紅袖,那你去吧,務(wù)必去請靖王來見本宮!”
“好,奴婢盡力一試!”紅袖遵命,“這兒風大,讓奴婢先扶你回凝瀟殿等侯吧?!?
“不,不要再耽擱時間了,紅袖,你快去,本宮自己回去就行!”慕容姣焦急的心情怎么都掩飾不住。
紅袖再施一禮,畢恭畢敬退下了,急匆匆往長禧殿的方向去。
花蠻兒抵不住寒冷,雙手抱臂,瑟瑟發(fā)抖。一見紅袖退下,驀然竄了出去,攔住正要回凝瀟殿的慕容姣。
“母后——”因為過于激動,她一竄出去,淚水情不自禁潸潸滾落。
“蠻兒——”慕容姣驚呼。
“母后——”花蠻兒激動之下,顧不得全身濕透,撲上去緊緊抱住慕容姣。
“蠻兒——”慕容姣也不計較,同樣緊緊抱住花蠻兒,泫然泣下,“你怎么會在這兒?怎么會在這兒?”
“母后,蠻兒也想問您,您又怎么會在這兒?你知道蠻兒找你找得多辛苦么?你知道我和澤昊有多想你么?我們都擔心你已經(jīng)死了,都擔心死了,母后,你還活著太好了!可是,你怎么會在這里?”
花蠻兒緊緊抱著慕容姣,半是撒嬌,半是怨懟。怨懟里蘊藏著的其實是更多的依慕。
慕容姣卻是身子一僵,頓了片刻,無法回答。
一陣微風拂過,讓慕容姣緩過神思,緊緊抓著花蠻兒的手,將她牽著走:“快!跟母后回宮去換身衣裳,你這樣會著涼的!”
花蠻兒沒有反抗,順從地跟著慕容姣走。一邊緊隨,還一邊喜不自勝地側(cè)過臉去瞧著母后傾城的小臉。
人人都說花蠻兒是蠻夷第一美人??墒窃诨ㄐU兒心中,母后的美貌實在不亞于她。她的心里,喜悅與疑惑參半。
回到凝瀟殿,花蠻兒換了身漂亮干凈的衣裙??上?,偷藏的毒已經(jīng)在水里溶化了,只有那柄短刃還在,她小心翼翼再度收藏好。
待從屏風后面出來時,見慕容姣憑窗于坐,柳眉緊蹙,心神不寧地撥弄著一盞燈芯,卻不小心被燙著了。
花蠻兒趕緊上前,焦切地握住慕容姣的手指,心疼地吹氣:“要不要緊,母后,敷點藥吧?”
“沒事,”慕容姣抽回手指,強顏扯了一抹笑意,“都沒傷著,不用。蠻兒,你怎么會在這里?快點告訴母后,這一年來,你究竟在何處?澤昊呢?他好么?平安么?”
慕容姣越問越急,那眉宇間的愁意更濃了。
“誒,你別急,母后,蠻兒這就把這一年來的事情都告訴你!”
于是,花蠻兒把厲家軍攻破蠻夷都城之后所遭遇的一切到今天為何而進宮全都告訴了慕容姣。
慕容姣聽得失神,終究忍不住潸然淚下:“造孽?。《际俏夷饺萱腻e!一切都是我慕容姣引起的,我該死!我該死啊——”
原來以錦帕掩面而泣的她突然握拳捶起自己的額頭,痛哭流涕,嚇得花蠻兒趕緊去抓她的手。
“母后,你怎么啦?你千萬別這樣,不要這樣啊,母后!這怎么會是你的錯呢?這都是厲慕寒那個惡魔的錯,根本就不關(guān)你的事,你不要這么對待自己!不瞞母后,這次進宮,我就準備伺機刺殺大昭那個狗皇帝,為父皇報仇!”
花蠻兒眼里陡然迸射出仇恨的火焰。
“不!”慕容姣驀然一拍小桌子,霍然站立,激動地盯著花蠻兒,“你不可以!不可以這么做!”
“為什么不可以?若不是厲栩慶那個狗皇帝,蠻夷會國破家亡么?厲慕寒會殺了父皇么?你會被他們抓來大昭皇宮么?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為什么不報?”花蠻兒的情緒也高漲如灸焰。
“這很危險的!母后不要你涉險!”慕容姣心急如焚。
花蠻兒冷笑:“說什么擔心我危險?莫不如說是母后變節(jié)了。母后被搶來這之后,是屈從了厲栩慶,貪戀上了這里的榮華富貴,不愿為父皇報仇了么?”
“你胡說!”慕容姣怒叱,一張精致的小臉卻不由自主羞愧滿面,紅到耳根子底下。
“母后休要否認。方才你與紅袖的談話,蠻兒全聽見了。紅袖分明說厲栩慶愛你。想想也是,若非喜歡你,怎么可能保你和紅袖性命?讓你在這兒過得好好的。母后,如果你要改嫁,也不該改嫁給仇人??!”花蠻兒急怒攻心,坦率地指責。
慕容姣聞言,將美眸一閉,撫著心口扭過頭去,柔弱地倚在窗欞上,她的神情十分悲凄,方才的怒火已經(jīng)消散得無影無蹤,反而流露出傷心痛苦的模樣。
“母后,對不起,蠻兒不該這么指責你。只是,眼見國破家亡,我們姐弟又歷經(jīng)屈辱,突然見母后這樣,實在不能理解!這個仇,母后真的不想報么?母后若是不想報,也不要阻止女兒報仇啊!”
花蠻兒見慕容姣如此傷心,驀然又心生不忍,上前一步,輕輕地從背后環(huán)住慕容姣的削肩,柔聲安慰。
慕容姣回眸,淚眼凝望,顫聲道:“罷了,蠻兒,本宮這就實言相告,以免造成更大的悲劇。其實,嫁給蠻夷國君花鐵煬才是改嫁。二十多年前,我原本就是厲栩慶的王妃?!?
“啊?”花蠻兒失聲驚呼。
這點,她倒是從未想過。
“當年,大昭國弱,蠻夷國強。國君花鐵煬少年得志,小小年紀便繼承了皇位,因此頗為張揚拔扈。加上生性風|流,素愛拈風惹草,惡名遠播。他聽聞我是大昭第一美人,就處心積慮想將我奪過去?!?
慕容姣蹙眉,美眸盈淚,在瑩瑩淚光中,陷入深深的回憶。
“可是,當時我已經(jīng)是厲栩慶的王妃了。我與栩慶恩恩愛愛,鶼鰈情深。厲栩慶為了我,甚至于不愿納妾。沒想到,花鐵煬仗著國富民強硬生生奪走了我。當時,大昭國弱,圣上居然要厲栩慶休了我,將我拱手讓給花軼煬為后,硬生生吞下這份委屈?!?
花蠻兒沉默了,咬著菱唇聆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厲栩慶為報此仇,殫精竭慮,終于在太子之爭中脫穎而出,成功地繼承皇位。他坐上龍椅之后,就勵精圖志,誓報此仇。大昭國漸漸富庶強盛。于是,在二十年后的今天,大昭鐵騎才得以成功攻下蠻夷,將我取回!”
慕容姣低頭垂淚。
花蠻兒幽嘆,半晌方道:“縱然如此,父皇理虧在先。然而,他今日慘死于厲栩慶和厲慕寒之手,這個仇,卻是不能不報!”
“不!不可以!”慕容姣陡然又激動了。
“為什么?”花蠻兒不解,“母后若是對厲栩慶舊情難忘,愿意乖乖做他的皇后,那就做好了,這個仇,就交給蠻兒來報!”
花蠻兒覺得這樣也算是自己通情達理了。
“不!不可以!”慕容姣依舊搖頭,哀傷欲絕。
“為什么?你倒是快說啊!”花蠻兒有點性急了。依她的脾氣,可實在忍受不了柔弱慕容姣的溫吞。
“因為厲栩慶其實是你的親生爹爹。試問,你怎么可以殺死自己的親生爹爹?”慕容姣終于吐露真情。
轟——
花蠻兒只覺得腦袋驟然炸響,似乎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這,這怎么可能?
好半晌,花蠻兒才把視線聚焦在慕容姣身上,顫|抖著唇|瓣,艱澀地問道:“這是你編的謊言是不是?母后,你為了和厲栩慶在一起,就故意說我是他的親生女兒,好讓我放棄復(fù)仇的念頭,是不是?”
慕容姣哭道:“不!不是!僅僅為了一己之私,我怎么會胡編亂造?事實上,你既不是花軼煬的女兒,也并非本宮的親生女兒。”
“什么?”花蠻兒的臉色陡然蒼白如紙,她激動地抓住慕容姣的手,迭聲追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而在長禧殿中的厲慕寒,同樣處于極度震驚之中。
他所仰望的父皇,突然之間下令射殺他。
虎毒尚且不食子,為何父皇比虎還殘暴?
厲栩慶其實相貌堂堂,方正的國字臉,炯炯有神的眼睛露出萬丈精芒,透著一股王者霸氣。曾經(jīng),他是厲慕寒祟仰的英雄。可現(xiàn)在,當厲栩慶眼露兇光時,厲慕寒發(fā)現(xiàn)自己簡直不認識他了。
容不得他刨根問底,漫天箭雨已經(jīng)嗖嗖射來。
親情的背叛讓厲慕寒恍惚出神,勇猛如天神的他在這一刻,竟如嬰孩般柔弱。他居然忘了抵抗,忘了回避。
就在這電光石火千鈞一發(fā)之際,夏芊芊突然狂呼一聲:“不要啊——”
她沖出來,擋在了厲慕寒的面前。
夏芊芊中了數(shù)箭,霎時身上和嘴里全都溢滿了鮮血,紅得刺目。
“芊芊,芊芊——”厲慕寒驟然回過神來,一把抱住夏芊芊呼喊。
也許是因為這一變故,也許是因為厲栩慶覺得自己甕中捉鱉勝券在握,他將手微微抬起,箭雨驟歇。
“對,對不起,王爺?!毕能奋窐O度痛苦,她努力開口,深情仰望著厲慕寒。
厲慕寒搖頭:“不!該說‘對不起’的是本王。是本王對不起你!”
夏芊芊凄苦一笑:“不!王爺,你,你不明白!韓楓說,說對了!那,那道賜婚的圣旨真是我向圣上求來的。你,你不理我,我知道你打,打勝仗,圣上有意賜婚,所以,覺,覺得這是個機會,才進宮去求皇上。圣上與我交換條件,讓我待在你身邊,把你一舉一動告訴他,他才答應(yīng)賜婚的?!?
“什么?”厲慕寒震驚地將目光射向厲栩慶,這還是自己的父皇么?
知道功高震主,所以一心收斂鋒芒??墒菦]有想到,在父皇眼里,還是揉不進一粒沙子?;蕶?quán),對于父皇就這么重要,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忌憚么?
“皇……上,”夏芊芊陡然怒視著厲栩慶,“你,你說過只是想知道王,王爺在做什么,我依,依了你,可你沒說過,要,要殺他??!皇上,你,你怎么可以這么做?虎毒不食子,你怎么可以……可以這樣……”
厲栩慶冷笑:“哼,夏芊芊,朕與靖王之間如何,你不必管。今兒是你自己要護著靖王,誤被流箭所傷,怨不得朕!朕及時下令收箭,已示對你的尊重,你好自為之。那楚湘王得知,自然怨不得朕!”
“嗬——”
這話聽得夏芊芊與厲慕寒一陣透心涼。
原來,厲栩慶下令停止射箭,竟是因為這個緣故,并非什么大發(fā)慈悲。
夏芊芊突然全身打起百子,費力抖索道:“冷!王爺,我,我冷,你能不能抱抱我?王爺,你一直避,避著我,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墒?,我快,快死了,你能不能抱抱我?”
晶瑩的淚從夏芊芊的眼角滑落,她不停地請求著。
厲慕寒毫不猶豫地將她瑟瑟發(fā)抖的小身子摟進懷里,緊緊的抱著:“芊芊,對不起,對不起……”
冰眸涌動著淚意,他與夏芊芊自小一同長大,并非完全沒有感情。
在這一刻,他只覺得愧疚滿懷,他欠這個女人太多,太多。
“慕寒哥哥——”夏芊芊喟嘆一聲,欣慰地閉上雙眸,深深偎在厲慕寒懷里,“慕,慕寒哥哥,不要,不要忘了我——”
“不,不會,不會忘記!”不管是出于善意,亦或真心,厲慕寒唯有這么說。
他俯頭,將一吻熨在了夏芊芊的額際。
夏芊芊被鮮血染紅的菱唇微微輕揚,露出欣慰的淺笑。
轉(zhuǎn)眼,她的腦袋耷拉下去,再也無力張揚,無力拔扈!
“芊芊,芊芊——”厲慕寒搖撼著夏芊芊,仰天狂吼。
這一吼,不止是因為夏芊芊的死,也因為對厲栩慶的失望和痛心。
“父皇,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厲慕寒怒視著厲栩慶,撕心裂肺地叱問。
厲栩慶嘴角扯起一抹絕情冷笑:“帶著這個疑問,你就下九泉去問花軼煬吧!”
他對厲振傲使了個眼色,作了一個冷血痛殺的手勢。
厲振傲狂喜,挑唇奸獰一笑:“靖王,今天我們就在這兒做個了結(jié)了!射!”
他冷聲厲令,霎時,千百支箭再度發(fā)射。
厲慕寒此時,早有了準備,只得放下夏芊芊,施展輕功,靈巧躲避之后,以閃電般的速度破窗而出……
凝瀟殿內(nèi)。
慕容姣陷入往事痛苦的回憶中:“那年,我被厲軼煬奪去之后,強行占有。原本想求死,可是,又不甘心再也見不到厲栩慶。正在生死兩難之際,紅袖來到我身邊?!?
“原來,紅袖是厲栩慶派來尋我的。她假意應(yīng)征宮女,成功來到我的身邊服侍我。她給我送來了厲栩慶的信,讓我好好活下去??傆幸惶欤麜蟠顺?,將我要回去?!?
“于是,我忍辱偷生,就此茍活??墒菦]想到,第二年,我竟然意外有喜了!”
璃璃 說:
謝謝各位小天使支持,么么噠